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命>114、第 114 章

  “当日在刑部, 你在喻阁老与沈无疾之间, 选择了沈无疾, 朕信你并非是为了沈无疾的权势,而委实是为了他一片情意。”皇上松开了洛金玉, 看着他,缓缓道, “若今日, 让你在沈无疾与朕之间选择, 你是选择情义,还是选择忠君?”

  洛金玉并未多加思考, 正要回答, 皇上却抢白道, “朕猜你会选忠君,你不庸俗,你心怀苍生大义, 所以你只有一个答案。你说,朕猜得对吗?”

  洛金玉淡淡道:“沈无疾并不想犯君乱上, 他与曹国忠不同,皇上多虑了。因此,草民无需作出抉择。”

  “曹国忠年轻时候入宫,或许他都不知道他自己后来会变成那样,他也曾为了那时的皇上出谋划策,助幼主锄奸掌权,成宗那时的政变旧事, 想必你是听闻过的。”皇上道。

  洛金玉自然听闻过。

  成宗乃是先帝的弟弟,先帝父皇的唯一嫡子,虽生性聪颖,可体弱多病,且继位时年岁尚幼,朝中权柄受摄政大臣把持。成宗表面柔弱退让,可暗中却叫他组织出了以曹国忠为首的一批小宦官,装作与之取乐,却在一切布置妥当后,摄政大臣入宫时突然发难。那摄政者眼见在劫难逃,竟打算鱼死网破,挟持了成宗,还是曹国忠以命换命,方才救下了成宗。

  也因此,曹国忠从此青云直上,圣宠不断,成为成宗身边第一人。

  只是成宗命数不好,也没多少年,就因病驾崩,他那时尚未成人,膝下无子,这才择了兄长继位,也就是先帝。当时也曾暗流涌动,朝野各有拥护的王爷,曹国忠仗着成宗的信任亲近,从中又有许多动作,令先帝夺得此位,又是另一番话说了。

  “皇上,沈无疾不是曹国忠,也绝不会成为曹国忠。”洛金玉重复道,他目光坚定,语气亦是毅然。

  皇上笑了笑,忽然道:“听说你在牢狱里待了三年,受了不少折腾,还以为你学聪明些了,怎么还这么年少气盛,和朕也敢顶这种嘴?知不知道这叫大不敬?”

  洛金玉道:“草民只是实话实说,若皇上不想听,可以叫草民闭嘴,若皇上让草民回答,那草民答自己所想,为何算是大不敬?”

  皇上沉默片刻,道:“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性情……罢了,不好听的又何必说,唉。你这样也有你这样的好处。”他说得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又放心你的耿直,又不要你耿,也是强求。”

  洛金玉没见过先帝,也是第一回见当今圣上,不料这皇上与他想象中威严鼎盛截然不同,甚至说得上有些平易近人,洛金玉便有些微妙心情,倒也隐约生出了些许自己尚未察觉的亲近。

  至于皇上,他祖上原就不受宠,当初封了个偏僻之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许多年来,别人争来斗去,却从没人将他这一脉纳入争斗目标中,其没希望,可见一斑。也因此,他这一脉倒反而自得其乐,关起门来当自家是不愁吃穿的富庶老百姓,安分守己,并不多想。

  直到这一代,天上突然砸下个馅饼,皇上美滋滋带着家眷来京城,来了才惊觉还不如在老家舒服。毕竟,在老家那人生一眼看得到头儿,就和父王和爷爷他们一样舒舒服服老死,可在京城,这能寿终正寝的安逸人生路似乎就比较难以实现。

  走是走不了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才四方周旋。于他心中,他始终都是外来者,而所有在他来之前就存在于这朝廷中的人,包括喻阁老、君太尉、沈无疾,都与他有着难以言说清楚的微妙隔膜。

  也因此,他如今见着洛金玉这尚未出仕的“新人”,且这人还一派耿直天真,心中甚喜。

  说得直接点,至少他绝不怕洛金玉背后捅自己刀子。

  两人就这样,心中各有所感,居然相处也挺融洽。

  洛金玉开门见山:“恕草民揣测圣意,皇上是想让草民辅佐皇上稳固君权?”

  皇上感动道:“你可知朕多久没听人说话这么直接了吗?那些人每回说话,都是长篇大论,顾左右而言其他,说不定心里还嫌弃朕总听不懂,可那些算人话吗?譬如就怕朕和先帝、成宗一般突然驾崩,因无子再度引起朝纲混乱,想让朕多临幸后宫,多纳几位妃子,直说不完事儿了嘛,他们不!他们——”

  “皇上,”洛金玉打断他的话,恳切建议道,“您的话,也不少,并且与您要说的要紧大事没有太多干系。若如您所言,宫中耳目众多,为防引起猜测,草民与您谈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太久。”

  “……”皇上噎住,沉默点头,道,“你说得对,朕就是想让你辅佐朕。”

  “草民读书正是为此。”洛金玉道。

  皇上笑道:“朕知道。”

  洛金玉继续道:“但有一事,草民要禀明圣上。”

  皇上道:“你说。”

  “草民与沈无疾已议定结亲。”洛金玉看着他的双眼,淡淡道,“若他当真如曹国忠一般残害忠良、玩弄朝政,草民不会徇私,可草民如今只知他虽也有些敛私之心,却于大义上并无它碍,至于徇私些事,草民亦已在劝阻他今后不要再做。因此,若皇上对他仍心存排斥乃至于铲除之心,草民无法苟同皇上做法。这其中自然有草民私情,可却也并非全然因此。就算草民与他没有结亲,也是一样的说法。若能辅佐皇上成就一朝盛世圣明,是草民平生大幸,可草民不愿弄权,若皇上是为社稷苍生、朝野清明而锄奸臣佞臣,草民愿效犬马之劳,虽百死而不悔。可若皇上与君亓之流无异,仅为自己巩固君权而铲除异己,恕草民无能为力。”

  皇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看了他一会儿,道:“洛金玉,有没有人说过你不识好歹?”

  却不等洛金玉回答,就道,“朕一定是问了一句废话,一定有不少人这样说过你。”

  洛金玉道:“并非如此,有人这么说过我,可只有寥寥数人。”

  皇上冷冷道:“当着你面说的人不多,不代表背地里说的人就不多。”

  “当面不说,而在背地里议人是非,这种人所说的话,草民觉得不听亦可。”洛金玉平静道,“何况何为‘好’,何为‘歹’?草民觉得自己所识皆‘好’,只是不如意他人意思,这样就是‘歹’的话,那这所谓‘好歹’,识与不识,都没什么所谓。”

  “你——”皇上指着他,却半晌没说出下文,最终一甩袖,悻悻然道,“朕本来也觉得君若广他们忒心胸狭隘,非得那样置你于死地,如今看来,想必你当时是真要把他们气死了。对着朕都是这样,谁知道你对着他们说过什么。”

  洛金玉没有说话。

  他其实有些无辜,因为他当年对着君若广他们是说过重话,可刚刚他对皇上说话,自感都是些肺腑诚挚之言,也不知皇上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皇上生了一会儿闷气,见洛金玉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既不请罪,也不服软,便问:“沈无疾没教你规矩?”

  洛金玉茫然道:“什么?”

  “你惹朕龙颜大怒,该请罪。”皇上道。

  洛金玉“哦”了一声,这才跪下,倒也没有慌张,只诚恳道:“草民初次面圣,不通规矩,触怒圣上,是草民之错。”

  皇上忽然又觉得自己和这木头桩子置这种气,很不成熟,便挥挥手:“罢了,起来吧。”

  洛金玉起身。

  皇上刚要大度说话,洛金玉问:“敢问皇上,草民因哪句话触怒了龙颜?”

  “……”皇上问,“你想做什么?”

  洛金玉再诚挚不过地道:“用以反省,知错就改,下不再犯。”

  皇上:“……”

  他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总不能说,因为洛金玉义正词严说不愿帮他弄权而生气吧?

  这木头……换了谁,遇上这好事,能立刻说出那么一番话的?就是真不愿意,也别说出来啊!当自己面前的是谁?菜场里买菜的大爷吗?

  皇上悻悻然,含糊道:“你知错就好了。”

  洛金玉却道:“皇上既说草民有错,就该将错处告诉草民,如此才叫是非明断。若您只说草民有错,却又不告诉草民错在何处,岂非含糊敷衍,叫草民茫然无知,难免心生揣测?上至圣上,下至百官,都绝不该有此行为,否则上行下效,必将模糊法令,叫事态诸多不明,长此以往,暗鬼丛生,天下混沌,人心惶惶。”

  皇上:“………………”

  他嘴角抽搐,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言何物。

  洛金玉严肃道:“因此请皇上直言,草民刚刚错在何处。”

  “……”皇上沉默片刻,道,“你没错,是朕错。”

  洛金玉皱眉,且疑惑。

  皇上单手扶额,起身道:“朕不该仗着自己是天子,与你一言不合,就说你错了。”

  洛金玉没有说话。

  皇上又道:“朕也只是心惧前朝曹祸,因此才防备沈无疾。你也说了,若他重蹈曹国忠覆辙,你洛金玉第一个大义灭亲,朕信你。朕并非是要弄权,朕虽然自小没当国君栽培,本是个胸无大志的,可如今既然已经在此位,就要谋此事,朕想做一番成就,不说能有文景之治,也不说开创贞观盛世,至少,后代说起来,朕是个明君,你能明白朕的心意吗?”

  洛金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君若广一事,少不了暂时让你受些憋屈,可来日方长。”皇上安抚道,“且你的案子该翻还是照翻。”

  “草民并不在意这些,”洛金玉垂眸,“草民翻案,是因沈无疾为草民的事徇私枉法,这件事他做错了,草民唯有翻案,方能为他减轻些许罪责。”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你也别揪着不放了,朕和君亓说好了,各退一步,咱们给了他面子,他也得把沈无疾这事儿给帮着遮掩过去。”皇上眼见洛金玉又皱眉,心中一顿慌,生怕他又来一顿长篇大论,说不定就生灵涂炭,便赶紧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事从权宜啊!朕私下里罚沈无疾!一定!”

  洛金玉没说话了。

  皇上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洛金玉刚一副和沈无疾情意绵绵的样子,怎么眨眼就连沈无疾也坑了?这人怎的如斯恐怖?

  ……

  沈无疾在殿外等了好一阵,好容易见着门打开了,洛金玉从里出来,忙迎上去,还未开口,就听洛金玉道:“皇上让你进去。”

  “那你呢?”沈无疾问。

  洛金玉道:“他说我可以在外面等你,他和你说些话,就让你和我一同回去。”

  沈无疾点头:“那好,你在这儿看看风景,若冷,就去马车上等咱家。”又看向展清水,叮嘱道,“你照顾好他,叫人奉茶拿点吃的来。”

  展清水点头。

  沈无疾这才进殿里去,一路到皇上面前,行了礼,却见皇上神色极其微妙地久久凝视着自己,便陪着笑,道:“洛金玉头一回面圣,可是有失礼之处?”

  皇上道:“朕听他说,你要和他结亲了。”

  沈无疾羞涩道:“也是刚不久说的事儿,未定下,因此没来得及和您禀报。”

  “这不重要。”皇上道,“朕本来想问他是怎么想的,可现在,朕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沈无疾一怔:“奴婢愚笨,不知皇上何意?”

  皇上欲言又止,道:“你打小没读过书,朕说了,你或许也不明白。”

  沈无疾越发疑惑。

  皇上长长地叹了声气。

  作者有话要说:是当过学渣的人才能理解的心情。当然了,没上过学的沈公公被没收小说时也曾短暂地体会过。如果我们不考虑未来太子的心情的话,洛太傅这个名称你们觉得好听吗?(孩子要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坑[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