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朕爬墙那些年>第10章 

  一夜无事。

  天一亮,穆昀祈便携吕崇宁前往州衙。荀渺早在待候,当下将案情仔细回禀,乃与前夜封青所言无大出入,看来历经一夜,探查并无太多进展,李巧儿依旧不知所踪,登仙楼也无异样,甚至整个城中,除了那处小院,一夜皆是风平浪静。

  吕崇宁存疑:“李巧儿未回登仙楼倒不为怪,但李通身侧那些隐者也无异动么?”

  荀渺摇头:“探子整夜守在登仙楼外,并未见李通身侧那干人现身。”

  此显不能消除吕崇宁的疑虑:“即便不曾现身登仙楼,却也不意味这干人不能去小院杀人毁尸!”

  荀渺一沉吟:“说起可疑者,倒也并非全无线索。昨夜进出登仙楼的客人本是寥寥,然亥正前后,却有一花甲老翁入内,不到一刻钟又匆匆离去,因其不似穷凶极恶者,探子们并未上心,至今日我问起,他等才提到,我心下存疑,遂命他等向酒楼小厮询问,得知那老者并非店中常客,去时自称李通故旧,二人内室独处了一阵,不知说些什么。”

  “老翁?”吕崇宁抚着下巴,“难道是……乔装?”

  荀渺赞同:“三更半夜,又是在这鬼魅害人传言遍布之地,花甲老者独自出行,看去不甚合常理,且吾等已知李通在这兴州城并无熟人故旧,遂此人,多半另有身份。”

  吕崇宁继续摩挲下巴: “则此人……会是李巧儿么?还是李通身后那干隐者?”

  “依荀某之见,皆不是。”荀渺显然对此已有过深思熟虑,“店中小厮断言,那人绝不是女子,而由身形面相推断,我以为当是——”目光转向座上:“秦—柳—直!”

  并不意外,穆昀祈且露忧色:“若昨日吾等见到的果是秦柳直,则他去寻李通商议后计倒也在情理中,如今怕只怕,李通因此自危,铤而走险。”

  吕崇宁攥拳:“事已至此,何须与之再多周旋?依臣看,便将之抓来州衙当堂过审,一应内情自然水落石出!”

  未置可否,穆昀祈依旧盯着荀渺。

  后者一笑:“臣附议。”抬眸,“不过,不是抓,是请。再者,州衙是审犯人之处,而这李通,现下尚无实证可指其有罪,遂臣之见,还是换处将之邀来一询为好。”

  一抖眉梢,吕崇宁显对此议不屑:“荀通判倒是待他以礼,可他却未必能领之以情!既他已见过秦柳直,便当知你身份,你若相邀,他岂能依命前来?”

  “孰说是我出面?”荀渺笑意露黠:“此事,自须借郎君情面。秦柳直纵然认出我,却未必认得郎君,而李通也未必知晓我身份,若这般,则郎君相邀,他似乎并无由推拒。”

  “这……”细一忖,吕崇宁发觉倒是此理,便也一转口气,始为附和。

  穆昀祈无奈:“则知微意下,我当以何由邀李通一叙?”

  彼者淡出四字:“归还婴儿。”

  “婴儿?……阿暖?”吕崇宁一怔,“如此,岂非明告他吾等当晚去过那小院,且万一那干刺客是他……”

  “刺客即便是他身侧之人,却也未必是他所派!”打断之,荀渺显有思量,“以李通对李巧儿的维护,其人应是无由更无意害李巧儿与阿暖,遂此间,当多是身不由己!如此,吾等不妨拿住他苦衷,好言规劝下,或能令他道出内情。”

  再一斟酌,吕崇宁点头:“是此理!则我这便去送请帖?”

  穆昀祈复看荀渺:“汝之意,何处相见为好?”

  “既才历过险,本该选处避人之所,”荀渺摸摸鼻翼,“城北白湖边有处酒楼,距闹市不过两三里,但冬时往来之人较少,可谓闹中取静,避人倒是上选。”

  穆昀祈深以为然,即命吕崇宁亲往送请帖。后者回来禀称,李通已爽快应下,说定午后于白湖酒楼觌面,他当独自前来。

  晌午方过,白湖酒楼正是门口罗雀。

  两缕青烟自青釉莲花香炉顶端袅袅绕上,浓郁的檀香就着浅淡茶味,颇存几分醒神功效。

  手中的茶盏端起已一阵,荀渺眉心依旧难松,转过脸:“李通此刻还未现身,师兄还是先回州衙罢,以防不测。”

  “未时未至,急甚?” 闭目养神之人倒沉着,“且这周遭皆是你的人,却还怕甚?”

  “话不是这般说!”荀渺有些情急,“事皆有万一,万一李通食言,带人前来,甚或,万一鬼魅死士……”一顿,“便暂当那些是以丹药养出的药人罢,万一此说是真,且此事与李通有关,则岂不……”话音未落,便闻叩门之声。

  侍卫回禀,李通来了,独自一人。

  睁眼睥睨对座者一眼,穆昀祈端过茶盏,嘴角勾出一抹自得的笑。

  来者行色匆匆,面带焦意。见荀渺在场,倒不意外,只急问前夜究竟出了何事,婴儿又在何处。

  看他焦急迷惘之态不似强作,穆昀祈便如实告知前事,且道:“吾等去时令妹不在家中,遂想来,她会否回去登仙楼寻你?”

  李通摇头:“她未来寻过我,我只以为她与阿暖皆还在那小院,至今日一早吕兄前来告知出事,我忙去彼处看了,又遣人四处找寻,至下无果,实令我六神无主。”

  荀渺适时插言:“据说州衙初认定李小娘子是在贼人离去后回到家中,因未见到乳媪与阿暖,察觉有异匆匆逃离,当下或是无恙。”

  “果真?”眸光一亮,李通的欣喜依旧不似假做。

  倒是荀渺闻言作讶异:“这般说,李官人闻知事出至下,尚未去州衙问过案情?”眸光一闪,“不至是……对此,自有见解罢?”

  一怔,彼者垂下眸光:“非也,我午前去过小院,彼处尚有公人值守,当时也曾打听过舍妹下落,却无所得,遂以为州衙对此尚无论断,才未前往,决意自行找寻。”

  “这般……恕在下冒昧。”荀渺拱手露几分歉疚意,看彼者面色才松,却话锋忽转:“昨夜令妹未去登仙楼,然李官人却另有熟识来访罢?”

  “你……”闻者猛抬头,眸中到底迸发火气:“究竟是何意??”转向静坐之人:“王兄(穆昀祈化名自称姓王),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归还阿暖么?却为何对我横加盘问?难不成,汝等还以为昨夜之事与我有关?”

  穆昀祈一笑从容:“有无干系,问了才知。”

  荀渺紧接:“李官人稍安勿躁,此案牵涉数条人命,荀某职责所在,不敢轻怠。遂凡是涉案之人,定要一一召来仔细盘问,若终证你无辜,婴孩自交你带走。”

  “职责所在?”彼者眉心一紧,警惕的目光投去:“你究竟是何人?”

  荀渺淡然:“李兄见谅,在下出外时,为便探访民情,常作化名,然吾本姓荀,乃新任才两月的本州通判。不过想必李兄于荀某当也不为陌生,”笑眸中划过一丝意味:“或是,昨夜才听人提起?”言罢看彼者急垂眸,却未能藏下眼底那抹一闪即逝的慌措。

  少时缄默。

  “原是荀通判,李某眼拙,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恢复镇定,李通作揖罢目光转回座上,惑光复显。

  穆昀祈自若:“吾乃出巡到此的吏部郎官。”

  眉梢吊出一抹任命的苦笑,李通音已坦然:“二位有话,便直问罢。”

  荀渺赞叹:“李兄爽快!”踱前两步:“吾当下有几事求教,还望兄直言俱答。一则,昨夜到登仙楼与你会面的老者,是何人?”

  看来已有腹稿,李通未见犹豫:“其人乃我一旧识,姓秦名柳直,昨夜乔装到酒楼寻我,道是突遇不测,前来筹措些盘缠,欲离开兴州。”

  荀渺双目微眯:“你与他何时、何处相识,他家居何处,以何为生?”

  答曰:“两年前与他相识于晏京,他自称荆州人氏,本为入京赴考的举子,但后科场失意,便滞留京中游历,未见他有什么营生,想是家产丰厚,不愁生活。但此回北来相见,他已不似往昔得意,听闻是家中变故,但因交情泛泛,我未细问原委。”

  好个“交情泛泛”,一言便顺理成章将自推出事外!心知此题已无深究的必要,荀渺索性绕过:“你于令妹遇袭一事,有何猜测?”

  其人平淡:“毫无头绪。”

  “是么?”荀渺并不掩饰疑心:“然我却以为,你对此事,早有预见!否则,当日她前来投奔,你为何不喜反忧?既是你亲妹,为何不令之住进家中,而要别院独居?且还严禁她外出,尤其现身你左右!此些不合常理之举,皆是出于何因?”

  “乃是……”言者眸光一转,“舍妹曾言,因了那小婴儿,她或遭人追杀,我此举只为防万一。”

  荀渺轻哼:“然你方才尚言对此案成因毫无头绪!”

  稍顿,彼者漠然:“无凭无据,我不欲凭空揣测,以免加罪无辜而已。”

  明明漏洞百出,却还振振有词强为狡辩!看来此人,轻易难为撼动。

  “也罢。”摸摸下巴,荀渺目光再回扫过那张恬淡如水的脸,“最后一问,你身侧那干能士,昨夜皆在何处?”

  眉峰一跳,彼者的面色终是有了些许微妙变化:“什么能士?荀通判之言,我怎不懂?”

  荀渺轻叹:“你懂,只是不想答而已。”踱前与他擦身,语重心长:“李兄,我知你对令妹与那小婴儿阿暖,关护乃是出自真心,她等此刻身处险境,你却果真不为所动?那干人,昨夜本是抱着杀人灭口的决心而去,初回目的未达成,尚冒险二度返回小院,意在毁尸灭迹,若非令妹走得巧,未尝与他等遭遇,早当遭毒手!如此,你却果真还决意欲袒护这干恶人?难道要坐看令妹丧身贼手,才知懊悔?”

  片刻无声。那人嘴角处,一抹似有还无的苦涩意悄然泛起,又无声消去,闭目:“我—不--知!”

  荀渺拂袖:“既如此,知情不禀,视同贼党处置。”,转向门外: “来人!”,便见数名佩刀侍卫入内将那人团团围住。“带回去,细审!”一言吩咐罢,李通便被押着往外去。

  “我们也走罢。”向内一揖,荀渺轻声。

  穆昀祈点点头,起身随他出门。

  日光尚好,然走在酒楼前的九曲桥上,湖风拂面,依旧令人瑟瑟。一行人加快脚步。

  总是下了桥,穆昀祈正往马车走,忽闻身后轻微的爆裂声,继是一阵骚动。转身,眼前已是一片迷茫----黄烟弥漫!下意识以袖掩住口鼻,耳边是吕崇宁情急的声音:“有诈,警惕!”

  侍卫们瞬间聚拢将家主团团围住。

  好在一时无异样,倒是荀渺的声音自侧来:“小心,有人要劫走李通!” 话音方落,便闻不远处刀剑相触之声。

  “将人看住!”荀渺高声叮嘱。

  看来此是冲劫囚而来,穆昀祈心下有底,镇定几分。

  “吾等已拿住一人。”少顷人声高起,打斗声即止。

  烟雾消散,前方人物逐渐清晰:封青与捕快们正押着一黑衣蒙面者立在桥头!荀渺一个眼色,封青扯下彼者那块蒙面布,露出张白皙且也算清秀的脸。

  上前几步,荀渺一丝讽意由唇边扩散:“秦官人----”一叩额角,“哦,应是无名官人,别来无恙?”

  “荀省丞----”那人回以轻蔑一瞥,同样的口吻,嘲意更甚:“哦,不,是荀通判!怎么,郭家无你立足之地,这却是连京城也待不下了?被发配到这北极苦寒之地,与些走卒为伍?”

  荀渺笑意犹在,只刻薄尖酸:“走卒,也较之阶下囚要好。”

  哼了声,那人满目不屑。

  荀渺自不上心,转向李通:“李官人,对你舍命相救之人,却还是泛泛之交?”

  后者一叹,懊恼的目光投向被擒者:“你又何必……”

  “荀渺!”无名氏忽露怒意, “你我私怨,不必牵扯他人,我既在,你便放了无关者!”

  “无关者?”荀渺一嗤,“你以为荀某果是枉法之辈,无实证便随意拿人?”目光乍凌厉:“你二人狼狈为奸,做过何孽,待回衙我一一与你数清道明!”转身一挥手:“带走!”

  言才落,却见眼前两道白光闪过,便听似是封青的声音叫道:“不好!” 未及回神,自身已被一股猛力推倒!周遭打斗声复起,此回,动静相较方才要大得多----来者甚众??

  “官人,你无事罢?”耳畔是姚耽情急的询问声。

  略一伸展,除了着地一侧的胳膊有些麻木,他则似无大碍,荀渺撑着起身,一眼所见却令胸口猛颤:地上已躺倒五六人,皆是他一方的捕快侍卫!急抬头,见前方人影正缠斗,忽有刀影闪过——捕快一刀砍在一黑衣人肩上!然后者连震都未震一下,似乎全不知痛,即是一拳挥出,竟是穿前人胸膛而出!再看之,肩上乃连一丝血迹都未见,更莫言受伤。

  刀枪不入!!

  “是药人!”姚耽惊呼,急扶起家主向马车奔去,“快走!”,然终究晚一步,荀渺恍惚间只觉身侧一轻,回头已不见姚耽身影。

  “官人……快走!”嘶哑而熟稔的人声自后来——显已不支。

  心一沉,神志倒是清明了。站定原处,荀渺四顾了圈,发现来袭者只四人,然个个似神兵鬼将,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根本非常人所能抵御!而因他等进逼,穆昀祈来不及上车,只得节节后退,眼看将被逼入死角。

  荀渺目光一晃,在桥头寻到那个已无人看守的身影——李通!心思飞动,俯身捡起把刀向其冲过去!

  擒贼擒王,此计正当用!

  眼看距彼者只有数步之遥,身侧忽似一阵旋风刮过,猛将他掀翻。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好容易恢复清明,入目却是道闪着寒光的刀影——

  心下一凛,下意识闭眼。不知为何,此刻,眼前浮起的竟是那张久违数月的脸,尚透着劝说无果的苦笑。

  百感交集,一丝自嘲意跃起嘴角——阿偕,对不住,当初未尝听你,但,吾至终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