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南音的反应太过奇怪,以至于那内侍不由再次伸头将不远处的李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虽然身上只穿的是一身极为普通的衣裳,也低着头,却的确不像是他在漠北看惯的仆从模样,倒是带了几分叫人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

  像是……

  压迫。

  内侍抬眼看了看福南音,心中不由升起了些许的疑惑——若国师从中原带回来的不是仆人,那又能是什么身份?

  当内侍面上露出那副思索模样的时候,李裴已经朝着二人的方向走过来。虽然方才离得远了几步,他仍依稀听到了内侍对福南音说的那句话。

  面色倒是没怎么变,对上福南音那双担忧的眼,甚至还无所谓的笑了笑。

  看来是没听懂了,福南音心道。毕竟当初在马车上时只让李裴说一个“求”字,他都要那般“报复”,更何况这内侍竟敢用那两个字称呼他,李裴定要气急。

  毕竟两人说的是蒙兀语,听不懂也是正常。

  况且李裴说的是汉话,身份又极为敏感,带着他去见漠北王实在是太过危险……

  “他不……”福南音正打算冷下脸来回拒内侍,李裴却赶在他前面说完了那句话。

  “让我去。”

  福南音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内侍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很简答也短促的一句话,李裴用并不熟练的蒙兀语说出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

  他的声音很低,说得又快,遮掩了其中的生疏。内侍虽然听着感到几分奇怪,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又看了李裴一会儿,便朝着显然面色不虞的福南音躬了躬身,道:

  “那国师,咱们走吧?”

  福南音最初的计划里没有李裴,即使后者尾随禁卫两日后坐上了他的马车,福南音便想若有他在中原的禁军中,亦是好的;后来李裴随他入了王城,福南音又想偌大国师府,又有暗卫护着,藏一个人也算容易;可此时李裴却在随他入王宫的路上……

  福南音没有坐那顶内侍带来的轿子,也没有骑马,一步步朝着宫门走。

  而不论福南音走得或快或慢,身后的李裴始终走在离他三步之后。

  一路上两人未说一句话,一种压抑的沉寂横在这三步的距离之间。

  福南音蹙着眉,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烦躁,排斥着走入眼前那道他走过了无数遍的宫门。而李裴则面色平静,眼神始终落在身前之人的背影上,叫人看不出半分的异常。

  内侍带着圣令,一路畅通无阻。

  守着宫门的卫兵将手中长杆枪抬起,低着头恭迎昔日那位只手遮天的权臣入宫,仿佛一切都是熟悉的情景,却又早已不同。

  临门一脚,福南音突然顿步转身——李裴不防,在他面前半步堪堪回神,眼中闪过一瞬的怔愣。

  “你现在回府,来得及。”

  福南音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懂的话。

  李裴低着头,忽然勾起唇角。

  “漠北王既然想见我就让他见,躲躲藏藏反倒令人生疑。”

  福南音眉紧蹙着,听完李裴的话,心中却又忽然一钝。听说他初到长安,中原皇帝下了圣旨宣他入宫面圣,是李裴替他抗了旨,才叫他有机会在质子府尚算安稳地度过那两个月。

  李裴可以,如今易地而处,他却不能吗?

  “可你的身份……”

  李裴知道福南音的顾虑,却没让他再讲话说下去:“放心,他们觉得我是什么身份,那就是什么身份。”

  福南音怔住,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个什么表情,讶异,荒谬,担忧,自责……

  “你真是疯了。”

  半晌,他缓缓从胸中吐出一口气来。

  前面的内侍又在催了。

  再次转身朝着宫门走,听着着身后那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福南音慢慢松开袖中紧握的手,不知何时手心中渗出一层汗来,被风一吹,冷得冰凉。

  ……

  漠北王显然是等急了,坐立难安地在寝宫中反复踱步。

  半年前那个被他亲手扶上国师之位的傀儡终于还是挣脱了他的桎梏,险些让他将漠北的基业都毁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将他送给了中原太子换了一纸议和书,这只过了短短不到三个月,福南音怎么又回来了?!

  他怎么可能回得来?

  难道是……逃回来的?

  若真是如此,那议和书……

  “大王,国师到了。”

  漠北王一转身,入眼的便是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一点点从门口走近了,面容和神情渐渐清晰起来,看上去依旧是平静得毫无波澜,与这么多年未变分毫,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他两眼紧紧盯着走近的人,看着那张脸低下去,如往常一般朝着他行了礼,淡然地道了声:

  “大王。”

  忽然的声音响起,将漠北王从怔愣中拉扯出来,也同时将他这两个月苦苦编织的美梦以及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狠狠打碎。

  福南音,他的国师,真的回来了。

  只是在福南音行礼的瞬间,他的身后便突兀露出一个陌生的人影——或许并不陌生。漠北王本能觉得他曾经见过这张脸,只是细细想了须臾,并未从脑中找到一个结果。

  身后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探究的眼神,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弯了弯,学着福南音的模样,亦行了一个礼。

  漠北王心中的怪异之感便更甚了。

  只是此时他脑中显然有着更重要的事,无暇对一个奇怪的仆从分心。很快将眼神收回来,漠北王坐回了他的王座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福南音赐座,而是直接问道:

  “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国师曾在这里说过……”

  他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

  “要报本王的救命之恩,说拿你一条命换漠北王室安然无恙,死而无憾。”

  福南音直起身,那双雀眼中终于带上了几分波动,却是不自觉笑了起来,

  “臣的确如此说过,只是……中原人似乎并不满意臣这条命。”

  福南音表情落入眼中的时候,漠北王忽然怔了怔,连带着两手都一松。

  他终于知道福南音与之前的不同究竟在何处了。

  他都忘了第一次见到福南音是什么时候了,那时那个青涩的少年按照自己的意思接掌国师之职的时候尚会忐忑,也会恭敬地对着自己笑。后来福南音手中的权力慢慢变多,也有了自己的势力,不再满足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在他面前即使依然恭敬,眼中却总带着疏离和提防。后来他再被带回漠北的时候,那对待所有人的冷漠和铁石心肠便再也遮掩不住。

  继而,福南音变成了令他这个帝王所厌恶和忌惮的噩梦。

  可如今……

  他从未见过那双冷淡的眸子里闪出的柔和,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就像是猎豹收起了要人命的爪牙,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沾染在里面,让一个向来处事不带一丝感情的人竟多出了些温度和……风情。

  漠北王忽然便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木木地问道:“中原人可有为难你?那个太子……”

  福南音一直在等着漠北王的质问,他一早就打好了腹稿,自信以他对后者的了解,必然能一席话让人深信不疑。

  却万没想到漠北王问出口的,竟是这一句。

  讶异只在一瞬,虽不知王座上的人为何有此一问,福南音仍是收起了嘴边的笑意,淡淡道:

  “一切如大王所愿,臣在长安为质的日子过得……非常有趣。”

  从踏入这道宫门开始,福南音对于身后的李裴始终带了几分担忧,怕他不知漠北的规矩轻易引起漠北王的注意,怕他做出冲动之事,怕他听不懂蒙兀语露出马脚……

  但直到方才漠北王提到李裴时,身后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福南音才忽然有些庆幸,李裴并不能听懂他与漠北王的对话。

  “臣与中原太子的关系大王一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与其说是用臣一条命豪赌漠北安宁,倒不是说是在赌臣于中原太子心中,究竟值几钱。”

  听着福南音一如往日的冷淡语调,漠北王那带了无数古怪念头的脑子终于被降了温,渐渐回笼理智。

  只是听他提及中原太子的时候,不知为何后面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仆从眼神忽然瞟了过来,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危险。

  漠北王眉心再次蹙了起来,那人的目光叫他不适,福南音这副语气叫他更加焦躁。他想不明白为何“在长安过得非常有趣”,索性直接问道:

  “所以照你的意思,是中原太子放你回来的?还是说你忘了当年对着本王发的誓,枉顾漠北王室和百姓死活……逃回来了?”

  说道后面,漠北王的声音却因为紧张而带了些轻颤。

  那是他自从得知福南音回到王城后便反反复复想了上百遍的问题,而对他来说,能接受的答案只有一个。

  几个月前席卷而来的十万中原军就像是一片散不开的黑云,久久压在这个强弩之末的帝国中。朝堂混乱,有兵而无将,城池一座座失守……

  他知道拿福南音换来的太平维持不了多久,所以近月来一直在重编境内的漠北士兵,亦提拔了不少能领兵的将军,可是要对抗当初李裴率领的中原军,却远远不够。

  可这一切,又全是拜福南音所赐……

  想到此,漠北王那带着几分恼怒和恨意的眼神如毒蛇吐信,突然地扑在对面人身上。

  福南音本想反问一句若是自己当真是从长安一路逃回漠北又如何,只是对上漠北王那双眼,便忽然打消了再次激怒他的心思,甚至连面上那还未来得及露出的嘲弄都收得干干净净。

  沉默,等待。

  又是那副恭敬疏离的模样,其余半分多余的神色也没有。漠北王无从猜测他下面的话,而这种未知则让人不安。

  “放臣回来的人,是中原皇帝。”

  终于,福南音开了口。

  与此同时,漠北王那颗被高高提起的心也归了位,紧握的双拳彻底松开。

  “中原太子并不知情。”

  后面这句话的语气与之前并没有丝毫不同,却叫漠北王本能地嗅到了一丝蹊跷。放松下来的帝王此时才有心情真正去打量这个两个月多未见的人,旁人口中他曾经的……宠臣。

  即便是在温度不低的寝殿中,福南音依旧穿着厚大的狐裘,除了双手及脖颈以上的位置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漠北王从不知原来他这般怕冷,或者……他开始猜测这位一向高傲又有手段的国师大人在长安为质的时候,究竟过得是多么有趣的生活,那被遮掩的身上又是不是有了些不可见人的猫腻。

  听说中原皇帝手下的禁卫审讯人十分有一套。

  而若是那天家父子之间为了一个敌国的国师起了龃龉的话……

  “来人,赐座。”

  福南音似乎并不在意漠北王方才那几度变化的神情,倒是李裴的余光将其尽收眼底,又颇有些叹服他这套本事,短短几句话竟能将人的情绪操控至此,甚至连漠北王自己都没发现——叫他生忧便生忧,叫他生怖便生怖,如今再让他麻痹大意,动了一些不该动的念头,更是轻而易举。

  内侍麻利地将一张高椅抬了上来,一切似乎又像从前福南音当政时一般。只是此时的福南音偏又适时表现出了几分怔愣和意外,这幅表情深深取悦了正斜着身打量他的漠北王。

  等着福南音坐下,漠北王才道:

  “让国师暗中回到漠北,中原皇帝的条件是什么?”

  终于开始了。

  福南音缓缓道:“议和作废,中原军卷土重来。”

  漠北王握着酒樽的手一紧。“中原军”这三个字就如一把明晃晃的刀悬在头顶,福南音每提到一次,便像是将条那悬刀的绳子撕裂几分。

  难以控制地,他背后生了些冷汗。转念又想到福南音手上并未带着中原皇帝的战书,他也并未受到任何消息,那便是此时尚且有的谈。

  半晌,他吞咽了口酒,“还有?”

  福南音抬头,嘴角带出了一个笑来,没什么隐藏的意思,却叫漠北王看得头皮发麻,

  “交出王印,漠北向中原称臣。”

  这句话说完,不但是漠北王,连带着他身后的李裴也听懂了,有些惊诧地看向他,似乎没想到福南音竟会这般早便将这最后的选择抛给漠北王。

  此时此刻,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单枪匹马,人也不对。

  漠北王怨毒的眼神刺了过去,手中的力道就要将酒樽握碎一般,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酒樽的晃动洒了出来,灼眼得很。

  “大王莫急,还有一条……”这次福南音没有等到漠北王慢慢平息怒火,主动开了口,只是不知是否是方才在路上着了风,他胸腔中一颤,便在此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轻咳声。

  李裴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蹲下身为他轻轻拍着后背,等待着福南音咳劲过了,慢慢平息下来。

  漠北王看清了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眼神交流,再看那人一张似曾见过的脸,总觉得事情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是……

  他方才在福南音咳嗽的时候叫内侍备了一碗温水进来,如今送到了,又被那人自然而然地接过,似乎是要喂,却被福南音侧着头避开了。

  漠北王的眉心越蹙越紧,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对福南音露出那样的神情?他感觉自己几乎就要想出答案的时候,一道很低的声音从那人口中说出来,因为离得远,漠北王隐隐听到他说的是——

  “慢点喝……主人。”

  只是在他说完最后两个字之后,福南音那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胸腔忽然再一阵猛烈起伏,咳得竟比方才更狠了些。

  瞧着那人在福南音面前一副认真恭顺模样,漠北王疑心一点点散去。

  听说福南音从中原带了个人回来,他原本还有几分戒备,可如今看来,或许真的只是个仆从罢了。若真的是什么要紧的人,就凭那人小心谨慎的性子,如何会带到宫中叫他看到?

  主人……

  慢点喝……

  不知是因为呛了水还是什么,福南音涨红着一张脸,雀眼中也染上了一层雾气,而在这层雾气之下,有迷茫,有震惊,还有些说不清的什么东西,就在李裴学着尧光的语气对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福南音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李裴在王宫门口对他说的那句话竟是这个意思——他们觉得我是什么身份,我就是什么身份……

  “国师?”

  福南音不知道漠北王已经叫了他几声,等他再度回神之时,座上的人已经因为不耐烦而沉了脸。

  他忙将手中的水碗搁在一旁,起身告罪道:“臣失态,大王恕罪。”

  漠北王摆了摆手,“告诉本王,中原皇帝还说了什么。”

  福南音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方才的古怪情绪带了出去,“是还有条路可以选,换一个叫中原皇帝满意的质子送去,可至于是谁……”

  他看向似乎松了口气的漠北王,道:“还需要大王自己定夺。”

  不派兵进犯,不要王印和臣服,只是换一个质子而已……

  漠北王心中显然是有了选择,福南音静静看着他,竟然破天荒感到了一丝惋惜。若是他选第二条,乖乖交出王印,写下降书,或许彼此的路都会好走许多。可偏偏直到此刻,漠北王心中依旧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听说大王在整兵。”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漠北王两眼一眯,转向福南音的眼中流出一丝危险的光。他没问后者是如何在长安也得到的消息,因为思绪没有完全从方才中原皇帝那三个条件中剥离出来,漠北王似乎是本能地问道:

  “怎么,见过了李裴的中原军,觉得本王在不自量力?”

  福南音一愣,继而笑了出来。

  “臣不敢,只是想告诉大王一个好消息。”

  又是一副那样的笑……

  漠北王忽然觉得身下的王座有些硬,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福南音面前迎着他那副叫谁人看了都会新奇的笑意,居高临下地问:

  “国师想告诉本王什么好消息?”

  可就在他刚在福南音椅子边站定时,一直顺从地站在福南音身后的人忽然挡在了人前,敏捷得叫人看不清的身手,带出来一阵凌厉的风。

  漠北王不由向后退了半步,面色阴沉地朝着李裴看去。

  “中原皇帝召回了六子临淄王,其与太子李裴大有分庭抗礼之势,即便是中原军再度出兵,那领兵之人或许也……不会再是中原太子。”

  仿佛看不到身边两人间的暗涌,福南音抬起的手轻轻抵在李裴身上,无形做出了挡和的意味。他站起身,平视着漠北王,口中说着近乎蛊惑的话,又在人那颗惯于警惕的心中埋下了种子。

  “从前漠北与中原交战数年从未落下风,半年前中原军进犯时正当朝野动荡……”说到此福南音话音一顿,语气似有几分愧意。

  他当初动手斩了漠北数位名将导致大战惨败,几乎是朝堂上下人人皆知之事。众人亦知一个稳定的政局对于战争而言有多重要。

  于是很快,他又继续道:“但如今中原朝廷夺储之争日烈,上苍的眷顾落到何处,这又是怎样的机会,大王应当明白。”

  漠北王的脸色果然又再次变了变,他抿着唇,目光似乎一直落在福南音身上,又似乎在出神。

  偌大的宫中久久再无人说话。

  福南音知道自己今日言尽于此,正要躬身行礼告退,却又听人犹豫着,沉着声音问:

  “那年,国师还记得对本王发过的誓吗?”

  彼时福南音已然转身,面对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没人看见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古怪而讽刺的笑意来。

  “臣自然记得。”

  内侍为人打开宫殿的大门,一束刺眼日光登时入眼。福南音站在这光影间,听着身后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恍惚之感。

  “国师为漠北受了委屈,本王会给你足够的赏赐作为补偿……”

  只是那曾经被福南音夺去的权柄,漠北王却是要一点不留地收回来。



  “大王放心,臣日后在王城定会……安守本分。”

  正踏出寝殿,迎面便撞上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右相不知已经在这道门外候了多久,见到福南音出来,长久以来对那人存的恐惧叫他本能要行礼,只是前者那声“安守本分”又在他脑中持续回响着,不断提醒着他被福南音震慑、胁迫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日后,他才是漠北王最宠信的臣子。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右相终于重新直起了腰杆,面上甚至露出了几分挑衅的笑意。

  然而福南音却并没有想要为之停步的意思,平淡而短暂地朝他点了一下头,便带着身后的人径直走了出去,迈着如往常一般四平八稳的步子,渐渐走远了……

  右相眼中划过一丝愕然,而后则是一声不加掩饰的厌恶冷笑。

  福南音。

  自从左相倒台他投于这位国师的手下,朝中所有人都笑他是福南音的走狗。

  如今风流轮流转,他倒是要让人看看,究竟谁才是那条“走狗”。

  ……

  出宫没有内侍领路,可福南音的步子似乎要比进宫时更快了几分,总叫人觉得是要甩开什么人一般。

  李裴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知道出了宫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的街上,李裴那副懒洋洋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

  “走这么快做什么,主人?”

  福南音脚步猛地一顿,连那双缩在袖中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李裴用蒙兀语学着尧光的调子喊出那两个字已经足够吓人,却没想此时听着他用最熟悉的汉话说着,竟然如此的……

  刺激。

  福南音深吸了一口气,半僵着身子转过身。李裴看他红着脸,一句话说得有些不连贯,

  “太子殿下,您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跟着他入宫,与漠北王对峙,喊他主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一样是堂堂太子该做的?

  李裴低头笑了一声,“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朝着福南音走近,想要伸手碰一碰这张过于红的脸,只是碍于街上人多眼杂,没有动,反而忽然问道:

  “国师当年对漠北王发了什么誓?”

  福南音忽然一怔,似乎没想到李裴连这句也听懂了,更不知他方才在宫中究竟听懂了多少。犹豫间,他还是如实答了,

  “此生……永不背叛漠北。”

  只是看着李裴嘴角笑意渐渐淡了几分,他又匆忙道,“当年是为了保命,只是权宜之计。”

  李裴那只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在人脸上,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了几分无所谓道:

  “知道,我信你。”

  半晌,待两人继续朝着国师府走了,李裴那带着一丝轻叹的声音再度响起,很轻,也很快消散在漠北的春风之中,叫人来不及听清。

  “国师真真假假的手段,今日才见,当真是精湛。”

  操控玩弄人心,叫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才是被效忠的那一个。

  可真相,究竟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