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舟缓缓的说着, 萧骆北一字不漏的听着、听着,心再度被绞紧、流血。
听到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眼中这个一无是处、懦弱文静的弟弟,确实值得慕晚舟倾心相待。
他对慕晚舟的感情, 就如同自己当初对凤月华一般,纯洁又真挚,不带一丝杂念,满满的只有爱惜和付出。
同时, 他也完全能够想象, 失去他之后,慕晚舟该是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后来的事,便不用我再说了吧。”慕晚舟冷冷斜他一眼,“没过多久,圣上与临安王便联合挑起了西域十二国中的玉烛国的战乱,四殿下不得不带兵前去平定。就在那场战乱中, 你们制造了一场大火, 令他葬身火海了。”
“是……”萧骆北脸色惨白。此时,毒酒已经开始缓缓发生作用, 他腹中有些难受, 嘴角逐渐沁出一丝血迹。
“所以圣上一点都不无辜, ”慕晚舟见他嘴角渗血,暗金的眸子迸发出兴奋的光,“圣上与临安王一样, 都该死。”
萧骆北自嘲的笑道:“是,在你看来,固然是那般。但你又知不知道, 朕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慕晚舟闭紧了红唇,挑衅的看着他。
萧骆北咬牙忍住腹中的不适和精神的涣散,自言自语般的说:
“夺嫡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朕生在帝王之家,对此早已看得透彻。朕若不下狠手,便只能成为他人刀下鱼肉。晚舟,你只知道萧四他单纯温柔,但却不知道,他此前也与八皇子和九皇子联手,给朕的膳食中下毒,朕才设计将他送到西域。所以,在朕看来,他也死得一点都不冤。”
他语气平静,既非狡辩,也不带一丝埋怨愤懑的情绪。
在他看来,皇位之争,便就是这般自然又残酷之事。萧四身在这漩涡当中,无论多么品性纯良,也多少会身不由己。
慕晚舟瞳孔猛的收缩,厉声怒道:“不可能!你胡说!殿下他从无害人之心,萧二,你以为他是你吗?!”
他怒极,头一次用“萧二”来称呼萧骆北。
萧骆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无奈的笑意。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开始等待死亡的来临。
·
破庙外,路的尽头。
陆逐川已经守了许久,慕晚舟还没出来。
但他并不急,他知道,今日之事,对慕晚舟来说至关重要,哪怕多花了些时间,也是很正常的。
他只要好好守着慕晚舟,助他完成此事便可以了。
当年,萧沉影死后,慕晚舟对着萧沉影被烧焦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手中握着尸体身上那象征皇子身份的灰黑令牌,好几天不眠不休,最后跪在了他面前。
“逐川,我要复仇,帮我。”他抬起一双决绝又空洞的双眸,死死的盯着陆逐川。
从那一刻起,陆逐川便知道,慕晚舟不再是从前那个慕晚舟了。
但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即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于是,才有了二人并肩合力,战至现在。
在赶往西域的途中,他发现了有人偷偷跟着他们。仔细一查,发现是一些锦衣卫假扮的护卫。他猜到是萧骆北派来保护二人的,却不清楚人数到底有多少。
反正他把能揪出来的都杀了。
还有其他人吗?陆逐川不在乎,来一个杀一个就是了。
只是,慕晚舟的大计完成之后,他们将何去何从?
陆逐川凝眉思索着,却找不到答案。从五年前开始,他与慕晚舟的命运紧紧相连,便是为了复仇。而一旦这复仇终结了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与慕晚舟的分离,也即将来临了?
陆逐川不想要那样,哪怕只能远远的、默默的看着也好,他不想与慕晚舟分开。
他正在凝眉沉思,忽然见到茫茫黄沙中,有一人策马往这边绿洲直奔而来。
那人蒙着面,身形矫健,接近时从马上一跃而起,运功而来。只一眼,陆逐川便知道他武功深厚,并且,正是那晚他刺杀崔容时与之交手之人。
陆逐川皱紧了眉,周身的功力迅速运转,打算与此人一拼高下。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妨碍慕晚舟要做的事。
但此人运功来到他跟前,却是低低的叫了一声:“逐川。”
听到这声音,陆逐川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那人款款走到陆逐川面前,又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陆逐川目瞪口呆,只咬唇吐出一字:“你……”
来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他们还在里面?”
陆逐川一个字也答不出,只死死盯着他。
这人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去让这一切快些终结。”
说着丢下陆逐川,大步走向破庙。
·
破庙中。
慕晚舟一把揪住了萧骆北的衣襟,将他拖到面前,嗓音颤抖:
“说话!我知道你还没死!装什么装?!”
萧骆北确实还没死,虽然他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清,但这毒发作起来也是真慢,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他的命。
他微微睁眼,眼前是慕晚舟极力忍耐的暴怒容颜。这一刻,像个暴君的,反倒是他了。
“你何必动怒,晚舟?”他轻轻开口,“反正朕马上便要死了。”
“……”慕晚舟怔了一怔,红唇微微颤抖。
是啊,他已经快死了,自己又何必与他计较?从前那么多的忍耐不也挺过来了吗?
两人四目相对,慕晚舟眸中是恍然,萧骆北眼中却是眷恋。
他不想死,也舍不得死,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他的晚舟。
但他的晚舟却一心想他死,他能怎么样呢?
他连竹哨的机关都按不下去。
萧骆北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爱慕晚舟。他已到了穷途末路,按自己一向凉薄无情的性子和霸道不讲理的占有欲,死也该拉上他垫背才是。早早把信号发出去,只要锦衣卫有人还活着,总能缠住陆逐川,再杀了慕晚舟。
但他就是舍不得他死。
也许是愧疚。
也许就只是爱他爱到一丝一毫都不忍心再伤害他。
也许就只是应了那样一句话:最无情的人,动起情来也是至深。
两人默默对峙着,一时无言。此时,破庙的门忽然开了,门外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
“晚舟,何必再与他多说?速速动手吧!”
慕晚舟听到这个声音,反应比陆逐川还要震惊,周身剧烈颤抖,一把丢开了萧骆北。
他霍然起身,眸中尽是无边的震撼和惊讶,甚至可说是惊惧。
而萧骆北抬眼看见此人,立刻被滔天的怒火和战意笼罩了。
“萧四……是你?!”他咬紧牙关,恶狠狠的吐出几字。
慕晚舟还没回过神来,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濒临崩溃的望着来人。
“不可能……不可能……”他语无伦次。
来人微微一笑,反手合上了庙门闪身进来。
萧沉影还是如五年前一般的优雅、温和。只是,他的左半边脸都是狰狞的烧伤,从额间弥漫到唇边。他俊秀清朗的容颜,只剩下右边那一半还依旧如初。
他来回打量了一番二人,目光落在了惊惶不安的慕晚舟身上。
“晚舟,是我。”他说。
萧骆北猛然转头,便看到了慕晚舟脸上那惊人般的迅速蜕变。
他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惶,随即眸中陡然绽放出万丈光华来。
那是无法丈量的狂喜、惊讶、兴奋,还有恍若隔世般的狂热,使他整个人如同凤凰涅槃一般,散发出极致的迷人光辉。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痴迷,从他整个灵魂中由内向外四溢的痴迷,挡也挡不住的,跟他之前在萧骆北面前演出来的完全不一样的痴迷。
当如此明显的对比摆在眼前,萧骆北的心无疑又被狠狠一击。
“殿下、殿下……”慕晚舟喃喃低语着,“你还……你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还活着。”萧沉影隐隐一笑,又侧目望住了萧骆北。
“皇兄别来无恙?”他带着无边的恶意笑吟吟的斜瞥着萧骆北,“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不是百般滋味、备受煎熬?”
“你!”萧骆北咬牙道,“你没死!那你为何……”
他是想质问萧沉影,既然没死,为何不早些让慕晚舟知道,白白让他伤心绝望了如此之久。但慕晚舟冲他怒斥道:“你闭嘴!”
“晚舟……”萧骆北难过至极,毒酒发作得更剧烈,噗的又吐出一口鲜血。
“殿下,殿下……”慕晚舟跌跌撞撞的奔了过去,他抬起手想要捧住萧沉影的脸,却又颤抖着不敢碰,生怕他疼、生怕他瞬间又会灰飞烟灭。
“晚舟,”萧沉影低低的道,“我的样子现在很难看了,是不是?”
“不!不!”慕晚舟狂热又兴奋的嗓音中却是满满的癫狂,“殿下在我心里,无论何时都是最好、最完美的男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他生怕这一切是一场梦,一触即碎的梦。
“既然如此,”萧沉影一指一旁的萧骆北,“为什么还没替我杀了他!”
慕晚舟怔了一怔,扭头看了看萧骆北,又急迫的望向萧沉影:
“他已喝了毒酒,活不了多久了,殿下!”
萧沉影听了,才似乎满意了些,一把捧了慕晚舟的脸,柔声道:“做得好,晚舟。他死有余辜。”
慕晚舟沉醉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整个人都混乱了,只连连应着:
“是,是……殿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了我有多痛苦……”
“晚舟……”萧沉影万般温柔的安慰着他,“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立刻去见你,我好不容易从那场大火里与人偷换了衣服和令牌,才苟且偷生。但我的脸……你也看见了,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我不敢去见你……”
“没关系的,我怎会介意?”慕晚舟急急道,“只要是你,在我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唯一。殿下难道不懂我的心吗?”
萧沉影迟疑着:“真的吗?那你要如何证明……”
“证明?”慕晚舟苦苦思索了须臾,随即立刻想到了什么,颤抖着抚上他脸上的伤痕,却是重重的吻上了他的唇。
萧沉影愣了愣,眉头皱紧了。他有些厌恶的往后略退了一退,最终却又忍住了,拉过慕晚舟的后脑勺,与他交颈深吻起来。
但他这一丝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萧骆北的眼睛。从方才他与慕晚舟说话开始,萧骆北那双锐利的眼睛便一直未曾离开过他。
此刻,萧骆北虽然性命垂危,但他身为帝王的天生警觉,依然十分敏锐。
从萧沉影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萧沉影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慕晚舟面前?
脑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却因为精神的涣散无法想起来。
他只好强行振作精神,密切关注着萧沉影的一举一动,同时又捏紧了袖中的竹哨。
这只竹哨机关,要不要按下去,在何时按下去,成了萧骆北目前唯一的筹码。
萧沉影与慕晚舟吻了一阵,便推开了他:“晚舟……”
慕晚舟急急的问着:“这样能不能证明我的心,殿下?”
一旁的萧骆北心里发酸,为他这真挚却又有几分幼稚的行为。因为他知道,只有沉浸在痴情里的人,才会做出这样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幼稚之举来。
萧沉影奖励般的捏了捏慕晚舟的脸,微笑着说:
“当然可以,晚舟。但是,你若是愿意再为我做一件事,我便百分百的确认你的心了。”
“什么事?”慕晚舟如痴如狂的望着他,即使萧沉影现在要他把月亮摘下来,他大概也会照办。
萧沉影斜眼瞥了瞥萧骆北,道:“镇西军的虎符,皇兄是不是交给你了?”
慕晚舟点头:“是。”
“在哪里?”萧沉影温柔的冲他笑了,“晚舟,把它给我吧,我定护你一世平安。”
慕晚舟心喜的答道:“我将它藏在对我与殿下来说最难忘的那个地方了。等圣上死了,我便带殿下去拿,好不好?”
萧沉影脸上闪过一丝极度微弱的不耐烦。
“晚舟,何必那么麻烦。你直接告诉我不好么?”
慕晚舟眼中掠过一丝黯然:“麻烦?但是,那个地方是……”
“晚舟,”萧沉影微微捏住了他肩,近乎语重心长的道,“此事事关重大,绝不是卖弄儿女情长的时候。等我拿到虎符,你……”
萧骆北听了这话,却是无比鄙夷的大笑起来。
“朕的好弟弟……”他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嚣张和骄矜,“果真与从前毫无两样!这般隐忍委屈、深谋远虑!”
萧沉影一把推开了慕晚舟,恶狠狠的怒斥道:“你说什么?!”
萧骆北道:“你利用晚舟,帮你谋划一切,而你便躲在暗处,看他受苦、受辱,等着坐享一切,对不对?就像当初,八弟和九弟找你商量如何对付朕的时候一样,你胆小怯懦不敢动手,却暗示了他们下毒的法子,让他们二人来行动……”
“你闭嘴!”萧沉影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不是吗?!”萧骆北挑眉道,“那你为何与晚舟久别重逢,第一时间不是安抚他、却是质疑他?还打上了镇西军的主意,想要哄骗他将虎符交给你?!”
慕晚舟愣了愣,凝眉厌恶的盯住萧骆北:“圣上莫要再挑拨离间,我不会信……”
萧骆北哑声道:“晚舟……他不是你想的那般……”
萧沉影咬了咬牙,坚决的打断了他:“晚舟,现在便杀了他……我一刻也不想等了。你不是想要证明你的真心吗?杀了他!”
他细细的眯了眯眼,眼中透出冷酷而决绝的光。慕晚舟见他态度明确,点点头:
“好,殿下,便如你所愿。”
他甩了甩乌黑的长发,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盯住了萧骆北。
萧骆北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慕晚舟唇边带笑,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已在手中。
腹中的毒酒已让萧骆北昏昏欲睡,全凭强大的意识支撑他才勉强维持清醒。眼前的慕晚舟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就好像梦里的场景一般,真实却又不真实。
脖子上的凉意迅速浸透了他全身。他微微低头,闪着寒光的薄刃就抵在自己脖颈跳动的脉搏之处,那个自己曾以为非自己不可的美人笑意盈盈,却吐字如冰:
“圣上,要提前告别了。”
“晚舟,不要、不要……”萧骆北即使到了这一刻,还是按不下去手中的机关。
“圣上可曾想到,也会有今日?”慕晚舟梦呓般的轻声道,他手中的刀刃似乎下一刻便要划破萧骆北的脖颈。
萧骆北答不出话来,他只觉得痛,整颗心如同撕裂开来的痛……痛得他无法呼吸。
太痛了。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是可以这样疼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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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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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四出现了
14岁的他对晚舟的心是真的
但生在帝王之家的他想要活下来的本能和算计也是真的
两个都是他
他跟阿北毕竟是一个父亲的孩子QAQ感谢在2020-10-01 17:27:14~2020-10-03 14:2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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