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珠不过一个附身的鬼魂,哪里料得到还有此等战术,被烧了个猝不及防,鬼魂惧光的特性让她下意识地要逃开,然而火焰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咬着她不放,情急之下,刘珠被逼得脱了湖灵的身子,女人头上的金翎钿花即刻便消失了。

  四周的藤蔓逐渐消去,火焰也因为灵力的消失而熄灭,整个林子当中四处回荡着难闻刺鼻的焦臭味儿。

  晏珏几乎是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接住了秦宿舟无力倒下的身躯,他的身体已经被藤蔓穿得血肉模糊,深色的衣裳摸上去又黏又潮,一看,全都是血。

  他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手臂竟然脱力到快抬不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抬不起来,还是压根不想抬。

  如果他死了怎么办?这件事晏珏从来没有考虑过。

  就好像每朝升起的太阳消失了一般,因为太过于可怕,他从来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光影糅合在一起,逐渐沁成了血液的颜色。晏珏感觉自己身体似乎发生了些变化,灵基从未像现在般轻盈过,分明还是上面的伤还没好,却轻而易举地在周身汇聚了大量的灵流,仿佛他轻轻动动手指,十步远处那棵参天的古树就能被拦腰斩断。

  他动了动手指,事实也是如此。

  被砍断的古树后露出一个呆滞的身影,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赶来,却不知为何愣在了那处。

  “你……你没事吧?”小满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身旁那树干上整齐如刀削般裂口,“你的灵基不是还没好吗?”

  晏珏摇摇头,看着怀里的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们两个啊——”小满叹了口气,跃到他身侧,“他没事,公子还有好多事要做,不会就折在这里的。”

  “……”晏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早知道可能会起冲突,所以叫我埋伏在附近,有困难便以暗号为约,但他一直都没有打暗号,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小满探了探秦宿舟的灵识,“嗯,皮肉伤,他特地避开了灵基。”

  “……什么叫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明明可以让你来帮忙,为什么自己非要挨那一下?!”

  小满抿了抿唇。

  “说!”

  可怕而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小满盯着那双泛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将心里想的都倒了出来。

  “我猜是因为之前你在他面前死过一次,他可能也想让你尝尝那滋味,”他顿了顿,“他记仇。”

  晏珏要自闭了。

  小满眼瞅着晏珏身侧的灵流越聚越快,那股子压力也越来越压得人喘不过气,赶紧背起秦宿舟道,“那我先把他带回客栈了,你冷静冷静再过来。”

  回答他的是一道往林子深处闪去的背影和满地的冰霜。

  ……

  晏珏往林子深处飞去,一把揪起莫名其妙转醒的湖灵,权当发泄地质问道,“刘珠呢?”

  “我还要问你呢!我还没睡够就被逼着醒了!”湖灵一脸懵地看着他,“嗯?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你管那么多?”晏珏蹙眉,神色冰冷起来,“我问你,刘珠的魂呢?”

  “无耻小辈,你——”湖灵下意识地想要教训这个比自己小上数万年岁数的年轻人,一股久违却令人胆颤的寒意却突然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出,在寒意之下,他几乎无法凝结腹中的灵力。

  被打散灵力的噩梦再次回荡在脑海中,想到分明向来温和的老者突然凛下的眼神,湖灵打了个激灵,选择了妥协。

  “刘珠——”湖灵手中结起一点灵力,慢慢将被吓到四散的刘珠汇聚在了掌心,结成一小团黑色的雾气。

  “你想要干什么?”他拿着那团雾气问道。

  “她只能这个样子了?”晏珏眉头拧得更紧了,“我想知道之前来找她的女人是谁。”

  “好说。”湖灵点了点那团雾气,闭上了眼,“嗯……似乎是一个浑身穿着黑衣服的女人,跟白天见到的是同一个。”

  “她是直接告诉刘珠那段真相的吗?”

  “……不,”湖灵蹙起了眉,“是用白玉铃给她看了自己的记忆。”

  晏珏吃了一惊,“自己的记忆?!”

  “对,而且那个女人内侧的袖口刺着一个状似眼睛的标志,”湖灵睁开了眼,“她自称说是隶属于人眼。”

  晏珏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垂眸看着那一小团可怜巴巴的黑雾,合了合眼,眸中的红光渐渐褪下了。

  “我大概知道害了你的人是谁了。”

  黑雾明显地抖了抖,从湖灵的掌心跃了出来,绕着晏珏周身飘着。

  “世上本没有公道,只有人去做了,才能称上公道二字吧。”晏珏摊开手掌,将黑雾拢在了掌心。

  “这样带着不方便,我给你封在剑里头吧。”湖灵探了探那黑雾,黑雾便如同长了眼一样无声无息地窜进了他的一只冥骨里,“还有这个也给你。”

  晏珏接过,发现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方形挂坠,如冰如玉,触手微凉,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冰蓝色的光。

  “你们之前不是要的吗,不冰湖的灵力,我做了一块坠子,方便你拿。”湖灵道。

  “……”晏珏狐疑地看着他,“你以前有这么狗腿吗?”

  “你拿着。”湖灵一改长辈姿态,将坠子努力地往他怀里塞,“顺便帮我在老头儿面前说几句好话,我被他在这里罚了几千年,都没空找鲲鹏的茬了!”

  晏珏:“……”

  ……

  秦宿舟是被身上的窟窿痛醒的,但他向来都比较擅长忍耐,所以也只是在床上阖目缓了片刻,便支起了自己的身子。

  他大概是被带回了客栈里,客栈的床正对着窗户,他一抬起头就跟窗框上蹲着的小满打了个照面,小满顶着张面瘫脸跟他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秦宿舟愣了一会儿,“你有这么喜欢这面窗户?”

  “不是,”小满面无表情道,“夜里风凉,这面窗户坏了,我怕您着凉,堵在这儿给您挡挡风。”

  “……你没病吧?”

  “可能有。”

  秦宿舟瞪了他一会儿,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不跟他扯皮,“现在几时了?”

  “寅时不到。”

  秦宿舟翻身下了床,四周环顾一圈,没有看到晏珏的身影。

  “他人呢?”

  “出去了。”小满的眼角抽了抽。

  秦宿舟狐疑地扫了他一眼,追问道,“去干嘛了?”

  “找湖灵要灵力去了,”小满迅速恢复到面瘫的状态,对答如流,“您把刘珠的魂儿吓飞了,湖灵就不需要再帮她拖慢住晚樵村的时间,现在这里的时间跟外头一样了。”

  “那就正好赶紧上路。”秦宿舟披起放在床头的衣裳,简单收拾了并不多的行囊。

  “公子,不需要给他留信吗?”小满蹲在窗框上问他。

  “等走了以后回头给他寄吧,迟则生变,晚了又得花功夫跟他掰扯。”秦宿舟叹了口气,推开了客栈的门,一头撞上了抱胸守在门口的晏珏。

  还有那张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

  “……”秦宿舟第一反应就是找小满算账,小满却跟飞似的从窗框跃了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所以这才是他蹲在窗框的真正理由吗?!

  “抱歉,不如你意,”晏珏长腿一迈,硬生生把他堵回了屋里,“来,跟我掰扯掰扯。”

  秦宿舟心虚地往后缩,不留神撞上了门后的柜子,牵动了伤口,痛得到抽了一口冷气。

  砰得一声,一个拳头砸在了他脸侧,带起一阵微凉的劲风。秦宿舟略微偏了偏头,发现晏珏那拳已经把人家木头的柜子砸了个巨大的窟窿。

  “你都这样了你还要往哪儿跑?!”

  “你……好像伤好得挺快的。”

  “别打岔!”晏珏凶悍地地吼他。

  秦宿舟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他,“说到底,我去哪儿你都管不着。”

  “你就这么在意我失忆的事情?”晏珏浅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沉沉地盯着他,“如果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你去哪儿我还管的管不着?”

  秦宿舟想了一会儿,“那我会带你一起去。”

  “好。”晏珏眼神暗了下去,他松开拳头,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秦宿舟以为他已经放弃的时候,晏珏却从怀里掏出了之前那枚金翎钿花。

  “你之前不是觉得这个东西眼熟吗?现在有头绪了吗?”

  “什么?”

  “是百士宴上圣阁配发给女眷的金翎钿花,牧烟因为戴着那枚钿花险些被认出了,所以你的印象特别深。”

  “这么说来确实……”秦宿舟说到一半,蓦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晏、晏珏……你等等……”

  “想知道我怎么想到圣阁的吗?是因为无澜见过那个钿花。”晏珏却并没有停下来,“因为刘珠簪子的过去你没有看到底,在最后,一枚面具从那个毁容男人的袖口落了出来,”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无澜的面具。”

  心如擂鼓跳得飞快,秦宿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晏珏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大脑一片混沌。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怎么会用白玉铃……你、你……你什么时候……”

  “牧烟差点被无澜识破的时候你还送了她一个簪子,我吃醋啊我能不记得吗,白玉铃怎么用不是你亲自教给我的我还能忘吗?”晏珏眨了眨眼,脸上的冰山一点点碎成了原先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师兄,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晏:冰山美人→沙雕美人(我最近真的不是辉夜大小姐看多了

  ps,其实小晏想起来了之前也有一点点伏笔的,我觉得还蛮明显的,好几次自称没记起来要中二,还有在没人告诉他破剑名字的情况下直接叫了冥骨,还有拿了白玉铃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