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执宰大人的宠妻日常>第56章 

  表妹

  何须问吃过午饭就去找梁慕白,还没进院儿,就闻见春风裹挟而来的玉兰花香,他抬头一看,就见越过院墙的枝丫随风请颤,絮絮落下几片白色的花瓣。

  他还记得,来梁府的第二天,梁慕白是跟他相谈最多的人。她挽着袖口给自己看手臂上的伤疤,带着少女的天真和期待。

  这一年以来,大家都变了许多,她似乎也长成大姑娘了。

  “嫂君,你怎么来了?”刚越过院门,就见梁慕白坐在廊下招呼自己,她手里捏着针线,俯在那里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绣活儿。

  “我来看看你,”何须问走进了,站在柱子旁边,看着她微笑:“怎么在这里做绣活?现在日头正大呢,仔细伤眼睛。”

  梁慕白手没停下,抬眼送了一个笑:“没事儿,屋里坐着怪闷的,出来透透气。就快入夏了,活儿多。”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老夫人们总爱做新衣裳穿,于是她一年到头也有做不完的活计。何须问盯着她眼下的点点小雀斑,突然就不忍心开口了。

  叫他怎么说呢?那些话能毁了一个女孩儿终身的萤火。

  “嫂君,咱们到树下坐着罢,廊沿怪窄的,”梁慕白起身,朝屋里招呼了一声儿:“雪梅!倒盏茶来。”

  两人在树下对坐着,轻风撩起梁慕白的发丝,也拨动了何须问脑后的发带,他三缄其口,最终还是开口细问:“你跟林鸿……他还来找你吗?”

  梁慕白叫他问红了脸,微微在玉兰底下垂着头:“来的,嫂君别多想,我们也就是隔着院墙说会子话。”

  “你……一年大似一年了,可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何须问双手把着桌上的茶盏,捂得他两手发红,他却连烫也不知道。

  “我不敢想,”梁慕白轻声说着:“也想不了那么远……”随后她苦笑一下:“横竖我没那个命嫁给他。想想也好笑,我不像个小姐,却不能嫁给一个奴才……”

  何须问凝望她一会儿,垂下头去,像一个刽子手面对他手下亡灵时一样心虚:“母亲跟我说,现下正在给你议亲,好像是胡家二房的嫡次子胡绍天。”

  梁慕白手上的动作停顿一瞬,原来是针扎了手,她挤了滴血出来,又继续用针往那绣绷里来回扎下去。她含笑摇头:“只要不是林鸿,嫁谁都没区别,母亲定了哪家就是哪家罢。”

  她很平静,她已经准备很久迎这一刀了,在无数个夜里她想到哭、想到笑、想到绝望,眼下人头落地,她反而不觉得痛了。

  “你大哥在外头给你打听这个胡邵天的品行呢,”何须问于心有愧,企图让这定局变得和人心意一些:“你放心,若是品行不端,母亲和你大哥都是不同意的。”

  “我说了呀,若不是他,谁都一样。”梁慕白抬起头,在半阴半明的阳光里笑:“迟早要有这天的,我早料到了。不瞒嫂君说,我原来还想过去求求母亲、求求父亲,若嫁不了他,我或是出嫁修行,或是终身不嫁。一圈儿下来,我想明白了,出家和出嫁有什么区别?倒不要给家里找麻烦了。”

  何须问跟着她心酸地笑:“你从前说要学那‘飞蛾扑火’,没想到你真做到了。”

  她回以一个晦暗不明的笑,转头招呼何须问喝茶:“嫂君别光说话啊,一会儿茶就凉了,我这里的茶虽不及你院儿里的好,好歹也尝尝。”

  何须问依言端起盏饮了一口,两厢便都沉默下来。在这阵绞人的静默中,他坐不住了。他原本是个及爱安静的人,可这里的安静,像梁慕白手上的针,直直往他心里扎。

  片刻后,何须问便告辞走了。

  回了院子,不见梁锦,他拉了华浓问:“少爷呢?”

  “少爷给大夫人叫去了,”华浓也在替他绣着手帕,等入夏,这些都消耗得快:“说是大夫人娘家那边来人了,少夫人过去看看?”

  何须问笑着摇头,仍坐到书案上去看书。

  李氏这边虽说是来了娘家亲戚,可气氛却不大好。她坐在榻上,对过坐着从洛阳远道而来的白姨妈。

  原来这白姨妈自梁锦走后,就一直翘首以盼回信,谁知这不过是梁锦的搪塞之词,早讲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白姨妈等不来信,又怕写信过来石沉大海,便亲自带着白芫笙一道进京,势必要做成这门亲事。

  梁锦在下头与白芫笙对坐,听上头白姨妈细说:“她爹在京有个堂兄家办喜事儿,我就带着芫笙来贺喜,眼下事儿办完了,就来看看你。”

  李氏心里门儿清,嘴上淡笑:“多谢你记挂,既然来了,住几日再走,我已叫人收拾出来一个清幽的院子,这就叫丫鬟把行礼给你们收拾进去。”

  白姨妈自然是不推辞,帕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那就叨扰你了。”她扭过腰看向梁锦:“我的儿,怎么不见你那男妻?你倒是叫过来,也让姨妈见见啊。”

  梁锦正斜椅着瞟那白芫笙,闻言才端正起来:“他不知道姨妈来,去找我妹妹说话儿去了,回头有机会再见罢。”

  “是是是,”白姨妈连忙符合:“明儿就叫芫笙去拜见拜见他,芫笙还给他备了礼呢。”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梁锦干咳一声:“不急、不急。”

  他再瞟过去,见那白芫笙还是一副不甘己事的样子,头也不曾抬,形容不见高兴,也不见难堪。

  白姨妈在上叫她一声:“芫笙!怎么也不跟你表哥说句话儿?”她捏着帕子回望李氏,赔笑道:“这丫头在家就不爱说话,性子静,倒是不爱惹是生非的。”

  李氏也客套的笑:“苼儿看着倒是比年前瘦了些。”

  “哎,路上折腾了十几日,这丫头有些不服水土,吃不好喝不好的,瘦了好大一圈儿。”

  “那就在府里好生修养几日再走。”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白姨妈这才带着白芫笙回安排好的院子里歇息,梁锦总算得已喘息,拉着李氏问:“母亲,奶奶知道吗?”

  李氏在上头比他还愁:“你这姨妈最会来事儿,一来就去拜会了老夫人,话里话外将来意说了,你奶奶一听就叫我将她留下,说是想你不喜欢谭青瑶,那就正好再给你娶一房。”

  “……奶奶就是将天下女子都娶尽了我也不喜欢啊!”梁锦捶胸顿足呜呼哀哉:“我没个儿子她老人家就不甘心是罢?”

  “自然了,别说她老人家不甘心,就是老太爷也不答应。我倒是要问你,这事儿你怎么想的?拖拖拉拉这么久了,真认定须问了?”

  梁锦指天发誓:“我只要他!”

  李氏叹了口气,招手将他叫到跟前,扯着他弯下腰,贴着他耳朵说:“我已想好了,回头我跟你父亲商量,把远儿丢下那孩子过继给你这边儿,只当是嫡子养着。”

  “啊?”梁锦摸不着头脑:“这我就不用生儿子了?”

  “儿子当然还得生,”李氏拍他一下:“只是这孩子是我替须问谋划的,你日后同哪个妾室生了孩子也罢,可须问怎么办?他将来自然是要人养老送终的。”

  梁锦盯她看了片刻,终于将心头疑惑问出口:“母亲,到底须问是你亲生的还是我?自他进门,你那秆称就歪得没边儿了,处处替他打算,倒舍得把我豁出去。”

  李氏白他一眼:“难道你还不高兴?”

  “高兴高兴,”梁锦连忙哄着她:“我的媳妇儿能有你这么个婆婆,我哪能不高兴?只是……我还是不想生儿子。”

  李氏推他过去,捏着帕子捧起茶盏,吹了一口气:“你自个儿掂量着办罢,只是别叫须问吃亏。”

  梁锦站在一边瞠目结舌,短短一年,他娘将心底那点儿俗念都舍弃了,全身心的疼着何须问,他想着便低低笑起来。

  回了自个儿院子,进屋就见何须问在案上看书,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他突然想使个坏,端得劲儿劲儿的走进去,将人手里的书拂了一把:“你准备准备啊,明儿有人来拜会你。”

  何须问本来心情就不大好,看也没看他,将书握正后淡问:“谁?”

  “我洛阳的表妹,”梁锦继续同他玩笑:“要嫁给我做妾,人已在府中住下了,只等见了你就我们就拜堂。”

  他说完后,就憋着笑等何须问反应,书遮住了何须问整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得不细致,便一把抽了他手里的书。

  意料之外,何须问哭了,脸上挂着泪,眼里乘着水。

  这一下,梁锦的嬉笑便凝固在脸上了,他呆了片刻,猛然甩掉书绕到书案后头去,挤坐在椅上去抱他:“我说笑呢,你怎么就哭了?我的错我的错,怪我嘴欠!”

  何须问僵着身子,没有言语,他急了,松开人捧着他的脸替他擦泪:“真是说笑,我,我就是逗逗你,你打我罢,我绝对不喊一声儿!”

  他捉着人的腕子,直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下:“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何须问登时又笑了,抽出手来:“你做什么?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

  “……你逗我的?”梁锦怔了一瞬,小心翼翼的凑近:“真的没生气?”

  他神神道道地伸了个食指,在何须问未干的泪迹上一抹,送到嘴里添了一下,确实是咸的:“怎么真真儿的?”

  “咯咯咯……”何须问笑得更开怀了,拍下他的手:“眼泪自然是真的了,你又使孩子气。”

  梁锦这才相信他是确实没生气,想着想着自己又气起来,板着个脸嘀咕:“天天跟着华浓那丫头混,连你也学坏了。”

  外间儿华浓听见了,打了帘子进来叉着腰:“哎哎哎,怎么是跟我学坏的?分明是跟少爷你学的!”她噘着嘴嘲讽:“咱们少夫人刚来的时候斯斯文文的,跟少爷久了才学会玩笑,少爷怎么不自省,反推到我们丫鬟身上?”

  “你要造反啊?”梁锦拧着眉训她。

  “我这是伸冤!”华浓半点不让:“连阿事也跟少爷学坏了,前儿趁我睡着竟抹了我好大个花脸!”

  梁锦气结,伸着手指她:“你你你……”

  何须问叫这主仆俩笑得前仰后合,直往梁锦伸着的手臂上倒去。顷刻间,从梁慕白那儿带回来一片愁云消散了。他边笑边自私的庆幸,还好自己的日子是顺心的,还好,他与梁锦不必江河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