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执宰大人的宠妻日常>第53章 

  后事

  这屋里没有一个本院儿的丫鬟,站着的四五个,全是梁锦的人。

  他朝何须问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没事儿,我来办。”

  何须问这才回过神来,在一片细细的啜泣中轻声说:“去回了赵姨娘了,她不管,说大喜之日晦气,让明日再说,你三弟也是这个意思。”

  “我料到了,”梁锦细细观察他苍白的脸色,将那一双冰凉的手更攥紧了几分:“我来办就是,别担心。”

  何须问不再说话,他想起刚进屋时,孔翠芝的尸首还在梁上悬挂着,头发长长的垂下来,脚边是一个横倒的圆凳,墙角摇篮里是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屋里却没有一个人。

  是他将她抱下来搁到床上去的,这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不过三四日,那天他亲自带了熬好的燕窝来,孔翠芝还有力气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她觉着越来越有精神了,应该是快要好了……

  眼下,她却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何须问每看一眼,就觉得心被谁拽紧了一把,他不敢看了,将头深深地垂下去,了无生息地,再不敢抬起来。

  梁锦的心也随他被拽紧,他站起来,挤着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坐下,搂过他的肩,低低地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能心里好受些。你看大家都在哭呢,没什么丢人的。”

  “前几天,我给她送东西来,她还说天暖和了要出去走走,”何须问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缓缓说话:“上回送她的东西,她很喜欢,可不让我再送了,说是要落到赵姨娘手上去,抱怨了一会儿,又偷偷跟我骂了好一会儿……”

  “她还跟慕白定了件衣裳,慕白赶了半个月才给她做出来,问我还有没有和送给慕白那支同样的簪子,那是我娘亲的东西,就那一件儿,我也没法子,还准备送个别的给她……”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在他轻柔的声音里,梁慕白连同几个丫鬟哭得更凶了,声音似浪头一阵大过一阵,那哭声是祭奠和不甘,更是替孔翠芝鸣不平。

  而他无声的泪混在这片吵杂的哭声中,静静地往心里流淌着,只有梁锦听见了。

  他听见他的难过和不舍,一如他从前默默无闻的苦难。

  在这具蓬头垢面的尸体面前,梁锦在想,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何须问也只能像这样寂静的死在这里,所有人都会因嫌他晦气而不愿替他收殓。

  他无法对这样一个山野村姑产生过分的怜悯之情,却因何须问第一次学会了将心比心。

  过了一会儿,何须问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细碎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脖颈,他又用了几分力,将人搂得更紧些。

  外头有了吵杂的动静,梁锦不能妄动,只见东呈进屋来禀报:“少爷,三少爷喝醉了,我已经找人架回来了。”

  何须问这才抬起头来,抹了两把眼泪,扭头看向窗外。梁锦懂他的意思,他跟着东呈出去,灯笼烛火中,几个丫鬟想搀梁远回房。

  “把他就放在这儿。”梁锦站在他面前,看他软哒哒的四肢垂着,显然已是酩酊大醉:“去打桶凉水来,把他泼醒。”

  院儿里的丫鬟都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动,东呈眼疾手快,提了捅凉水毫不留情地从头上给梁远倒了下去,梁远打了个激灵,这才醒过来,抬脑袋一瞧就看见脸色难看的大哥。

  他赶忙请安:“大哥,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不得?”梁锦伸脚一扫,将他扫跪到地上:“你夫人过世了,你知道吗?”

  “……知道,”梁远垂着脑袋嗫喏地辩解:“我原想着,等二哥那边完了事儿就回来的,偏又在桌上被绊住了脚,这才,这才来晚了。”

  梁锦不动声色,一脚踹在他肩头:“你还有脸说?你夫人去世了,你只顾吃喝?哪里来的道理?我梁家的家教就是如此?你娘呢?”

  “娘……姨娘我没见着……”

  东呈贴过去,在梁锦耳边嘀咕:“方才回了大夫人和老爷,老爷说宾客众多,大喜之日不好宣扬,打发人叫赵姨娘来,应该马上就到了。”

  梁锦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见赵姨娘带着丫鬟来了,进院儿时脸上喜气未散,还带着笑,骤然见到垮着脸的梁锦,一时失措:“怎么还劳动大少爷来了?您去忙您的,这边儿我来就是。”她斜眼见地上跪着的梁远,故意拉扯道:“你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屋去看看!”

  “别动,你进去装椁,他就在这儿跪着,替他夫人守灵。”梁锦淡淡阻了一声,盯着梁远嘱咐:“敢歪一下,我就剥了你的皮。”说完便又往屋里去。

  这些话,一字不落都进了何须问耳朵里,梁锦的训斥,他给的处罚,相较一条孤零零的人命,是不够的。可他也懂得,梁锦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他很失望,不是对梁锦,是对这些势力的眼色和人心。

  然而他也只能干坐着,眼睁睁看着赵姨娘用帕子捂住口鼻招呼丫鬟:“赶紧的,收拾好了将预备的棺材抬来,再给抬出去,横在这里多晦气!”

  丫鬟们在她的招呼下进进出出的忙活,梁锦看不过眼,上前拢着何须问的双肩,扶着他往外走:“得给她换身干净衣裳呢,咱们先出去啊。”

  亥时宴席散了,李氏送走最后一拨女眷,立即带人来了这边儿,外头的喜气不能冲,便只在这一方院里拆红挂白,灵堂设在一个冷清的小厅,忙活至半夜,才停放好。

  守灵的只有梁远一并两个丫鬟,三人跪在棺材前头,装模作样地烧了几叠纸,等李氏带人走后,他们哪里还跪得住。

  其中一个丫鬟,叫燕红的,正是梁远前些时日买的那个丫头,他新鲜劲儿没过,还在兴头上,趁四下无人,便压着人亲了一口。

  燕红霞飞着一张脸,假意推他一把:“少爷,这可不成,少夫人在天上看着呢。”

  “让她看去!”一提起这瘟神,梁远火气就起来了:“我还怕她?要不是她,我也像二哥那样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了!”

  “人家前脚刚死,你后脚就这样,真是没良心的。”燕红伸着软软的食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点,看似指责,实则调情。

  梁远果然被她这一指勾起邪念,淫/笑着扑过去,搂着细腰,另一只手爬到人胸脯上捏:“小妖精,我本来良心在肚子里,叫你这么一浪,倒想问问你的良心在哪里……”

  两人痴痴缠缠,好不正经,叫另一个丫鬟玉儿见了,心里生气,嘴里泛酸:“哟,你们俩都谁也别说谁,都够狼心狗肺的!呸!平日不把我放在眼里便罢了,眼下连少夫人的亡灵都不在眼里了?”

  那两人还在搂着吃嘴,听了这话,先是燕红鼻哼一声,两个臂膀没骨头似的搭在梁远肩上望过去:“玉儿姐姐最有良心,那你就替我把这灵守了罢,叫我和少爷回去歇息如何?”

  “呸!小浪蹄子!又不是我叫你在这里守着的,你有本事自己回去?”

  梁远假兮兮在中间拉架:“好了好了,哪里就至于吵起来?”他抽出身来,又去搂玉儿:“你看我跟她好你吃醋了?别气,我也疼你!”

  玉儿得了意,越发娇嗔:“你去你的!我才不和你混,这再厚的情分也抵不住新人胜旧人啊,别明儿我也吊死在梁上了……”

  “你别气我!”梁远假怒一声,见她缓和下来,将两人一齐搂在怀中:“哎,这就对了,本少爷今儿心情不好,你们不说哄哄我,倒叫我来哄你们,是何道理?”

  他左拥右抱,这边亲一口,那边啄一下,三人嘻嘻哈哈淫邪之声细细响彻整个灵堂,在一口黑檀描红的棺材前头,活脱脱是一副诡异的春宫图。

  另外个院儿里,却有人比他尽责,死守着不肯入睡。

  梁锦亲自端了碗桂花糖羹,捧到何须问面前,低声劝慰:“吃一点儿,闹了这一夜,你也该饿了。”

  何须问脸色是苍白的,眼神也有些空洞,手上轻轻推过去:“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儿,我特意吩咐人做的。”梁锦捏着勺子喂到他嘴边。

  瞅了眼他递过来的手,何须问不得不张了嘴,吃了两口又不吃了,只把半身贴近他怀里:“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懂道理,跟慕白一样,一直把我当个哥哥,想要什么就找我开口,半点也不拐弯抹角,我也拿她当妹妹一样,想把好东西都给她和慕白……”

  “我知道。”

  何须问想说的话太多,可没有头绪,半天,他埋在梁锦怀里,告罄一句:“她就这样死了……”

  她就这样死了,像小石子儿落到深井里,连水花都渐不上来一滴,只荡了半个涟漪。很快,日子一到,连那嫣红中的一点白也会消失,整座府邸,就像那口老井,又会归于宁静。

  他替她不甘,镇静以内,是难消的余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