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愿以江山为聘>第13章

别兄入京

梁砚文寻了个日子让李游芳在闻心厅备下酒菜,他亲自温了一壶酒,将亭中的帘子悉数放下,坐等严曦。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兄长好兴致。”严曦将帘子一一挑起,笑道,“看这天,估摸快下雪了,不如兄长与我一同赏雪,如何?”

梁砚文含笑点头,为他斟满酒。

“兄长有话要问?”

梁砚文比了手势:“你跟从前大不一样。”

严曦一怔,随即温和一笑,“这样不好么?”

梁砚文皱眉,“你不快活。”

“兄长多虑了。”严曦夹了他最爱吃的麻辣肚丝放在梁砚文的碟子里,“兄长素来不喜辛辣之物,殊不知这道菜最适合这种天气,一口下去,腹中犹如一团火在燃烧,与这温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兄长尝尝。”

梁砚文摇摇头,“你不必如此。”

严曦装作看不见,抿了口酒,“还有一月就过年了。也不知道春试能不能中,兄长说呢?”

“云昕,你还小,不必如此着急。”梁砚文眼神纷杂地比划,只恨口不能言。“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些。”

严曦避开他的目光,“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你瞧,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在呼啸的北风里凌乱飞舞。严曦伸手接了一朵,小小的雪花触到掌心的瞬间便融化成一滴水。他蹙了蹙眉,语气意外的低落,“人生在世都如这雪花一般,身不由己。”

梁砚文黯然,“不要怪祖父。”

“我怎么会怪他?是我对不起他……”严曦抬眸,眼里又是粲然的笑意。“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胡闹下去,让兄长为我担心。”

两人喝到夜幕沉沉,酒意涌来,严曦昏然入睡。梁砚文望着他,长叹了一声。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让他入仕到底是对还是错?

转眼到了二月底。

沉寂了一个冬天,这春便仿佛攒足了精力,新绿喷薄而出,粉红开满枝头。

梁砚文早早为他收拾好包袱,将银票和一封信塞进他的怀里,用手语道:“出门在外,务必小心。这信上的人是祖父的一位故交,你到了京城,按信上的地址去寻他。不管考没考中,都要尽早回家!”

严曦点点头,对前来送别的谢松林反复叮嘱,让他多加照顾梁砚文,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由姑苏至京师的路。

三日后,他站在天子脚下。包袱里的信,在还未到京城时就被他顺手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够多了。他寻了间客栈,洗个热水澡,囫囵吞枣地吃过晚饭,倒床大睡。

三月上巳,祭祀宴饮,郊游踏春。相比起苏州,京城似乎更热闹。

天刚泛白,街上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严曦被喧闹吵醒,吃完早饭,坐在楼上望着繁华的街道怔怔出神。

“公子不去逛逛么?”添茶的小二见他似有心事,抱着水壶与之攀聊,“要说这京城的上巳节,你们读书人最喜爱的莫过于曲水流觞和郊游踏青了。一则饮酒咏诗,一则赏花赏美人……”

“还有哪里好玩?”饮酒咏诗这种文绉绉的事他才没兴趣。至于赏花赏美人,他就更没兴趣了。

小二道:“对了,皇上今日会在祭天台祈谷祭天,很多百姓都去围观,一睹龙颜。公子既然是来春试的,正好去瞻仰一番天子的龙威。”

“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严曦打了个哈欠,想起蔺容宸的黑脸,抖了一抖,还是去城外走走吧。

祭祀完毕,百官回朝,蔺容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扫了一眼人群,负手道:“赵珣呢?叫他来。”

一听皇上要找赵珣将军,周公公忙遣人去传。来人却禀报说赵将军去处理一桩案子了。

蔺容宸拧眉:“何事需要御林军统领亲自去?巡城御史呢?”

周公公道:“老奴这就着人去查。”

半盏茶后,派去的人回来了。

周公公道:“如何?”

那人道:“仙河村一名孟姓女子踏青时被一个书生非礼,这书生的身份有些棘手,正好赵将军又在附近……”

“岂有此理!他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吗?”蔺容宸大怒,“为何不将人交给应天府?叫李秋韵好好审审!”

那人噤若寒蝉,一时忘了回话,周公公喝了声:“还不快去!”

“是!”那人领了圣意,一路小跑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赵珣。

“陪朕去一趟王府。”蔺容宸起身示意周公公更衣。

“皇上,方才城郊发生一件……”赵珣已经做好承接雷霆之怒的准备了,哪想蔺容宸打断他的话,“朕已命人将案子移交应天府。”

“移交应天府?”赵珣大惊,“使不得!那书生可是……”

“是什么?难不成又是朝中哪位位高权重之人的亲朋好友?”蔺容宸一掌拍在桌角上,震的周公公腿一软,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何时天子脚下竟也有了这等风气?若再不整治,只怕他们都忘了这天下是谁的了!”蔺容宸长袖一挥,下了口谕,“传令应天府,此事务必严查,不可姑息!若有人胆敢因公徇私,以律处置!”

赵珣一脸的一言难尽。

待人散了,他附在蔺容宸耳边小声道:“皇上,那书生叫严曦。”

“哪个严曦?”蔺容宸的脸抽了抽。

“姑苏李太傅的二公子。”

“……”果不其然,“为何不早说!”

赵珣也是绝望,他哪有机会说出口?

“他来京城作甚?可是家中出了变故?”莫不是在姑苏混不下去了,想到还有皇帝这个高枝可以攀,便觍着脸来了。

“据说是来参加春试的。”所以说不能交给应天府,否则这春试还怎么来得及参加?

蔺容宸的一口茶悉数喷在赵珣的脸上。

赵珣:“……”皇上的反应他能理解,毕竟科考对严曦来说委实过于勉强。

“你说春试?”蔺容宸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如此说来,他过了去年的秋闱?”

“好像……是的。”考得怎么样都不是现在应该计较的吧?如何把人给捞出来才是重点。

“你之前说什么?他调戏村姑?”蔺容宸迷了眼,不温不火道。

一年不见,越发长进了。

很好——

通常这个表情,这个语调就表示蔺容宸非常生气,但在极力克制着!此时绝不能火上浇油,赵珣暗暗看了他一眼,试探地说了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严曦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人。”

“你觉得他像哪种人?”蔺容宸嗤笑一声,抬头看天,“赵珣,你说这话都不怕天打雷劈么?”

“……”人入不入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何须操心?但赵珣忍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皇上真要将人交给李大人?”他若不从中劝谏一二,万一哪日蔺容宸回想起来,怪他当初不阻拦,岂不又要百口莫辩?

“有何不可?”蔺容宸反问道,“他犯了法,朕还不能治他了?”

能治是能治,就怕你治了之后会后悔,觉得对不起太傅在天之灵!这一句赵珣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只是点头,“皇上说的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罔论一介草民。”

“……”此话听着很是刺耳。

一直候在一旁的周公公忙上来打圆场,“皇上不是说想去一趟王府么?可还要去?”

“不去!回宫!”蔺容宸心里呕血,“赵珣,你去应天府瞧瞧审案可还顺利。”

“若李大人问起来,微臣该如何回答?”

“以律处置。”蔺容宸甩袖子,无论如何,他不能被打脸。

御史大人好不容易将烫手的山药甩了出去,别提有多开心,一路快马加鞭提前赶到应天府,见了李秋韵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老弟,这件事很是棘手,不好办。你千万得估摸着皇上的心思。”这年轻的帝王行事素来不按常理,他们是领教过的。办的不好,别说罚俸降级,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按我云楚律例来办,怎会有棘手一说?”李秋韵的刚正不阿也是出了名的。

御史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才先行一步来知会你。李老弟,你可知那书生是谁?”

“谁?”这般神秘兮兮,难道那书生大有来头?李秋韵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随即补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况一书生耳?”

“那可是前太傅李行之的义孙。”

“那……又如何?”李秋韵瞬间底气不足了。他的一身正气哪能抵得过天子的怒气?李行之过世,蔺容宸亲赴姑苏祭奠,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京城父母官可是一清二楚。

御史道:“皇上有多敬重前太傅,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这个严曦,你轻不得,也重不得。”

 

身陷牢狱

李秋韵不发一言地上了堂,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好在此案涉及前太傅,审讯未做公开。就算丢人,也只丢在这公堂里。

堂上两人各执一词。仙河村的孟姓女子仍旧一口咬定是严曦邀约不成,恼羞成怒非礼她。严曦只说没有,其余不作过多解释。加之两人当日所处桃林,花枝繁茂,更是无人瞧见,案子一时陷入僵局。

李秋韵暂且退堂,吩咐张榜寻找目击之人。刚收了惊堂木,瞧见赵珣站在衙门外。这是……来提点他了?

“赵大人何故来此?”李秋韵明知故问。

“皇上叫我看看案子审的如何了?”赵珣不兜圈子,“严曦既是来参加春试的,那此事更是非同小可。李大人定要明察秋毫,莫断送了他的仕途。”

“案件尚未有进展。”李秋韵一筹莫展,将两人的供词一字不差地说于赵珣。

“没了?”赵珣倒是没想到严曦竟还如开始一般,惜字如金,不肯多言。“这就难办了。”他挠挠头,“严曦在苏州的名声本就不好,如今除了一句没有,再不肯透露一个字,此案对他甚是不利。”

“任谁都会想,哪有一个黄花大姑娘用自己的名节来诬陷他?”李秋韵跟着摇头,这般不配合审案的被告,他还是头一回见。“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糊涂也未可知……”

“事情未查明前,这话可万万不能在皇上面前说。”赵珣叮嘱道。他可不是想帮严曦,只是不想将来被蔺容宸怪罪。

听了赵珣的回禀,蔺容宸将书案拍的震天响,“他真当朕不会治他的罪!”

周公公在御书房外两股战战,这严曦到底是何许人?竟让皇上一天之内两次雷霆大怒。

“传旨下去,朕要亲自提审严曦!”蔺容宸也是气疯了,“他非要将太傅的脸丢光才算完吗!”

“此事不妥!”赵珣觉得蔺容宸平素贤明持重,纲纪严肃,不应该忽然昏了头,“这点小事便要御审,明日朝中文武百官还不炸了锅?”

蔺容宸沉默,在书案前来来回回走了半晌,又道:“跟朕去应天府。此事若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严曦没想到他与蔺容宸的重遇是在地牢。他一直以为至少应该在皇宫里,在殿试上,在他风光无二的时候。

油灯如豆。火苗在泛黄的书卷上跳动,忽明忽灭。

灯下看书看得久了,眼睛便会酸痛。他正闭目养神,睁开眼见牢门口站着个黑影——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连一双手都隐藏在宽大的黑袍子里,生生被吓了一跳,这人走路如何没有声音?严曦壮了胆子,举着豆灯走到来人的面前,“你是何人?”难不成为了一桩案子要杀人灭口?

“你说呢?”极为冷淡的语气,还夹杂着不少不满。

严曦惊愕,油灯险些掉到地上,“皇上?”

蔺容宸褪下披风的帽子,神色冷冷地审视着他,“你来京城作甚?”

既然来了,自然也知道了。

白天见到赵珣就应该猜到了,这件事迟早会上达天听。

严曦将油灯放下,没了刚才的戒备,轻松了不少,笑道:“皇上耳目众多,会不知道草民来做什么?”

为何他每次开口都让人如此想动手呢?“你若有进取之心,又有真才实学,没准朕会看在太傅的份上提携你。但你一来就卷入官司之中,调戏良家女子……”蔺容宸似嘲非嘲,似笑非笑,“莫不是想做我云楚第一风流才子?”

“不敢。”严曦干笑一声,“皇上言重了。”

“言重?”蔺容宸冷哼道,“李家二公子花名在外,苏州城谁人不知?”

这是来算旧账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严曦自认理亏,放弃解释,“皇上教训的是,严曦往后定痛改前非!”

“你倒说说,那孟姓女子与你,究竟谁在撒谎?”蔺容宸出了口气,表情好看了不少,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仿佛已洞悉所有,只单单等着他开口。

严曦双手环抱,靠着牢门,含笑与他对峙,“皇上有兴趣的话,不如猜一猜?”

“放肆!”赵珣自阴影里跳出来,吓得严曦面色又是一白。如此神出鬼没……严曦咋舌,刚才他竟没想到皇上怎么可能会一个人来地牢?

“下去!”蔺容宸陡然高喝,竟也将赵珣吓了一跳。严曦暗叹,这都怎么了,一个两个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

蔺容宸拉着脸道:“朕没心情在这里跟你猜来猜去。你若不说,案子就交由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严曦吸了口凉气,讪笑道,“芝麻大的事,哪敢劳烦三司会审?”

“芝麻大点的事?”蔺容宸冷笑,“有人抹黑三朝元老,毁我皇家颜面,你说这是芝麻大点的事?”

“……”严曦无言以对,哪有这么严重?罢了,你是皇帝,你开心就好。

“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若说了,皇上可会告诉李大人?”

“自然。”

“那算了。”

“……”蔺容宸气结,“什么叫‘那算了’?你若不说,朕就一并治你们二人的罪!来人!”

“稍等,稍等……我说。”一见蔺容宸要动真格的,严曦立即怂了,“那日郊游,我捡了孟姑娘的帕子,欲要还她,她趁机倒在我怀里,我将她推开,她恼羞成怒,大喊非礼……”严曦苦笑不得。

“原来是相中你了。”蔺容宸弯起的嘴角上挂了一抹讥诮,“这女子的眼睛怕是有问题吧?”

这话严曦就不爱听了,“怎能叫有问题?虽然我不如皇上这般风流倜傥,俊美无俦,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如何就不能相中我?”

蔺容宸凉凉道:“你既然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

“怎么办?”严曦有种不祥的预感。

“赐婚。”

“……”待严曦反应过来,惊叫声能将人震聋,“不可!万万不可!”

蔺容宸挑眉,“有何不可?你在公堂上不作辩解,不就是怜香惜玉么?既然有情,朕自然要成全。”

严曦欲哭无泪,“我若将这些一干说出,那孟姑娘以后如何做人?这不是将她往死路上逼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浑噩糊涂,大道理还是懂的。”前年苏州就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后来那女子投河自尽,尸体捞上来时,严曦还围观过。想到那件事,他心有戚戚,即便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也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能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苦思对策,哪知蔺容宸先坐不住了。

这一番言辞真切的话倒是叫蔺容宸对他侧目相看。“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不愿娶她?”

“我又不喜欢她,娶她作甚?”

蔺容宸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脸了,“赵珣,去叫李秋韵即刻升堂,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堂上只有三人——李秋韵、严曦以及不明所以的孟姑娘。

李秋韵话不多说,拍了惊堂木,喝道:“传证人。”

蔺容宸裹着披风,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李秋韵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不敢兀自开口。

蔺容宸反客为主,“我乃云昕好友,可证实他实为断袖,绝无可能去非礼孟姑娘。云昕心善,顾惜姑娘名声,宁可什么都不说,姑娘如何忍心陷他于不仁不义?”

孟姑娘:“……”

李秋韵:“……”

严曦:“……”

这当头一棒,将孟姓女子打得有些找不着北。她都如此破釜沉舟了,最后竟闹了这么个乌龙?心中委实不甘,“你以为我会信你说的话?这分明是你为了帮他,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大人,他们是骗人的!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那孟姑娘说话间泪珠就滚了下来,非要寻死觅活。

李秋韵一个头两个大。这般骑虎难下的局势该如何是好?若将那孟姑娘严刑逼供一番,不怕她不说真话。可若将来严曦真如赵珣所言,入了仕途,此事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后果不堪设想。

他颇为无助地朝蔺容宸投去一瞥。

蔺容宸面无表情道:“请大人回避片刻,我有样东西给孟姑娘看,看过之后,她就会明白了。”

李秋韵依言退下,走得十分迫不及待。孟姑娘显然没有想到证人为何可以让审讯的人回避?

空荡荡的公堂只有他三个人。严曦伸长脖子等着蔺容宸拿出东西来证明他的清白。蔺容宸却裹紧黑色的披风走向他。无论身形、步伐、力度还是气势,对严曦而言,蔺容宸都处于绝对碾压的优势。

严曦下意识地想往后退,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眸像漆黑的夜里依旧洞悉一切的鹰,紧紧的将他攫住。

明明是一杯温水的热度,严曦却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是火在唇瓣燃烧,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此可能证明?”蔺容宸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极快地离开严曦的嘴角,回头问道。

孟姓女子呆若木桩。

“此事希望姑娘不要说出去,于你,于我们,都好。”蔺容宸将钱袋塞到她手里。“这件事会平息下去,姑娘搬离此地,找个好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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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亲亲呢ლ(°◕‵ƹ′◕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