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82章 剑起江湖(十一)

  王苏敏前几天就该到了, 但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来, 这事儿李冬青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惦记, 越来越惦记。

  王苏敏是个神秘的男人,一个自称自己是鲜卑族,流落到匈奴人手中,又在长安坐过牢的男人,但没人认识他, 他也不被人记得。

  李冬青和很多神秘的人做朋友:楚钟琪、王苏敏、霍黄河、宁和尘,他身边尽是这样的人,所以不问过往是基本尊重,但他隐隐约约, 总是对王苏敏不放心。可能是因为当年第一次见面,王苏敏把一块石头放在他的眼前,告诉他:“算命的说, 我人生路行到半山腰,必有一劫。”

  李冬青总感觉不是劫在找他,是他在找劫。王苏敏不说假话。

  宁和尘道:“难道是月氏出了事?”

  “能出什么事?”李冬青道, “月氏的局已经定了,伊稚邪不会动,月氏的女王盼来了敌人的头颅, 那边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宁和尘想了想, 说道:“再等等罢,也许只是路上耽搁了,不要轻举妄动。”

  李冬青没有那么乐观, 他想到也许是刘彻的人劫持了王苏敏。但是他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吃完了?”

  方青濯道:“我来结账!”

  “我来罢,”李冬青站起身来,“我请各位出来的。”

  “我来!”方青濯不依不饶,“说了是我来,守规矩,江湖规矩。”

  一提规矩,李冬青就不动弹了,有些无奈地道:“好罢。”

  “江湖的规矩,比朝堂上的规矩还多。”李冬青道。

  霍黄河:“因为可以随便捏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青濯笑了起来,站起身来去结账了。

  出来的时候,黄昏了,夕阳很美,洒在路面上,青砖泛着磷光。一行人晃晃荡荡,喝了不少酒,都有些醉意,闻人迁的胳膊已经搭在了霍黄河和方青濯的肩膀上,让他俩架着自己,苦道:“谁想当这个掌门人啊?谁想?!可我爹只有一个儿子,他怎么只生一个啊,他是不是不行?”

  方青濯道:“当掌门人你不开心吗?”

  “我才二十岁,”闻人迁在他耳边吼道,“我才二十岁!”

  方青濯捂着自己的耳朵,说道:“啊。知道了,好罢。”

  闻人迁:“我没想到,我爹出了一趟门,我就成了掌门人,我还没爹了!他娘的啊,老天爷你开开眼,你看我想当吗?”

  霍黄河:“你挺想的罢。”

  “我不想,”闻人迁又凑到他耳边吼道,“一点也不想!每到夜里,我就想起我爹,闻人家不能倒在我手里啊,我能怎么办?你们想过,我压力有多大吗?!”

  李冬青说:“能想到,你醉了……放着我来。”

  霍黄河让他嚷得烦了,把他放开了,李冬青过去顶替霍黄河架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你做得很好。”

  闻人迁转头看他:“真的吗?”

  他实在看着太可怜了,李冬青没处发泄的善心又开始作祟了,说道:“对,你已经很棒了。”他的手还拍在闻人迁的背上,一下一下地。

  他可能是拍得太好了,闻人迁脸色忽然一变,李冬青也脸色忽然一变。

  “哇——”地一声,他猫着腰吐了出来,李冬青架着他,想到要躲,但是闻人迁吐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也不忍心推开闻人迁,于是闻人迁尽数吐在了他的身上。

  李冬青蒙了,有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敢低头看。

  “哎呀!”方青濯惊呼。

  李冬青低头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闻人迁的后背,闻人迁扶着他大吐特吐。

  宁和尘把眼睛闭上了,显然有些目不忍视。

  李冬青苦了,太苦了,他扶着闻人迁换了个方向吐,闻人迁却吐不出来什么了,都是酸水。

  “全吐你身上!”方青濯说。

  李冬青:“我看出来了。”

  他把闻人迁扶起来,说道:“别吐了,吐不出来了,回家罢。”

  闻人迁吐得眼泪鼻涕横流,看着实在太凄惨了,李冬青叹了口气:“我背他罢,你们怎么把他灌成这样啊?”

  霍黄河:“看不出来他不会喝。”

  闻人迁嚷道:“我能喝!”

  霍黄河一伸手,示意:你看。

  李冬青把他背起来,感觉自己浑身湿漉漉,太恶心了。方青濯道:“这是有多少心事啊,这么喝。”

  宁和尘道:“不如说你们有多看不顺眼他?”

  方青濯笑了,只是摇了摇头。

  李冬青这次没怎么喝酒,他心里想事,和宁和尘聊了一会儿天,是霍黄河和方青濯俩人喝得比较多,显然这俩人故意灌了闻人迁。

  李冬青背着闻人迁回过头来说道:“下不为例啊。”

  闻人迁还重复他说的话:“……下不为例。”

  李冬青哄道:“对。”

  他一路把闻人迁背到府上,下人们看见闻人迁喝成这样,嘴边还有残存的呕吐物,以为是中毒死了,吓了一大跳,李冬青把人卸了,说道:“喝醉了,给他洗洗让他睡罢。”

  方青濯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回家了啊。”

  李冬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他着急去洗澡,也没时间管方青濯了。

  宁和尘道:“回你屋洗。”

  李冬青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方青濯也挺开心,正要走,看见宁和尘转身来,看了他一眼。嘴角还是带着笑的,眼里一点感情也无,方青濯无端地吓了一跳。

  霍黄河拍了拍方青濯的肩膀,和叶阿梅转身走了。

  宁和尘随口问道:“很有趣吗?”

  方青濯:“……”

  他该怎么回答?

  宁和尘笑也落下来了,又扫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方青濯的视线追着宁和尘的身影,不由得觉得莫名其妙地吓人。就只是因为闻人迁吐在了李冬青身上吗?不至于罢?就因为这事,他得罪了宁和尘?

  方青濯站在门口愣了半晌,怀疑自己是不是初出江湖第一步,走得就不大顺畅。

  李冬青洗了澡,还去看了一眼闻人迁,看他确实是睡死了,而不至于醉死,才回去。

  李冬青进了门,一边擦头发一边道:“霍叔还要和方青濯一起灌闻人迁,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道是捉弄闻人迁还是在捉弄我。”

  宁和尘走下来,接过布,给他擦头发,闻了闻,说道:“没味了。”

  李冬青:“洗了两遍,擦了一遍,洗秃噜皮了。”

  宁和尘轻声笑了。

  李冬青没回头,说道:“你也觉得好笑罢,这些江湖大侠们,还不如我稳重。”

  “他们本来就不如你,”宁和尘却道,“所以要靠你,很多人眼里只有眼前,都只是一把剑,如何杀人,要看是谁拿着他们。”

  李冬青让他说的有些动容,道:“可他们已经自由惯了。”

  “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啊。”宁和尘说。

  他把李冬青的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插,大概梳通之后,再用梳子去数,李冬青舒服极了,转头去看他,宁和尘轻斥道:“别动。”

  李冬青又转过头:“束起来罢。”

  “天都黑了。”宁和尘说。

  李冬青:“也许今晚会出事呢。”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喃喃自语:“王苏敏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和尘把他的头发给他束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去照镜子,李冬青却回过头来,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下地。宁和尘好笑道:“混球。”

  李冬青正了正头发,想起来那时候刘彻来东瓯,结果他和火寻昶溟谁也不会绑头发,胡乱弄了之后去见皇帝的事,笑了笑。

  宁和尘重新坐回床上,问:“笑什么?”

  李冬青却不能告诉他这件事,宁和尘对他离开自己,去长安这半年这件事可以说非常抵触,提都不能提,提起来就是苦。李冬青不在他面前提,而且他自己确实也不怎么想说。

  “笑我,”李冬青说,“我脸上这道疤,真是好笑。”

  宁和尘没说话,李冬青走过去,也躺在床上,宁和尘推开了他的头,不大愉快地说:“哪里好笑?”

  李冬青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这道疤,因为没人跟他提起这件事,他眉骨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因为这道疤,他才杀了厉家的那个顶梁柱,他倒是没有跟厉汉心说,厉汉心也没问,江湖上,有疤太正常了,谁都有,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宁和尘一次都没提起过这道疤,仿佛是它不存在,事实上,它挺明显的,不至于有碍观瞻,可也不至于看不见。

  李冬青道:“这疤不好笑,好笑的是我那时候还带了几天眼罩,装眼睛瞎了,现在装也一定有人信。”

  宁和尘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人信是因为这一箭确实可以弄瞎了你。”

  李冬青看出他不想聊这个,于是飞快地转开话题:“你在看什么?”

  宁和尘把书放到一边,不想看了,说道:“睡罢。”

  李冬青叹了口气,他倚在床上,看见宁和尘薄薄的肩头,说道:“又怎么了啊。”

  “这个也不怪你。”李冬青也躺下,环抱着他,说道,“你不能这样啊。”

  宁和尘没什么动静,李冬青道:“你不会是嫌它丑罢?不至于罢。”

  宁和尘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李冬青见他说话了,撑起身来,看着他的脸,嬉笑道:“生气了?”

  宁和尘烦了,转过身来看他,看见他的眼睛,火又消了,把自己气笑了,自己一笑,更生气了。

  李冬青乐了,说道:“你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宁和尘把他脸推到一边去,自己就不至于又笑,李冬青也发现了,宁和尘每次和他生气,都要被他脸推到一边,仿佛看不见了才能好好生气,他扒拉开宁和尘的手,偏偏道:“嗯?”

  宁和尘被他攥着手,看着他,说道:“不是差点就瞎了吗?有那么好笑吗?”

  “啊。”李冬青说。

  宁和尘事实上抛下过李冬青两次,回来后的李冬青都带了些陌生的东西。第一次是疤和性格,第二次是剑和性格。所以宁和尘不提他的剑也不提他的疤,这些东西可以细细密密地折磨着他,但是不能提。

  李冬青说:“我的错,雪满。”

  “混球。”宁和尘骂道。

  李冬青明明就知道,偏要说。

  “就当我是混球罢,”李冬青的手伸进宁和尘衣服里,混道,“反正我就这样了。”

  当天夜里,闻人迁酣睡、霍黄河在磨剑、叶阿梅早早躺下了。

  李冬青扶着宁和尘上了早上去的屋顶,遥遥地望着远方。

  夜里,家家户户的灯都灭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天空开阔,星辰辽阔。

  宁和尘的头发散开,在微风中起起伏伏,李冬青扶着他的腰,轻声问道:“难受吗?”

  宁和尘脸慢腾腾地红了,攥住他的手,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

  李冬青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俩人坐在房顶上,其实四下寂静黑暗,看不出什么。

  宁和尘道:“你也染上文人骚客的习惯了吗?”

  “没有,”李冬青说道,“不是带你看星星的。”

  他看向远方,道:“带你看戏。”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忽然燃起了一团火,城角的一端燃起火来,接着就仿佛是一条火舌一般,升腾着、跳跃着、飞快地穿过大街小巷,将整座城围了起来,紧接着,那火舌冲着闻人府上而来!

  宁和尘瞳孔骤然紧缩,抬头望了一眼李冬青,李冬青道:“来了。”

  又是一片大火。

  李冬青笑问:“你有给我煮鸡蛋吗?”

  宁和尘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冬青看着他,说道:“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

  “雪满,想看看我是怎么赢的吗?”李冬青把手伸出来,宁和尘想也未想,直接放了上去。

  火光中炸起黑影重重,李冬青一甩剑,冷下脸来,跳了下去。

  火将烧毁散仙城,烧毁所有武林中人和百姓,李冬青在火光中与两个人的剑交锋,他落了回去,宁和尘皱了皱眉头,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李冬青却拦住他,说道:“不用。”

  俩人一左一右落在墙头,他们看着李冬青,说道:“归降吗?”

  李冬青:“有什么条件吗?”

  “可以不用死,”少年郎的眼睛被火光染红,也可能是本身就是红瞳,他说道,“封千户侯。”

  李冬青:“我的每一个同僚都是如此吗?”

  “他们都可以,”那少年的剑指着他,说道,“你不行,你得死。”

  李冬青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笑了。

  少年话也很少,李冬青有心想问问你有多大,叫什么,又觉得不合适,便没有说。他不懂江湖规矩,至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江湖规矩是什么。

  少年人的剑微微一动,李冬青的剑也微微一动。

  宁和尘浑身的杀气都炸起来了,李冬青如果能分得出余力,一定要笑他,让他轻松一些,但又没有余力,他一动也未动。

  停了数息,李冬青忽然暴起,火光燎燎地烧上了天,面前掉下一片火来,他们消失在了火中,李冬青这么多年,都是望着火,望着望着就已经输了,还是第一次走进来。

  另一重黑影冲宁和尘而来,宁和尘的剑已经在手上,到他眼前时,那人却被一脚踹开,那男人用剑挡开这一脚,落在地上,李冬青回头冲宁和尘笑了笑。

  少年郎冲来,大喝一声,一剑劈来,李冬青抬臂格挡,那少年手臂中又抽出一把短剑,直接倒刺向他的喉咙,李冬青一抬头,避过,身后黑衣男人的箭矢刺来,李冬青一偏头,破空声从耳边擦过。

  宁和尘喝道:“李冬青!”

  身后黑衣男人两步腾空,身法斗转,半空之中如履平地,一个甩身,剑旋转着劈来,李冬青看也未看,踢开少年,剑先至,人未到,抵挡开来。

  那男人大喝一声:“天!降!雷!霆!”

  说时迟,那时快,他袖中弹出箭矢阵阵如暴雨梨花,剑花旋转着将李冬青打了下去,少年郎一剑刺中李冬青的腿,血喷射而出,李冬青“扑通”一声半跪下去。

  宁和尘眼角爆裂,怒从心起,扯剑杀了下去,李冬青却面不改色站起来,擦了擦嘴角,摇了摇脖子,说道:“再来!”

  宁和尘已然不可再忍,李冬青转过身去,说道:“雪满。”

  言语里显然有警告之意。

  少年郎道:“好有骨气。”

  “也分时候,”李冬青和善地道,“这个时候,不能没有骨气。”

  少年郎道:“天底下都说,你是少年天才,新的苍鹰。好巧,我也是天才。”

  李冬青看着他,没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李冬青比量了一下,只是道:“来罢。”

  那男人话很少,但是暗器良多,一支箭宣布战来!

  李冬青用剑甩了出去,少年郎扑了上来,一剑挡住,另一把短剑又来滋事,李冬青双臂一晃,甩出一个大花儿,剑柄交碰打出火光阵阵,在火海中闪闪发光,身后男人道:“离他远点!”

  少年咬牙道:“离远了,你来打?”

  那男人便不管不顾,又一个天降雷霆,俩人只好一起去挡,李冬青硬是忍了两箭,没入了血肉,迎头就是一劈,那少年两剑堪堪挡住这奋力一劈,跪倒在地,被李冬青一脚踹翻,李冬青反过身来,从腋下劈出长剑,那男人喝道:“死啊!”

  李冬青挡住了他的剑,腾空飞起,一脚踹向了他的脖颈,却被躲开,身后少年又要奋起,李冬青拔了身上的箭,一把扔了出去,狠狠地钉在了少年的胳膊上,他痛呼一声,仿佛是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身后那男人又扑了上来,李冬青看了片刻,剑光闪得人眼花缭乱,只比谁比谁更快,李冬青双手握住剑,仿佛是挥刀,一瞬间晃神,忽然将那人的剑挑飞了。

  那人愣住了。

  李冬青点了点头,持剑的手下移,握拳的手上挑,仿佛是一个缓慢地、轻柔的动作,他一振臂,打在那人太阳穴旁,那人登时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李冬青转过头去,看那个少年郎,随手把自己身上的箭拔了,又是一阵血流,汩汩的流。

  少年郎受了一箭,仿佛是天塌了。

  李冬青看着他,总觉得想笑,走了过去,那少年抬头望他。

  李冬青说:“吞北海是谁灭的?”

  少年郎说:“我与楚断。”

  “这个就是楚断?”李冬青随手指了指。

  少年点了点头。

  李冬青说:“我认识一个茅山道士……好像比他强些啊。”

  少年:“我不认识江湖人,我刚刚入世。”

  李冬青点了点头。

  少年郎看着他,问道:“笑什么?”

  李冬青又不笑了,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小孩厉害,确实厉害,他在这个少年这样的年纪里,没有这样的本事。

  转弯处,霍黄河、叶阿梅行色匆匆来了,终于知道了这里的战局,李冬青看了眼他们,又低头看了眼那少年,忽然之间,一剑将他劈了,血溅了一脸。

  少年“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李冬青头也不回,一剑甩了出去,剑钉在了楚断的喉咙上。楚断破喉而死,在睡梦中不住咳嗽,喷出浓血,流了满地。

  霍黄河走过来,看着火光与血,沉默了。

  慢慢地,闻人迁醒了,方青濯、闻人越、李逐歌等人悉数赶到,只看到了两局死尸和李冬青站在火光中央。

  他们都到了,所有人围在四周,静悄悄地围观着两具尸体,是传说中的高手,隐世的传说,刘彻手中的底牌。

  四面火光飘扬,烟熏火燎地让人睁不开眼睛,天地之间仿佛都是喊叫声和泼水声,李冬青身后的火焰拔地而起,李冬青看着他们,眼里也影射出火焰,平静地笑着说:“局破了。”

  四下寂静一片,也一目了然。

  李冬青受了些伤,但是不是重伤,他没当回事,说道:“救火罢。”

  “为什么不留活口?”片刻后,方青濯问。

  李冬青道:“都是英雄,留些尊严罢。”

  方青濯抬眼看他,说道:“杀了江湖同仁,你的血肉同胞,也是英雄吗?”

  “这话该由霍黄河和叶阿梅来问我,”李冬青说,“不过我也能告诉你,不管是谁,我都给尊严,如果是你,我也会一剑杀了你,我不喜欢报仇雪恨那一说。”

  叶阿梅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霍黄河却留下了。

  李冬青说:“抱歉。”

  霍黄河:“不喜欢报仇雪恨是什么意思,你要写在你新的江湖盟约上头吗?”

  李冬青说:“是的。”

  “杀了人,”霍黄河说,“灭了门,不能报仇?恕我不能苟同。”

  李冬青:“我会亲自杀了他,我的江湖盟约里,江湖人不管是杀人防火还是鸡鸣狗盗,有债必偿。”

  “那么多人,你杀得过来吗?”

  李冬青笑道:“我觉得差不多。你觉得呢?”

  霍黄河仔细端详着李冬青的脸,确实是有些不认得他了,可有些时候,又分明是认得的,有些时候,又很远,很吓人。

  李冬青把剑上的血在身上摸了摸,收回鞘里,说道:“散了罢。”

  可没人动弹,好像还在消化这件事,李冬青转身走到宁和尘身边,牵起他的手,说道:“各位,那我先回了啊。”

  宁和尘始终是沉默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但一把抓住了李冬青的手,狠狠地握住了。

  俩人走出老远,李冬青对宁和尘道:“我感觉有一箭把我打穿了,疼得我眼前一黑。”

  “哪儿?”宁和尘摸了摸他的肩膀。

  “就是这儿,”李冬青确实嘴唇发白,感觉有点冷,“算了,回去再说罢。”

  “我背你。”宁和尘说着拉住了他。李冬青无奈地道:“人太多了,不行,我得走回去。”

  宁和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怒火已经压制不住了,他这一天,不断地被李冬青气炸。李冬青又永远有更让人生气,又更理直气壮的理由等着他。

  宁和尘的手颤抖着,手指发凉,把李冬青吓了一跳,也不说自己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