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72章 剑起江湖(一)

  李冬青这辈子没做过这样大无畏的决定, 不是为了自己, 不是因为谁在逼他, 不是因为不得不做,他第一次主动地站出来,觉得自己该做一件本来可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宁和尘听了他的话,问道:“真的吗?”

  “我要为天下勇士谋一条生路,”李冬青说, “真的。”

  宁和尘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把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

  李冬青明白他的意思是,随他高兴。

  李冬青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情, 就是拥有了宁和尘。刘彻、伊稚邪,随便是谁,谁都想要宁和尘, 他们许诺宁和尘光明的未来,无尽的金银,但是宁和尘对他们不屑一顾, 而李冬青手中虽然一无所有,但宁和尘爱他。

  李冬青牵着宁和尘的手,走进王账之中, 宴会上大家喝得东倒西歪, 意识迷乱,伊稚邪看到了宁和尘,又想起来了什么, 说道:“哦,雪满,送你一个礼物。”

  说着跟下头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便退下了,片刻后带上来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然后一脚把那男人踢得跪了下去。

  宁和尘不认识这人,但也猜到了这是谁,他霎时浑身绷紧,紧紧地攥住了李冬青的手。

  李冬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跪着的男人,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抚摸着宁和尘的手背,感觉到宁和尘的手似乎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伊稚邪走下来,笑道:“怎么样,雪满,你心心念念的中行说,我给你留着呢。”

  当年宁和尘到草原,跟伊稚邪谈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想要中行说。当年郅都之死,中行说脱不了干系。他当年没能杀中行说,如今伊稚邪还记着,把这个人扔到他面前,款款地道:“随你处置。”

  宁和尘手脚冰凉,但面色还很平静。

  中行说跪地哭嚎,像着伊稚邪求饶不止,一时间宴会上反而更兴奋了,热烈地看着这场戏。

  伊稚邪事不关己,道:“人家儿子来找你求饶,你求我干什么?”

  中行说又跪着去找宁和尘,这个男人也是个头脑灵活的人,否则不可能在大单于的手下活到今天,他已经猜到了到底是谁要他这一条命,再抬头一看那人的脸,更确信无疑了。

  中行说哭着跪爬而来,宁和尘一剑抽出,指着他的鼻子尖,不让他再靠近,中行说吓了一跳,他手脚都被绑住,于是向后倒去,栽在地上。

  宁和尘冷眼看着。

  火寻昶溟两步走上来,说道:“怎么回事?这谁?”

  李冬青伸手止住他,用眼神示意不要多说话。火寻昶溟便闭嘴了,眼睛悄悄地这边瞟。

  宁和尘可能想了有那么须臾,他估计自己也没想到要怎么处置中行说。

  中行说还在哭,伊稚邪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不杀,要不我找个人替你杀了罢,你在旁边看着得了。”

  “这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伊稚邪大方地道,“不用还了。”

  宁和尘开口说:“不必了,你自己拿去玩罢。”

  伊稚邪:“……”

  宁和尘说完,就坐了回去,李冬青坐在他的旁边,火寻昶溟见此,也回了座位,这场戏的主角不演了,观众也挨个退场了,忽然间气氛就落了下来。

  伊稚邪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宁和尘耐心地道:“过去的事,追究起来没什么意思,不如就算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伊稚邪冷笑一声,道:“你怕不是不想承我的人情罢了。”

  宁和尘莫名地问:“你不是说不用还人情?”

  伊稚邪让他噎了一下,短暂地无语了。

  李冬青道:“大单于,这是你的庆功宴,我恭喜你,敬你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伊稚邪只好举起了酒杯,李冬青一饮而尽,伊稚邪也干杯了。

  李冬青又倒了一杯酒:“你还记得雪满的仇,我感谢你,敬你一杯。”

  说着,又一饮而尽,伊稚邪皱着眉头,也添了一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为了匈奴和月氏的未来。”李冬青又倒了一杯,端了起来。

  伊稚邪:“……”

  李冬青双手扶着杯底,把酒扔进腹中,然后把杯底朝下,一滴不剩,他把酒杯扔在桌上,说道:“如此,可以了吗?”

  伊稚邪神色阴暗地盯着他,仿佛是一只藏在黑暗里的绿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李冬青道:“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中原人,亦或者说是月氏人,不管我是不是你看不起的一个小屁孩,咱们都已经走到如此了,用你们的话说,这或许是昆仑山的旨意,为了这缘分,再敬你一杯。”

  伊稚邪的脸色已经彻底地落了下来。

  李冬青对伊稚邪今天当场给宁和尘难堪,揭他伤疤这件事情,怒不可遏,他看着伊稚邪,冷道:“大单于不喝吗?”

  伊稚邪把视线放在他身上,看了片刻,然后拿起了一杯酒,干了。

  李冬青:“还差一杯。”

  伊稚邪当即摔了酒杯,怒道:“你什么意思?”

  “敬你酒,”李冬青平淡地说,“敬酒不吃,你想吃什么?”

  李冬青站起身来,解开了身上的羊皮袄,扔了下去,说道:“中原人有这么个习惯,敬你酒,你不想喝,就是看不起这个人。”

  火寻昶溟咽了一口唾沫。王苏敏静静地放下了筷子,把手放在刀上。

  伊稚邪冷笑道:“我就是看不起你,你又能怎么样?”

  “这样罢,”李冬青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权当助兴,我给你个机会来揍我。”

  伊稚邪从见了他们的面开始,心里就憋了一股邪火,他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芥蒂。他或许对宁和尘是爱恨交错,但是对李冬青就只有纯粹的厌恶,而宁和尘却跟了李冬青,于是宁和尘也受了牵累。

  今天,在这样的场合,他将宁和尘的仇人拖了上来,所有人像看戏一样看着宁和尘,享用着他的痛苦,还妄想看一场鲜血淋漓的闹剧。

  这次忍了下去的是宁和尘,忍不了的变成了李冬青。

  伊稚邪从大单于的虎皮王座上走下来,他气势汹汹,边走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皮袄,扔在了地上,一把揪起了李冬青的衣领,俩人对视片刻,伊稚邪说道:“用拳头。”

  李冬青笑了一声,道:“可以。”

  俩人走出了王账,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所有人都跟了出来,喝彩声、嬉闹声不止。

  伊稚邪说:“我让你一招。”

  火寻昶溟站在旁边,小声问王苏敏:“伊稚邪疯了?”

  王苏敏:“。”

  “他不知道李冬青的本事吗?”火寻昶溟问道,“今天晚上可是他庆功的日子。”

  “你要服他们一点,”王苏敏说,“他们什么也不怕。不管是鸡蛋还是石头,都敢去碰,这也是我在草原上学会的东西。”

  火寻昶溟学不会,于是不说话了。

  宁和尘站在这俩人旁边,眼睛一直看着李冬青,嘴唇抿着。

  伊稚邪说要让李冬青一招,李冬青没有客气,俩人赤手空拳,所以面对面,挨得很近,匈奴人擅长角斗、摔跤,拳对拳,肉碰肉,能用拳头活活把人打死。伊稚邪微微地弓下腰,眼睛抬起来,从下头盯着他,仿佛是狼盯着一只兔子,气势的确吓人。

  光是摆了这个阵势,下头就是一片喝彩。

  火寻昶溟满脸的不屑,冷哼了一声。

  伊稚邪伸手,一根手指勾了勾,挑衅地让他出招,李冬青压根没等,霍然出手,一掌拍出去,化作无数重影,正冲伊稚邪的面门。

  “啪”地一声,伊稚邪的脸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被打得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眼冒金星,缓了片刻,吐出一口血水,里头带了一颗牙。

  火寻昶溟大喝道:“好!”

  声音在寂静的人群中响亮且孤单。

  李冬青勾着笑,伸手去扶他,伊稚邪却一把将他拽倒,俩人一起滚在地上,他狠狠地骑在李冬青的身上,一拳打下去,李冬青一偏头,耳边拳风呼呼作响。伊稚邪拳风紧,几乎让人喘息不得,李冬青双臂插在他的双腿窝里,往外一掰,伊稚邪向后倒去,李冬青翻过身来,将他压在身底下,一拳揍了下去,伊稚邪险险躲过,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紧接着第二、第三、第四个拳头迎面砸来,速度肉眼不可见,伊稚邪被揍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

  李冬青站起身来,又要去扶他。

  伊稚邪一个跟头翻了起来,擦了擦鼻子上的血,说道:“你报仇了。”

  李冬青今天只打脸,显然也就是这个意思。他正要说话,只见伊稚邪一个大跳,再次扑了上来,李冬青被他掏了一片胸口上的布,飞踢一脚,将他踹开。

  所有人:“……”

  火寻昶溟大声喝采,非常讨人厌,王苏敏把他的嘴捂上了。

  伊稚邪还要再打,宁和尘微微皱着眉头,正要上前,就听李冬青说:“不打了。”

  “少说废话!”伊稚邪怒道。

  李冬青却一招也不出了,他左躲右闪,躲避着伊稚邪的拳头和脚,说道:“伊稚邪,别输不起。”

  伊稚邪一言不发,上下齐攻,冲着李冬青下腹而去,李冬青一把拎起他的胳膊,将他甩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李冬青走过去,看着伊稚邪说:“我是江湖人,和你打我本来就该赢。”

  他给了伊稚邪一个台阶,说着又伸手去扶他,伊稚邪沉默良久,伸出手来,让他扶了起来。

  伊稚邪今天一分也没有伤到李冬青,单方面地挨了一场打,他当年也见过李冬青出手,那时候虽然气势强大,可是其实不足为惧,他只知道放,不知道收,很快就会力竭而死。两年之后,李冬青仿佛是重生了,他可能已经比宁和尘还强了,伊稚邪皮肤上炸开鸡皮疙瘩,忽然感觉到了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