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52章 三死黄金台(三十一)

  反正只要是这样千钧一发的紧张氛围下, 只需要一个小火星就能点燃大火, 只可惜这些人没一个人想当这颗小火星, 于是只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有人动。

  楚钟琪悄悄从兜里掏出了两枚铜钱,扔在了地上,铜钱落在地上,发出两声脆响。第一声的时候, 还有人没动,第二声的时候,就有如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

  迎面飞来了一根筷子,李冬青霎时躲过去, 那根筷子死死地钉在了门柱上,李冬青迎面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李冬青行了江湖抱拳礼, 然后便拔刀了。

  刀点出去的时候,劈开了另一根射来的筷子,他很快, 刀尖差点就点住那人的鼻子尖儿,但是那人躲开了,看来也是有一些本事。李冬青复又转身, 蓄力, 鱼尺刀刀柄最末端攥在手里,把刀扔了出去,身体仿佛是一张弓, 手里的武器就是他的箭,那人勉勉强强空手接住了白刃,膝盖骨却已经跪下去了,大痛。

  李冬青再一抡刀,整个横劈下去,那人并不耐痛,身形便慢了下去,李冬青的刀比他的身体快,追上了他的脖子,那人一只撑在桌子上,已经在等待着一刀劈下去。

  李冬青却生生在他的脖子上停下来了,刀身离他脖子毫厘,可能只砍断了那人倒立起来的汗毛。由死转生,那人自然欣喜若狂,还未待说话,李冬青刀身一转,拿刀背敲了上去,那人顿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这一套动作实在太漂亮,看上去功底深厚,反应机敏,用刀,却像剑客。

  李冬青逐渐感受出了用刀的弊端,以前因为只有蛮力,只能挥洒,不能节制,所以用刀很顺手,可鏖战之后,才知道那样的做法很快就会精疲力竭,把力量控制在一个度内才能坚持下去。李冬青是聪明的学生,他只需要一点经验就能成长起来。

  他出手后,多少有些打醒了大家,愤怒情绪高涨起来。

  李冬青解决掉这个人,转身回头望去,楚钟琪还在够自己的浮尘,躲在柜台里头猫着腰。他把自己的浮尘别再身后了,身上穿着王苏敏的大棉袄,多少有些够不着。

  李冬青帮他把衣服掀起来,楚钟琪才从腰带里把浮尘拽出来,说道:“失礼失礼。”

  李冬青笑了,又替他接了一剑。火寻昶溟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心痒手痒,也动手了,打起来虎虎生风,看着倒是享受要比害怕多得多。片刻后,四个土匪坐在桌上,看着下头躺着趴着的一群人。

  火寻昶溟手里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道:“刘佳过。”

  一个胳膊断了,用一只手正在堵着自己流血的鼻子的男人说道:“我。” “力独。”

  女人倒在地上,说道:“在这。”

  火寻昶溟点了点头,接着往下点名,说道:“常灵。” 他旁边的男人鼻青脸肿,举了举手。

  火寻昶溟看了一眼,说道:“刘枫。” 这回却没人应。

  火寻昶溟又点了一遍,说道:“刘枫,有没有?不在这里?”

  楚钟琪累得够呛,酒也醒了,坐在那里有些萎靡,问道:“楼上的都查完了吧?”

  火寻昶溟的衣服也烂了,身上到处是让人拿刀枪棍棒伤的血痕,但是人倒是没什么事,精神头也还好,此时耸肩说道:“都在这里了。”

  李冬青说道:“接着往下点吧,那个一会儿再说。”

  下头的人指了一个昏迷的男人,说道:“他是不是刘枫啊?”

  火寻昶溟走过去踢了踢那人,那人没醒,回头问道:“这是谁啊,怎么给人打成这样了?”

  李冬青都要忘了,想起来了,说道:“是我,不好意思,一开始下手有点狠。”

  “有人认识他吗?”火寻昶溟问道,“这人是不是刘枫?” 力独说道:“是他,我俩一起来的。” 火寻昶溟就又划下去一个人名。

  接着开始点名,感觉已经差不多都点到了,把花名册收了,然后看着一地狼藉,也累了,暂时没说话。所有人就这样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都在慢慢地消化这件事情。

  火寻昶溟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这一架打得,外头天都要黑了,怪不得这么累。

  他对大家说道:“兄弟们,洗洗睡吧,明天醒来收拾收拾行李,哪来的回哪去吧。”

  楚钟琪手插在袖子里,吸了吸鼻涕,也建议道:“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回去再好好练两年再来。”

  王苏敏站起来,说道:“别歇了,接着下一场吧。”

  几人便站起来,准备走了,下头人看他们真的要走,当即蒙了,不知道是谁开口骂了一句,问道:”有病啊你们?“

  火寻昶溟冲他们呲了呲牙,大家便又安静下来。

  李冬青拎着自己的刀站起来,终于被人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李冬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火寻昶溟却率先说道:“输了就输了,话还那么多?输得很爽吗?”

  那人却说道:“江湖礼数如此,何必如此瞧不起人?输了连名字也不能问吗?”

  “知道了又如何?”楚钟琪面露不解,说道,“你还要来报仇?那不是更不能说了?”

  李冬青却对那人说道:“我叫李冬青。”

  那人道:“是不是挺出名的?感觉耳熟。”

  “可能吧,”李冬青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日后如果想报仇,直接来找我就可以。”

  力独问道:“你就是李冬青,你以后一直留在东瓯吗?”

  “不一定,”李冬青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其他人便不说话了,李冬青转过身来,率先走了出去,三个人也就不必多费什么话,也走了。

  出门后,楚钟琪笑道:“怎么,弟弟,已经想好了?”

  李冬青说道:“没有想好。”

  楚钟琪道;“人只要怀才,那这个人这辈子就完了,平民百姓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你这个身世?弟弟,早想明白了,就早痛快。”

  王苏敏这才开口问了句话,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火寻昶溟以为他不懂,替楚钟琪解释道:“怀才如抱火。”

  王苏敏却又问:“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楚钟琪双手一摊,加上他瘦弱的骨架,看上去有种痞子风流,“这狗屁人间不就是这样的吗?”

  楚钟琪说:“顺流而下!兄弟,才能好过。”

  他到底还是没有解释,可能是因为懒得说话,他的酒醒了,人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清醒了。

  火寻昶溟说道:“接下来,去哪儿?”

  李冬青说道:“挨个客栈来吧。”

  “好罢,”火寻昶溟说道,“东瓯的客栈,有多少家?七八家吧。”

  王苏敏指了一个方向,说:“找个贵的,便宜的最后再说。”

  住得起贵客栈的,一般都是混到一定地位的,不会像刚才那家,鱼龙混杂了。火寻昶溟越走越心虚,说道:“这个,是不是赔不起?”

  王苏敏说:“你们中原的习惯是砸店都要赔吗?”

  “可以不用赔吗?”火寻昶溟说,“我还要在东瓯混,不赔不好吧。”

  王苏敏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说道:“不如下药吧。”

  几个人都没干过这个,于是停下来,商量了一下,最终大家得出了个结论,就是:四个人分头行动,只挑叫得上名号的人挑战,尽快结束战斗,在晚饭前集合,然后准备下个药,做到有备无患。

  这计划相当之简陋了,李冬青选择了全城最贵的那家客栈,跟同伴们说道:“打不过就跑。”

  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去做每一个决定。他也很想当一个波澜不惊的男人,可事实上似乎总也不行。

  从今天开始,“李冬青”就不再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了,他就要顶着个名字,彻底迈入这个他曾经用尽全力也不想踏入的世界了。

  谁也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未来都来得理所当然,像是本该如此一样。

  李冬青站在客栈门口,衣服上多少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掸了掸,然后走了进去。

  店家冲他点头笑,李冬青也笑,说道;“老板,麻烦你一件事。”

  片刻后,李冬青走上了二楼,楼上很安静,他站在一扇门门口,敲了敲门。

  里头没人应,李冬青把刀插在地上,左手握拳,放在背后,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如果仔细听,似乎也能听见里面的人的呼吸声。

  片刻后,门开了,先是只有一条缝,停顿了一息后,便打开了半扇门。

  不可得山山主李饮风站在门口,他显然记人很准,现在还能记得李冬青的脸,说道:“刘拙。”

  “对,”李冬青说道,“山主,借一步说话?”

  李饮风便侧身让他进来。李冬青站在门口,李饮风进来之后,看了一眼,说道:“坐。”

  “李山主,”李冬青说道,“当年匆匆一面,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我记性好,”李饮风给他倒了一杯茶,“对人过目不忘。”

  李冬青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给自己倒茶,倒满了,推到自己的面前,李冬青说道:“你为了宁和尘来?”

  李饮风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不是从江湖上消失了吗?有人说你死了,也有人说你在雁门,还有人说你在东瓯。怎么,你不躲了?”

  “感觉躲不了一辈子,”李冬青没喝,说道,“所以就走出来了。”

  “如果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李饮风说,“是可以的,但是你如果还想救别人,就躲不过。”

  李饮风道:“这客栈里,住了不可得山数十位内室弟子,你这样走过来,不知道是你太得意,还是太大意。不过喝了这杯茶,就走吧?我与你本来也无冤无仇的。”

  “我躲了,也没过得好一些,”李冬青不喝茶,说,“该受的罪一点没少,该死的人,也都没救回来,山主,我决心不躲了,然后要护一个人。”

  李饮风问:“谁?”

  李冬青把刀放在桌上,没说话。李饮风看着他,李冬青眼里分明丝毫恐惧都没有,一片平静。这个少年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唤出自己的长剑,长剑到手的同时,门瞬间炸裂,跳出数十个男人,将李冬青团团围住。

  “宁和尘杀了我的大弟子,”李饮风说,“他的大师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你说过这件事,死在他手下,他已经丧尽天良了,你护他,你也丧尽天良了吗?”

  李冬青记不清宁和尘有没有跟他说过大师兄死了,但是他记得当初他们从乞老村逃出来的时候,宁和尘身上一道见骨的伤,据他所说是大师兄所为,但那道伤没有落疤,去了匈奴手底下的时候,伤已经结痂,伊稚邪给过宁和尘药水,听说是用昆仑山的泉水熬的药,到底是不是神水,李冬青也没详细问过,但是确实把所有新伤都医好了。

  伤口没了,李冬青就以为,过去的事情也没了。其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李饮风说:“我敢保证,宁和尘心里一丝愧疚也没有。他堂堂正正地,还活着。我的徒儿却死了,而且,换句话说,我其实是死了两个徒弟,我心里,宁和尘也早就死了。”

  李冬青听了半晌,总觉得李饮风还没说完,似乎还想再说,他又不善言辞,只好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李饮风瞬间由羞转怒,眉头狠狠一皱,瞬间剑便刺来了。

  李冬青举刀去挡,背后惶然中了不知是谁的一剑,鲜血汩汩流出来了。李冬青霎时转身,举刀横扫,上方却失守,让人杀来长剑,他一抬眼,背贴着身后的桌面,翻了个跟头,跳上墙头,有人追上来,李冬青在墙上跑,整个人斜着,如履平地,然后踢开窗户,跳了出去。

  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李冬青松了口气。至少火寻昶溟不必赔钱了,只需要把楼下掌柜的的医药费赔了就行了。

  他飞身上了房顶,身后人也跟了上来,李冬青忽然转过身来,所有人都停下来,警惕地举着自己的剑。李饮风像个侠士,飞檐走壁,最后走上来,他的徒弟们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

  李饮风问:“伤没事吧?”

  “没什么事,”李冬青说道,“离死还远着。”

  嘴里说着,手上一震刀,刀身发出微微的低吟,李冬青喝道:“啊——!”

  他的数十个弟子,每一个都不是简单角色,李冬青不得不谨慎起来,夜色已经慢慢深沉下来,李冬青想赶在晚饭前和大家会合,这样想着,然后又挨了一剑,这次打在手腕上,差点摔了手里的刀。

  他横扫数刀,刀刀残影,让人无法近身,然后一个跟头翻了下去,落在地上,街上的人四散逃开,李冬青借着街头的地形跑开,在一个胡同口消失了踪影。

  带头的弟子冲同伴使了个眼色,慢慢地靠近黑暗中的胡同深处,迎面忽然冲来一道银光,他霎时向后倒去,李冬青猛然从黑暗中现身,一个猛虎扑食,将他击倒在地,一击便昏死过去。

  那动作仿佛就是丛林中的猛虎,既快又狠,仿佛是渴血了一般,李冬青在这个狭窄的胡同口,终于把人逼得不能摆出阵法,他横劈一刀,几乎就正好是胡同的宽度,正要乘势杀去,李饮风却又来了。

  李冬青只得向后倒去,俩人刀剑相接,电光火石,弟子们也趁此机会到了他的身后,李冬青正是前后夹击。

  他还是头回遇上这样的情景,他躲过身后人的长剑,那些剑都往他的脖子上架,李冬青侧身躲过,李饮风的剑却直指他的胸口。截止到此,李冬青却越来越冷静下来了,仿佛是血都凉下来了。

  他挡开李饮风的剑,直接拿手去攥住剑身,顿时鲜血染红了剑身,他猛一用力,连着剑将他拽了下去,李饮风当即弃剑,李冬青便拿了他的剑,一转剑身,握住剑柄,一手拿刀,一手拿剑,他感觉好极了。

  李饮风站在屋顶,看着他眉头紧锁。

  李冬青双手都拿了武器,适合乱战,他一剑抵住那人的剑柄,将他逼在墙角,然后刀柄的头直接将人击昏。露出后背时,又挨了一道。李冬青转过头去,其余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学会,要理智下定决心,于是一刀甩了出去,等他们抵挡的时候,飞身上了房顶,李饮风早有准备,左右格挡,李冬青弃刀用剑,耍得虎虎生风,李饮风一开始还双手背后,很有蔑视的意思,到后来不得已双手迎上。他情急之下,也想用手去接,可以李冬青的力道之大,用手接剑,极有可能直接断指。

  数位弟子扑了上来,李冬青硬是躲也没躲,身上鲜血迸射而出,李冬青最后一个甩手,将李饮风的逼得掉下房顶,他一剑跟上,李饮风倒地,脖子上架上了他自己的剑,那剑上还淌着李冬青手上的血。

  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只有李冬青说道:“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不要再来。”

  李饮风说:“你杀不了我。”

  李冬青的命脉,也掌握在了他的弟子的手中,只要往前进那么几寸,他也就没命了。

  李冬青却说:“我可以。”

  他眼里还是毫无害怕,李饮风觉得他留有后手了,可李冬青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