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俗辣江湖>第48章 三死黄金台(二十七)

  到底是伤害了一个小姑娘, 李冬青没有笨到会觉得火寻真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子无所谓, 他回头看了一眼火寻真的背影, 肩头小小的,也是个窈窕的女孩。李冬青还是为负了一个姑娘而感觉于心有愧,可是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又看了一眼,转身便往拉链场去了。他走了,火寻真才回过头来, 那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分明是反应过来之后,又难受了,哭了。

  可是无论是她还是他, 都还是少年郎,本来就是应该去爱别人的,爱就是爱, 是过程而不是结果,所以不该后悔,没在一起, 是遗憾,而不应该后悔。

  火寻真看着李冬青的身影消失了,才离开。

  李冬青却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怕宁和尘生气, 一路上赶紧走,到最后直接上了房顶,飞檐走壁地往前赶, 拉练场在城墙根上,离家里有三条长街,他平时要晃晃荡荡地走半天,结果这次须臾便赶到了,没等门僮开门,他直接跳墙进去,进去的时候,宁和尘手中拿着一把漆弓,正在拉弓,身段挺直,神色冷淡。

  李冬青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说道:“等久了?”

  可是再一看,那靶上还一根箭也没有。

  李冬青说道:“还是刚来?”

  宁和尘并没有回他,眼睛看着靶,漆弓张满,紧紧贴着他的唇,他微微仰头,胳膊的力道打满,停顿数息,手上的力气骤然一松,箭霎时划破长空,“咻”的一声,飞了出去,中了靶心。

  李冬青夸张地道:“好厉害。”

  宁和尘又拿出一支箭,架在漆弓上,李冬青纵然是想看,也不行,他说道:“我要去一趟王宫,跟东瓯王说一声,去去就回。”

  他本来打算今天就赖在王宫,后来打算待一上午,现在已经变成了去去就回,宁和尘看着远方的靶,说道:“没必要去。”

  李冬青:“有些必要吧,你已经决定上黄金台,可不能白上,要让刘彻知道。”

  宁和尘拉满长弓,说道:“瞎操心。”

  “这叫万无一失,”李冬青说道,“上次就是因为大意才输了。”

  宁和尘这一箭射出去,结果却稍稍偏了一些,偏离了一些,他皱着眉头,觉得很烦,又搭了一根箭上去。

  李冬青看了一眼,说道:“只差一点,这要是打得是个人的话,肯定已经打中了。”

  “你来试试。”宁和尘把箭递给他。

  李冬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他没有换地方,就站在原地的话,身体是有些偏的,他闭了一只眼睛,漆弓拉满,然后果断松手,箭射出去,狠狠地钉在靶上,几乎射进半个箭头,紧紧贴着宁和尘射在靶心上的那支箭。

  箭如果想要取人命的话,除了要准,还是要力大无穷。李冬青多少有些得意,交给他,笑了。李冬青说:“我是不是有进步?”

  “学了一年,”宁和尘自己又拿了把弓,说道,“如果还不如以前的话,你这一年学什么了?”

  李冬青道:“没人教我射箭,他们说这个没办法教,只能靠天赋。”

  宁和尘又抿着嘴唇射了一箭,又偏了,比刚才偏得要多,他有些恼火了,皱着眉头。宁和尘别的都还好,但显然在射箭这方面没什么天分。

  李冬青道:“已经很好了,你从来不练的,我每天都练,。”

  “每天?”宁和尘戳穿他,“每天玩还差不多。”

  李冬青:“虽然玩,但是也多少练点,不然考试怎么办,他们都说我进步了不少。”

  宁和尘虽然是他的师父,但是他不怎么教李冬青,李冬青有不明白的地方才来问他,可李冬青也很少难有需要带回家去的问题,有不懂的地方和拉练场的将军们、和火寻昶溟讨论一下,便解决了,回家就只是玩。

  火寻昶溟的师父就是火寻郦,火寻郦也不怎么管他,李冬青和火寻昶溟平时就互相探讨,他俩几乎是被拉练场的将军带着成长的。

  宁和尘似乎因为自己这几箭很烦躁,一直冷着张脸,不说话,李冬青说道:“这个有什么意思?我一会儿陪你耍刀。”

  宁和尘却偏不信邪,又抽出一根箭。

  李冬青说:“要不你打鸟吧。”

  宁和尘是那种需要沾血才能激发才能的武者,他倒不是说多么擅长习武,只是擅长杀人,所以总能绝地反杀,李冬青有意让他别这么郁闷,哄道:“打鸟你肯定比我强。”

  宁和尘的箭一转方向,对准了李冬青。

  李冬青:“……”

  “干吗?”李冬青手上拿着一把漆弓,腰上别着一把刀,倒不是没有武器防身,他就是有些搞不懂宁和尘想干什么,于是问道,“要比划一下吗?”

  他打不过宁和尘,但是他不在乎这个,有时候如果有出色的地方忍不住要和宁和尘显摆显摆,听他夸自己两句,但是打不过宁和尘,也不觉得丢脸。

  宁和尘却深吸了口气,然后往上稍稍一挑,那箭贴着他头皮飞出去,落在墙头上一直灰色的麻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掉了下去,墙头上的鸟霎时四散逃开。

  这次中了,他才稍稍舒心了一些,对李冬青道:“没必要去找东瓯王,他活到那个岁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都有数,你去了也没用。”

  宁和尘说:“你离从长安来的人远点。”

  “明天会有长安的剑客来吗?”李冬青也不坚持了,他起了兴致,拉弓引箭,瞄准了天上的一只飞鸟,随口问道。

  宁和尘也看着天上那只鸟,说道:“可能吧,也许会有郭解、雷被、剧孟那些人吧,江湖上还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

  李冬青问道:“江湖是没有再厉害的人了吗?”

  “缺人才,”宁和尘说,“这十年都缺,就连火寻昶溟在你们这一代中,都能算是高手。缺到什么程度可见一斑。”

  “火寻昶溟其实挺厉害的,”李冬青笑说,“那我呢?”

  宁和尘说:“那就试试看。”

  说着手掌向上一翻,手心向上,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来战。李冬青笑了,把漆弓放到一边,从腰间抽出鱼尺刀,耍了个花刀,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

  宁和尘抽出软剑,以柔化刚,软剑盘蛇一般爬上他的刀,宁和尘手腕往后一收,借着这股劲儿把他往自己的身上拽,李冬青却弃了刀,翻了个跟头便落在地上,看着他笑。第一回 就输了,宁和尘把刀扔给他,嘲讽说道:“每天练功?”

  李冬青道:“再来!”

  宁和尘的习惯就是爱卸人的武器,这是最折损人尊严和士气的做法,宁和尘看上去温和,软乎乎地,但打起仗来,是很不给人面子的,很多人都是跪着死在他手底下的,宁和尘有时候会在最后一刻顺手敲碎人的膝盖骨。

  李冬青就听说,很多和宁和尘打过架的人最后就是这样死的。

  宁和尘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尖锐过了,他一直倚在各种地方,懒散地坐着,也不大动弹,可是李冬青却始终记得他见到宁和尘第一面的时候,在乞老村前的破庙里,他一个人杀了三十二歌女,用绝对的强大,调侃、羞辱、凌霸了所有追来的江湖侠士。李冬青一生从没见过比宁和尘更骄傲的人。

  今日那样的宁和尘仿佛是回来了。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在逆境和血泊之中才越来越有魅力。

  李冬青低掠而来,宁和尘腰身一闪,转了个圈,束起来的长发打在了胸前,胳膊从后头送出,手腕一翻,剑便抵在了李冬青的脖子上。

  李冬青笑了,然后下腰后倾,躲过了他的剑,伸手要去抓他的手腕,却没抓住,宁和尘翻了两个花儿,就把他的力气卸掉了,李冬青站直了,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举手投降说道:“好罢,你怎么这么认真?”

  宁和尘今天一点面子也没给李冬青,右手握剑往身后一背,左手又比了个“来战”的手势。这次只打算用一只手了。

  李冬青的斗志也有点被激起来了,他还没有和宁和尘打过呢。

  他松了松筋骨,把脖颈掰了掰,跳起来活动了一下,然后说道:“行,来。”

  这话刚刚说出口,宁和尘的剑尖儿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李冬青心中一惊,赶紧往后倒去,没想到宁和尘刚才也没有用全力,可能保存的实力比他还多。

  李冬青的倔劲儿便上来了,一咬牙挺身起来了,宁和尘的剑却又是一扫,他又趴下了。宁和尘的打法简直是不讲道理,不给脸面,怪不得平时不跟人切磋,也就是李冬青可以忍,若是旁人,可能早就恼了!

  李冬青躺在地上,双腿一用力把自己给撑了起来,一起来,就看见宁和尘耍得眼花缭乱的剑,简直让人应接不暇,李冬青在这么快的剑法前,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胡乱地去挡,这才感觉出用刀的弊端来,宁和尘只要一靠近,他就挡不住了。他只好不住地往后退,感觉要被逼到墙角了,他脚向后一蹬,腾空起来,人一失重,就会头脑不清醒,李冬青一把刀戳在地上,蹬墙借力,翻了个跟头落在地上,当即拔刀一扫,宁和尘飞身一刺,连守带攻,李冬青拿刀身去挡他的剑,他力大无穷,往外一推,宁和尘便被推了出去,后背砸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李冬青赶紧伸手去拉。宁和尘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李冬青的手落了个空,愣怔了一下。

  宁和尘虽然躲开了,但是却神色自如,说道:“有点长进了。”

  “没有,”李冬青反应过来,把手伸回来背在身后,说道,“你让我了,不然我刚可能就输了。”

  宁和尘几乎招招都留有余地,没有狠下去,李冬青自以为是,觉得他这一年确实比以前长进了很多,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是差了很多。

  李冬青问道:“你一直这么厉害吗?”

  “嗯?”宁和尘拍了拍身上的土,他背后还蹭了一些,李冬青想去给他拍,结果宁和尘又没有用他,只是伸手让他不用弄了,说道,“回去洗了就行。”

  宁和尘反应过来他刚问了什么,说道:“我比你刻苦点。”

  李冬青连续让他推开两次,手落下去的时候空落落地,心里莫名其妙,主要是不明白,突然间是怎么了,可是这话又没办法问。只好自己吞咽下去了。

  宁和尘说道:“还来吗?”

  李冬青其实没什么兴致了,打起精神来,说道:“来吧。”

  “好,”宁和尘说,“这次认真来。”

  李冬青摆了起势,然后说道:“来了!”然后长刀一抖,劈了过去。

  俩人打到半截的时候,火寻昶溟叼着一只瓜从门口进来了,看见他俩打得正欢,在瞭望台上坐下了,看得津津有味。

  李冬青后来几次都是输,输得他都开始不信了,带了些情绪进去,动作早就不像一开始一样束手束脚,有些狠劲进去。

  宁和尘也感觉出来了,李冬青只是一上午,就从之前的毫无防备变得不能近身,他一刀劈过来,宁和尘拿软剑去缠,李冬青却不管不顾地蛮力冲来,宁和尘被他的力气带得仰面往下倒去,俩人一起砸在地上,李冬青压在他的身上,俩人的脸就隔了一寸的距离,那把鱼尺刀一刀劈在宁和尘的耳边,半个刀身没入地里,李冬青气喘吁吁,热气都扑在宁和尘的脸上。

  火寻昶溟在上头,双手放在嘴边,大声欢呼:“呜——”

  李冬青有点尴尬,赶紧收拾收拾爬了起来,他还想拉起宁和尘,结果宁和尘自己已经起来了。

  此时已经不早了,拉练场已经有了不少人,这些人都认识李冬青,却不认识宁和尘,只看俩人斗得虎虎生风,慢慢地围观起来。此时也为李冬青躁动起来了。

  火寻昶溟从上头跳下来,说道:“看你输了一早上,居然还能赢,不容易。”

  李冬青说:“用了点小聪明。”

  他一早上都是,只要宁和尘去缠他的刀,他就弃刀肉搏,宁和尘可能一开始还警惕着,但是到了后头就已经习惯了他的路数,李冬青最后一次没有弃刀,突然用力,宁和尘多少有些大意。

  火寻昶溟一个瓜早就吃完了,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啃了一口,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他看了眼宁和尘,说道:“我听说你揭榜了。”

  宁和尘一身白衣服,都快滚成黑的,人看着倒是还是干净,只是脸有些红,刚才还是让他有些窘迫。

  “你怎么知道的?”李冬青问道。

  火寻昶溟说道:“你们可以去城门口的酒馆去看看,来了很多外地人。通关的文牒都是手里的黄金令,说是为了宁和尘来的。”

  李冬青又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按理说,他们每天睁开眼就是去上学、练功,闭上眼就是睡觉,没有什么来消息的渠道。

  “好罢,”火寻昶溟心虚了,看了眼宁和尘,不再演了,说道,“宁兄告诉我的。”

  李冬青猜到就是如此,宁和尘知道的那么快,一定是问的火寻昶溟!真是没想到这个人的嘴居然这么松。

  火寻昶溟说道:“你别在心里骂我,那他大半夜,突然堵在我家门口问我,我能怎么办?”

  李冬青:“那你今天还装不知道?”

  “一旦你不知道呢,”火寻昶溟说,“我就当没发生过呗。反正我脸皮厚,无所谓。”

  李冬青拿这种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一个两个,谁也不听他的。

  此时已经快要正午,李冬青早上就喝了一碗粥,打了一上午,再加上心累,累得前胸贴后胸,也不想和他们计较了,就说道:“先去吃饭。”

  火寻昶溟知道理亏,说道:“算了,我请。”

  三人正要走,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火寻昶溟现在非常警惕,问道:“谁?干什么?”

  那人说道:“哦哦,找一个朋友。”

  李冬青仔细看着那个人的脸,总觉得熟悉,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来,明明就在嘴边,他指着那个人点了数下,也没说出来。

  那人跟着他手指也点头,眼巴巴地就等着他想起来,李冬青说道:“是你!道士!”

  那人才笑起来,他今日没穿道士服,把不伦不类的胡子刮了,也没冻出鼻涕,看着居然温和帅气,李冬青彻底想起来了,这是那日在雁门帮了他一把的道士。他醒来了之后,就问过王苏敏,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

  李冬青笑道:“居然是你?!”

  “对,”那男人笑道,“吾闻之,富贵者送人以财,仁道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贵未得仁道,就送你两颗鸡蛋吧!”

  李冬青也笑了起来,想起了他走的时候,男人给他说的那句话。他看宁和尘他们都不认识,便介绍道:“雪满,那日在雁门,我打不过他们,就是他帮了我。”

  宁和尘冲他点了点头,那男人说:“你不记得我,当时你还睡着,你睡着更好看些。”

  宁和尘笑了,那男人也笑了,看上去是个聪明人。

  火寻昶溟说道:“叫啥?”

  “哦,”李冬青说,“他不愿意说。”

  男人道:“没关系没关系,当时人多眼杂不方便说,我叫楚钟琪。”

  “你怎么会来东瓯?”

  “我听说有人揭榜啊,”楚钟琪说,“来赚点小钱。”

  李冬青沉默了。

  “怎么了?”楚钟琪看他沉默,诧异地问道,“难道揭榜的是你?”

  火寻昶溟问道:“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楚钟琪说:“我今天早上路过东瓯,看见好多江湖人,打听了一下,说是这里有人揭榜,我就来了,最近手头有点紧。”

  宁和尘开口道:“揭榜的是我。”

  楚钟琪登时脸色一变,说道:“那我不去了。”

  李冬青说:“是我你就去?”

  “你还可以试试,”楚钟琪实话实说,“他我就算了,我确实不知道是宁和尘啊,是的话我都不至于进城。”

  可是楚钟琪出现得总是离奇,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楚钟琪说道:“你们去吃饭?带我一个,穷得揭不开锅了。”

  火寻昶溟认命地说道:“你是李冬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走吧。”

  楚钟琪说:“太不好意思了,走吧。”

  李冬青这两次遇见他,总觉得他有些落魄,可是那日见到他的本领,也是非常不俗,怎么想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楚钟琪一路走,还一路感叹,说道:“得亏我看见你们了,不然明天丢大人了!”

  他问宁和尘:“你怎么想不开要揭榜?来了好多人。”

  宁和尘不想聊天,对李冬青道:“我先回去了。”

  李冬青为难道:“你不去?”

  “回去睡觉,”宁和尘不带什么语气,说道,“你们好好吃吧。”

  李冬青还记得宁和尘昨晚没睡的事,但他想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睡,宁和尘这时候要回去,他便没有同意,说道:“多少吃点,你一会儿先走也行。”

  宁和尘微微皱眉头,显然不大乐意。李冬青又权衡了一下,说道:“那你回去先别睡,我一会儿给你带。”

  宁和尘说:“随便吧,我先回去了。”双手一背,和剩下俩人点了点头便掉头走了。

  李冬青也挺无奈,他其实也并没有很想去,如果只有火寻昶溟,那他也就不去了,只不过这次又突然来了个朋友,就推不掉了。

  火寻昶溟已然非常熟悉宁和尘了,楚钟琪却是第一次见,问道:“弟弟,他对我有意见?”

  “没有,”火寻昶溟说道,“他除了对李冬青还可以,对谁都这样。”

  李冬青自言自语道:“今天有点不对劲。”

  火寻昶溟说:“不是每天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