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心底下默默叹了声气,瞧这小祖宗体弱多病的,也不知还有多少时间的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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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扬了柳絮,吸进鼻子里痒的很。
江逸白一早就叩响了秋爽斋的大门。
少顷,大门被打开,徐重阳清俊的脸庞印入眸中。前些日子刚定亲的人,这会子脸上还带着些喜气。
“先生。”江逸白行了礼。
“进来说话吧。”
秋爽斋的门敞开,徐重阳将人领到了里屋。
里屋是个不小的藏书之地,江逸白静静站在一边等着徐重阳的吩咐。
徐重阳看他十分规矩的站着,只笑道:“原是不用这么拘束,今日找你不是为了学堂上的事。”
“那是……”
江逸白很敬重徐重阳。
早些年徐重阳云游四方写下了很多传记和奇闻异事,文辞清丽,华而不空,江逸白都很喜欢,也十分敬重他的为人。
徐重阳搬了个木凳,从最高处架子上取下几册书来。
“扶我一把。”徐重阳道了一句。
江逸白过去将徐重阳扶下来。
徐重阳站稳了,才将手中的书塞进江逸白的怀中。
“这些……”面上都没什么字,想来是徐重阳新写的小记。
徐重阳拍了拍江逸白怀中的书,道:“这些是先生我多年来的珍本,你日日跟着陛下,圣贤书读的不少,别再像陛下一样,读的跟圣人一样,心中除了天下再不容其他。把这些带回去,好好研习,以后受益不尽。”
“多谢先生。”江逸白道了谢,这才将册子好好收起来。
徐重阳很欣慰,小孩儿长大了,越来越有个皇子的样子。今后像谁都好,可千万别像容煜。
容煜这样的,大燕出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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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研习医术,容煜将折兰一行人安排在离太医院不选的地方。
张翎太医是二十八的年纪,成日里忙着宫中琐事,另带着几个学徒至今尚未娶亲。
容煜刚到太医院,便瞧见张翎屁股后头跟着的小姑娘。
“这个是什么?”
“麦冬。”
“那个呢?”
“生地黄。”
“那个……”
“使者,宫闱禁地不可乱闯,臣正在给小殿下熬药,还请出去稍等片刻。”张翎将面前配好的药挪到一边,另将熬药用的药锅挪了地方。
折兰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只道:“是你们陛下要我跟着你的,我为什么不能看!”
张翎正为难。
容煜走进来,道:“烟熏火燎的地方,本是没什么好看的。”
“陛下……”张翎见到容煜,即刻走上前来对着容煜行了礼,“臣张翎见过陛下。”
他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腕子上,那他身为一个太医该关心的地方。
折兰见到容煜,也行了黎国的礼,然后跟着张翎叫了一声“陛下”。
今日比昨日好些,起码知道叫声陛下。
容煜问她道:“怎么突然到这里。”
折兰看了张翎一眼道:“臣是来学习张圣人的医术,自然要跟着张圣人。”
“使不得,臣担不起圣人二字。”
这两个字实在可怕,在燕国只有皇帝才可被尊称为圣人二字。
折兰闻言,蛾眉微蹙,“如何使不得,你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圣人二字还称你不得,难道要尊一声神仙才好吗。”
“使者!”
越说越不像话,张翎都着急了,按理说也是快三十岁的人,可是却对着一个小姑娘乱了阵脚。
容煜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却又不能笑出来,他还要为张圣人撑腰。
“两位说了这会子话,这火上的药可放完了?”容煜道了一句。
张翎闻言,即刻转身去看药锅。
补气的方子,加了几味润肺的药,不可久煎。
似乎并没有出差错,张翎的神情松了一松,这才又回来。
“太医院重地,还请这位姑娘出去。”张翎十分坚持,哪怕容煜在,他也要这么说。
折兰看张翎不好说话,便转头看着容煜。
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该十分招人喜欢,可容煜从她的眉间总能看到些高人一等的傲气。这种傲气与江逸白不同,如果说江逸白是天生傲骨,这人就像是后天被宠出来的。
“陛下,你答应过准许臣留在燕国跟随张圣人的。”
容煜也不着急,只道:“自然要等张太医有空的时候,一心不可二用,你此刻留下,倒叫他分了心毁了这锅药。”
药石百兽有灵,黎国人对此颇为信奉。
“这……”折兰回头看了药锅一眼,思量片刻后道,“那臣先出去,陛下可有空?”
“有。”
刚从长乐宫回来,午后也没什么别的事。
折兰闻言,问他道:“陛下可否带臣逛一逛这大燕的皇城?”
“皇城……并无不可。”
容煜道了一句,吩咐阿四备车。
阿四还没出去,就被折兰拦下来,“马车有什么好的,自然要走着去。”
“走着去。”
小姑娘口气不小,燕国皇城之大,可不是走着去就能看完的。容煜笑了笑,默许了这个想法。
两人从太医院出去,向东走。
阿四在后头跟着,同行的还有一些内侍和丫头。
黎国在西云以南,奇珍异草是不少见的。
容煜思量片刻,把折兰使者带去了百兽园。
宫里的百兽园,原是除了鹦哥儿、孔雀之类再没其他的。这些年来樊将军送贺礼倒是填补了不少。
吊睛白额虎,雪貂,墨狐……
北方的,南方的,应有尽有。
折兰看着铁栅栏后的吊睛白额虎,惊叹道:“好壮的老虎,被养在园子里还这么有精神。”
说着便将手伸进了铁栏之中。
远处的老虎听见动静直接窜了过来。速度很快,虽然被养在园中,但比人要快上许多。
折兰即刻收回手,那老虎扑了个空,在铁栏内扒拉了几下。
容煜眯了眯眼睛,觉得折兰这个反应和胆识不太像是普通人。
便是宫里的驯兽师,也是不敢轻易招惹这对老虎的。
他的目光落在折兰的手上,十分修长的手指,虎口处是厚厚的茧。能做使者前往燕国的,一定有些功夫在身上。
身后传来一声长嚎。
容煜回头,十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
“这是……”折兰看着地上的大白狗若有所思。
容煜道:“是殿中养的狗,性子温顺的很。”
“狗?”折兰看着地上的狗,心道这哪里是只狗,分明是只夹着尾巴的雪狼。
容煜把老虎关起来,居然放任一匹狼在自己的宫阙游走。
可真是……有意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折兰的目光,十四抬头看了折兰一眼,然后把脑袋低下舔了舔容煜的手心,十分温顺的哼了一声。
“带它回去罢。”容煜道了一声,过会儿该下雨了,十四最爱干净,脏了身上的毛,要嚎好一阵子。
身后的阿四道了声是,拽了拽十四脖颈上拴着的铃铛。
十四会意,这才离开了容煜跟着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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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天的时间容煜都在陪着折兰。
折兰的性子直爽,人很开朗,两个人不深交,相处也算融洽。容煜是个喜欢看人长处的人,折兰身上的小毛病并不会入眼。
晚间别分,容煜送走折兰自个儿回了宣华殿。
皇帝大半天都陪着一个女使者的消息传了满宫,自然也传到了宣华殿。
“我听说这个女使者漂亮的很,与陛下郎才女貌……”
“什么郎才女貌,穿的那样少,实在有伤风化!”
两个丫头坐在殿外的石阶上说着闲话。
修长的手指落在十四的尾巴上,江逸白的眸子暗了一暗。
使者,哪有使者整日里缠着皇帝逛皇城的使者,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手上的劲儿大了些,十四被攥的尾巴疼。嚎了一声,从江逸白怀里窜了出去。
容煜正巧进来,十四窜的快,直接撞到了容煜腿上。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容煜蹲下身子,摸了摸阿四的脑袋。
十四晕乎乎的嚎了一声。
江逸白没有看容煜,只将桌上的笔拿起来,在纸上写画着。
容煜没有打扰他,过去看了一眼,小孩儿正在画雪景图。
“手要往上一下,握着这里……”容煜的手刚落在江逸白的手上,蓦地腕上传来一阵痛。
像是沿着经脉,直通入五脏,容煜蓦地松了手,伏在案上喘着气。
是蛊虫。
江逸白顾不得其他,起了身将容煜扶住,“如何?”
容煜摇了摇头,人已经疼得直不起身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厉害,蛰伏这么些天才发病。
江逸白将他扶到榻上,容煜的手扶在床栏上,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阿四已经去请太医,江逸白心下着急,一只手搭上了容煜的手腕。
腕上的细布挣出些血来,明明是不深的伤口,居然到如今都不曾愈合。
容煜疼得厉害,却也没什么办法。这两日都是待在宫中,原是不该出问题才是。
江逸白看着容煜,仔细思量着,忽在想到一个人时目光滞了一滞。
南梁,大燕以南,梁国以北……
“小殿下,张太医来了!”阿四的声音传到耳边。
江逸白即刻起了身,为张翎让出地方。
张翎放下身上背着的药箱,为容煜把脉,片刻后才道:“不知是何缘故,蛊虫在体内躁动起来,敢问陛下今日午后去了何处?”
容煜道:“太医院,百兽园,还有沿途的几个宫阙。”
张翎思量了片刻,道:“这些地方该是无事的,臣这里有丸药或许可以安抚躁动的蛊虫。”
张翎说罢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漆色的小丸药入口,带着些甜甜的味道。
过了许久才觉身上好了一些,可手臂上仍是带着些痛痒之感。
“驱虫之药何时可以制好?”江逸白问了一句。
张翎道:“太医院正在研制,院内有关蛊虫的记载太少,需得等着时日。”
“无妨……”容煜道了一句。
既有安抚蛊虫的药物,那便可以等上一等。
“是……”张翎收拾了东西,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留下剩余的丸药才退出了宣华殿。
殿里头灯火皆亮着,容煜看了一眼殿内的人,道:“都去歇着吧,朕无事。”
犯不着为他一个,累坏了满宫的人。
所有人都听见容煜的吩咐,却无一人退出去。
江逸白道:“陛下让你们歇着,便去歇息,今日我留下。”
“这……是。”阿四本想说留下来就是两个病患,但还是忍住了。江逸白除了身子弱,照顾人还是很细致的,有时候甚至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全些。
待人走后,江逸白才吹了两盏灯。
方才那么一闹腾,容煜此刻还没什么睡觉的心思。
两人静静待着,也不说话。
良久,容煜看了江逸白一眼,问道:“你殿内可有话本小书?”
“陛下不睡?”江逸白问他。
容煜道:“身上不舒服,睡不着。”
“稍等。”
江逸白道了一句,即刻起身出了正殿。
前些天徐重阳先生给的小记正放在案上,还没收起来。江逸白直接把书全部拿去了偏殿。
“朕饿了……”在拿到书以后,容煜又道了一句。
一上床就饿是容煜的习惯。
“再等会儿。”江逸白说罢起身又出了内殿。
容煜十分欣慰的笑了笑。
小孩儿怪有孝心的,也算没白疼他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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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书十分新,看着像是悉心保存下来的,容煜随意拿了一本。
只见上面画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赤着身子,在行云雨之事。
容煜蹙了眉,只当自己拿错了,又换了一本。
这本更绝,是两个男子,其姿势之大胆,画工之精良,都叫人为之惊叹。
“栗子酥到了。”
殿外,江逸白唤了一声。
容煜被吓了一跳,直接扔了手里的书。
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凳子上搬到榻前,忽见一本小记孤零零躺在地上。
正要伸手去取,容煜被惊着一般,快速把书捡起来放在了一边。
“手好了?”江逸白问他。
“好多了。”
耳垂比脸先先红起来,容煜想了想措辞,问江逸白道:“这些个书是从何处来的。”
江逸白道:“徐先生的,他知我爱看,所以时常赠予。”
原来是徐重阳,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不曾想私底下会看这种书。改日得去找他谈谈,自己看就罢了,怎么还带着江逸白一起。
“以后还是不要看了,这些东西拿来看个新鲜就好了,不能耽于其中。梁相说过,美色最易使人沉沦。”容煜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有些不明白容煜在说什么,看个小记而已,有什么沉沦不沉沦的。不过有句话他还是同意的,美色使人沉沦,尤其是容煜这样的真绝色。
“不看就不看,大晚上的还是睡觉要紧,吃过东西就快些睡吧。”江逸白把栗子酥放在容煜眼前。
容煜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江逸白身上。
小孩儿确实长大了,身子壮了,肩膀也宽了,连那处他也是见过的,尺寸不小。
或许该给小孩儿找个媳妇了,他自己不成婚,不能耽误了江逸白。
“你有中意的人吗?”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江逸白心下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容煜道:“随口问问,明丫头挺好的,你有没有兴趣。”
“我拿她当姐姐。”
“那,银月……”
“银月的心思一直在顾总领身上。”
容煜直接道:“顾总领不值得,那你自己说,哪家的都行,你看中了就告诉我。”
江逸白闻言,问道:“若当真看中了,你会答应?”
“答应!”容煜一口咬定,“你只说是谁家的,朕扛也要给你扛回来。”
江逸白看着他,唇角带了些微妙的弧度。
他看上的这个人,可不太好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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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枕头就着的人,不出一刻钟便见了周公。
容煜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本事,想睡觉时即便是雷雨交加也可安枕而眠。
正殿的床榻很大,睡下两三个人绰绰有余。
江逸白躺在榻上,借着轻纱帐外微弱的烛火,用目光描摹着枕边人的容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逸白的眸光就再未离开过眼前的人。
开始只是仰望,到后来这仰望就变了,变得愈发不可言说。
头一次意识到这样的感情,心底下还有些害怕,容煜可是帝王,怎么可以被人觊觎,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大燕臣民眼中不可最亵渎的圣人。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他与那众人一样,但又不大一样,旁人只能瞧着,而他在容煜身侧。
鼻息间传来淡淡的丸药味,也不知是什么药草制的,居然闻起来带着些甜味儿。
梦里的人不大老实,为了不碰到伤口,胳膊伸的老远,眉头也微微蹙着。
容煜平时是不大蹙眉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淡淡的,叫人忍不住驻足,去端详。
“唔……”似乎是做了噩梦,容煜的眉头紧了一些。
江逸白能感觉到,容煜整个人的身子都是僵的,或许是为了克制自己的睡姿,还保留这几分意识。
这样睡一晚,是很累的。
江逸白凑近了几分,将容煜揽了一揽,学着小时候容煜拍他的姿势,轻轻顺了顺容煜的后背。
似乎有那么一点用,怀里的人呼吸匀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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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虫一类,北方少有。
太医们经验不足,一时判断不了,找不到驱虫的法子便只能一点点用药慢慢来试。
不到五日,容煜已经喝了好几副不同的药。
芳香避讳的香囊也在殿中挂了不少,可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碗中的药冒着热气,容煜突然明白了江逸白小时候喝补药的心情。怪不得总是吃的不多,这么多药喝下去,肚子里哪里还有地儿吃东西呢。
“这个……朕不想喝了。”容煜说罢,将眼前的药碗推了一推。
江逸白挡住另一侧,道:“良药苦口。”
“不是苦口不苦口的事儿,朕都喝撑了。”
小孩儿这几天老盯着他喝药,自己的事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不喝怪不好意思的。
江逸白闻言看了药碗一眼,道:“张太医的一番心意,陛下不喝待会儿凉了损了药效,太医院又得重新煎药。”
“朕喝还不成。”容煜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江逸白拿起一旁的巾帕为容煜擦去唇角的药渣。
二人正坐着,阿四进殿来说黎国的折兰使者求见。
容煜正打算开口,江逸白直接道:“不见,张太医说了服药以后要卧床静养的。”
“这……”阿四看了容煜一眼。
容煜道:“找个人去陪她罢。”
阿四正为难着,江逸白起了身,道:“我去。”
“您……”这小祖宗在容煜面前温顺乖巧的,见了旁人可没一句好话,又怎么能去见黎国使者呢。
江逸白点了头,言罢取了木架子上的外袍。
小孩儿喜欢穿素色的衣裳,一身月牙白的锦衣,将人衬得温润而又干净。
容煜默许了这个提议,阿四便带着江逸白去了露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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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坐在露水阁湖边的石栏上,正往池子里扔鱼食。
原本带笑的脸,在见到江逸白后滞了一滞。
“你是什么人,陛下呢?”折兰往他身后看了看,除了阿四再见不到旁。
江逸白不曾开口,阿四先介绍道:“姑娘,这位是西云的太子殿下。”
“西云的太子,怎么会在燕国的……”折兰说到一半,顿了顿,笑道,“我知道了,质子嘛,你来做什么,我要找的是你们的陛下。”
江逸白看着他,眸中带了些雾气。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使者倒像是被惯坏了的小姑娘。
折兰见江逸白不说话,心下也有些生气。前些日子燕国的皇帝还亲自陪着她,这会子就换了什么质子来,实在敷衍。
她看了江逸白一眼,对阿四道:“你们回去吧,陛下不来,我就不出去了。回去告诉你们陛下,不想来大可以直说,派什么质子来,是看不起我黎国吗?”
“姑娘,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小殿下……”阿四说罢,又看向了江逸白。
江逸白却不着急,他垂了垂眸,启唇道:“晨起前往宣华殿请安,午前在太医院张翎处学习。这些安排内府是制了册子送过来的,使者不知吗?”
折兰闻言,愣了一愣道:“这些东西我才懒得看,叫你们陛下过来。”
“有要是,来不了。”
江逸白的回答很干脆。
容煜需要养病,更有看不完的奏章,原是不必为了一个小姑娘分心。
折兰是个火爆脾气,听见这句直接凝了眉,冷笑道:“你不过是个质子,来燕国为奴为仆的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些话,江逸白早就听厌了。
见江逸白不为所动神情依旧,折兰心里的火猛地窜了上来。
她将手放在腰侧,软鞭从腰上落下来,直接照着江逸白的脸甩过去。
阿四还不曾反应过来,江逸白直接赤手接住了折兰的软鞭。
折兰向后挣,江逸白却纹丝不动。
“你……”折兰没有想到,一个病秧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按规矩宫中是不准带这些的。”江逸白一手握着软鞭,在手上饶了几圈。
折兰的力气比不过他,人也被拉过去几分。
一个质子居然会有这样的功夫。
两人正对峙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江逸白的眸子动了一动,直接松开了手里的软鞭。
骤然撤力,折兰被哄了一哄,人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软鞭被扯回来,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不凑巧刚好碰到江逸白的脸。
“逸儿……”
容煜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
红痕落在江逸白如雪的面颊上,格外触目惊心。
江逸白正要行礼,容煜直接把人拉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他问了一句。
阿四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只有折兰冲着江逸白挥鞭的那一幕,即刻跪下来,道:“陛下,使者与小殿下起了冲突,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保护好小殿下。”
有那么一瞬间,折兰的是懵的,她明明没有打中,刚才一直是这个质子在扯着她的鞭子。
这个狗奴才,眼睛是瞎了吗。
“陛下……”
“朕宫里的人不会说话,得罪了使者,朕代待他陪不是。但宫墙禁地,挥鞭伤人,便是使者的不是,这软鞭朕代使者存着,来日出宫再奉还。”容煜言罢,看了阿四一眼。
阿四俯了身子走过去,“使者……”
折兰觉得胸口赌了些血,可又不能说什么。确实是她先动的手,这伤痕也确实落在了江逸白的身上。
握着鞭子的手松了一松,软鞭落在阿四手里。
折兰抬眸去看江逸白,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折兰看到了一丝藏匿于其中的笑意。
“……”
自古以来,祸国殃民妖姬都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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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殿,丫头明然将药化在水中,帮江逸白敷在脸上。
“你与她说什么了,起了这样大的争执。”容煜坐在对面的软垫上,问了一句。
江逸白垂眸道:“回来的路上阿四都同你说了,怎么还问。”
容煜道:“朕只是觉得,没什么值得动手的地方。”
要动手,也不该是那小姑娘动手才是。
江逸白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一旁跪坐着的阿四道:“回陛下,小殿下真的没说什么,是那使者知道小殿下质……质子的身份,所以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又见小殿下没听进耳中,才恼火动了手。这还是在咱们大燕呢,就这么厉害,要是黎国……”
“黎国向来如此。”
容煜想起小时候去黎国的时候,宫里头的人便喜欢攀高踩低。莫说江逸白是西云过来的质子,便是他们黎国的皇子,不得宠,也是要被人糟践的。
容煜看着江逸白脸上的红痕,心里不大痛快,小孩儿在宣华殿养了这么多年,他自己都没舍得打过一次。
“还疼吗?”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了摇头,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他受不住的痛。
明然收起药罐子,道:“被鞭子抽那么一下哪有不疼的道理,小殿下身子本来就弱,又挨了这么一下,再重上几分定要破了相的。”
越说越严重。
女儿家最在乎容颜,江逸白这一张脸是谁看了都忍不住驻足的。若当真破了相,宣华殿里的丫头们能当即围了露水阁讨个公道。
容煜闻言,没有言语,只是浅浅笑了笑。
“陛下还笑。”明然蹙了眉,还在心疼小殿下俊俏的脸。
江逸白道:“男儿志在四方,原是不必在乎容貌。”
这是容煜曾经说过的话,可一个丰神俊朗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最没意思的。
一屋子人,收拾了好些时候。
待丫头们都出去,容煜才问道:“你生气了没?”
“生什么气……”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道:“质子之类的话,你不要在意就是了。”
“不在意……”
这样的话,小时候听多了,质子,男宠,玩意儿……比这些难听的多了去了。
江逸白垂了垂眸子,少顷又将目光落在容煜身上,“我知道自己不是,就够了。”
容煜待他的情分他知道。
“知道什么。”容煜觉得他不知道,小孩儿脾气好,软柿子一般,谁说什么都不会动怒。
“不是男宠,不是您养的玩意儿。”江逸白道了一句。
容煜笑道:“你都没见过这些个东西,你知道男宠是什么吗?”
宫里头人少,莫说是男宠,便是妃嫔也没有一个。
江逸白想了片刻,蓦地俯了身子,伸手拉住了容煜腰间的锦带。
修长的手指落在织金的暗纹上,一寸寸向下,“知道,就像这样……”
眸中宝光流转,就这风情,搁谁都上不了朝。
容煜看着他,心下滞了一滞,然后退后了几分。
“怎么了?”江逸白问他。
“腿麻了……”
江逸白没再说话,潭水似的眸子敛着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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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阁这么一闹,内府便头疼起来。
姑奶奶不好伺候,压根儿不像个使臣,便是在大燕也没有这么横的角色。
蛊虫一事,除了张翎与宣华殿的人,其余一概没有透露。每日喝药也都是在给太后请安以后,才宣张翎进殿。
午后用过药,容煜让人去青玄宫请了梁国质子薛吟。
一身青衫,一支长箫,是容煜对薛吟的印象。
人缓缓进殿来,见到容煜之后躬身行了礼。
“薛吟见过陛下。”音声温润,谦谦君子之貌,除了性子过于冷清,没有其他的不好。
容煜将手中的医书放在一边,道:“南梁与北梁一事,你可知道?”
薛吟点头道:“臣知道,南梁生异心已久,叛乱是迟早的事,臣多谢陛下替北梁平息叛党。”
容煜道:“平息算不上,南梁的圣女逃走了,难保不会东山再起。朕想问你,与那南梁的圣女楚七七可相识?”
“楚七七……”薛吟闻言,垂眸思量片刻,道,“楚七七善于练蛊制毒,臣幼时与她有过交往,入燕国之后便再不曾听过了。”
“那你可能知道有什么蛊毒,入体内蛰伏许久,使伤口久经不愈,泛病时会有剧痛么。”
“梁国的蛊术分为情蛊,毒蛊,幻蛊,无论哪种发病都是剧痛不止。陛下既是在沙场上,毒蛊与幻蛊更为可能些。”
“因何发病?”容煜问了一句。
薛吟道:“蛊虫大多为一对,若是发病必然是另一只蛊虫正被人操纵。若是幻蛊,陛下发病之事便会看到幻象,若是毒蛊,雄虫在体内吞噬水谷精微,陛下的身子会每况愈下。”
“倒是……都不大像。”容煜沉默了片刻,问道,“情蛊呢?”
“情蛊?”薛吟道,“此蛊虫起先蛰伏在血脉之中,发病时蛊虫蛰伏处剧痛无比,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原是姑娘家为绑住情郎的。”
“……”
倒是不失为一种手段,容煜想了许久,问他道:“如何判断是不是情蛊?”
薛吟道:“情蛊入体是没什么异动的,若不被唤醒,此生不会受制。唤醒之后,若是对旁人动情,或是做出亲昵之举,都会剧痛无比。”
“亲昵之举……”容煜仔细回想着当日蛊毒发作的情况。
他摸过十四的脑袋,好像也碰过江逸白的手。
无论哪一样儿都不算是亲昵,也没有动情。
容煜想到此处,看了薛吟一眼,问道:“薛公子可否摸一摸朕的脸?”
“嗯?”薛吟有些疑惑,反应过来容煜是想试探情蛊之后,起了身坐近一些,摸了一下容煜的脸。
没有感觉。
容煜看着手腕,道:“或许,还不够。”
“不够?”薛吟想了想,道,“得罪了,陛下把手伸出来。”
容煜把手摊开。
薛吟正准备俯身,蓦地一只雪白的大狗窜了进来,直接咬住了薛吟的袖子。
“诶——”
“十四,松开!”容煜呵斥了一声。
十四叫了几声,才松开薛吟的袖子。
薛吟被这狼似的家伙吓了一跳,忙抚了抚心口处。
十四嚎了几声,这才跳进容煜的怀里。
十几斤的狗,窝在人怀里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薛吟似是不大喜欢这些东西,忙起了身行礼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臣还是改日再来。”
“去罢。”
其他的,他自己找人再试。
薛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即刻带着自己的长箫匆匆出了殿门。
檐下,江逸白冷眼看着薛吟匆匆远去的背影,将手中拴着十四的链子放在一边。
容煜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心里头没什么男欢女爱,但很容易被旁人觊觎,更擅长不经意间为自己制造仰慕者。
顾云,邵倾以及其他知道名儿的,不知道名儿的,不知有多少心底下不安分。
“阿四——”殿内,容煜唤了一声。
少顷,江逸白走进殿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他醋了,他醋了
感谢“m壹壹壹壹壹”的地雷~
感谢“甪里、暗雪”,“M壹壹壹壹壹”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