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284章 赤纹

  阻止晗王的并不是他仅存的良知与善心,两只手同时握住他的刀柄与手腕,使得刀刃就停在君子游颈间,再无法推进半寸。

  拼死护住君子游的毫无疑问是萧北城,可那另一只瘦骨如柴的手,竟然是出自年高体虚的李重华!

  “原来您也会心疼自己的孙子吗?我以为在您心中,我只是颗一文不值的棋子,不得不说,方才那一瞬间如果没有您和王爷的阻止,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躲开,可余光瞥见了您,我突然想看您会如何选择了。”

  李重华浑浊暗黄的双眼注视着面前与那早已被历史湮没的某人极其相似的年轻人,心中天人交战,斟酌之下,选择告诉他真相。

  “或许我该甜言蜜语,以缺失已久的亲情引诱你放我一马,可看着你这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心告诉你实情——那是假的,我救了你,并不是想让你活下去,而是让我自己。”

  “是吗,”意料之外,君子游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失落与被戏耍的歇斯底里,“那我们还真是彼此彼此,因为刚才我说的也不是真的,实话是我只想多看一眼自己的男人为我拼命的样子,并没有试探您的意思,失敬失敬。”

  一时众人无言,君子游漫不经心地在刀背上弹了一下,清脆的回响刺得他自己耳膜生疼,萧北城替他移开晗王的手,抚着他被划伤的颈子,心疼不已。

  “何苦呢,连我也要试探,是在床上把你伺候得不够舒坦么……”他转过头时将君子游推远几步,借着俯身再起的机会,轻轻舐去那人流到锁骨的鲜血,捧着他的后颈,在他耳畔低语:“我再也不想尝到你血的滋味了,相比之下,泪倒是可以多流一点。”

  “咳咳……形势逆转,还真是让人适应不来啊,既然如此,要不要床上也试试?说不定新鲜到王爷您食髓知味,从此就不想……”

  “少来,自己惹的烂摊子,快点收拾了回家睡觉,别逼我把你悬在梁上吊三天。”

  “要是红绳说不定也行……”

  君子游一脸很懂的表情,朝萧北城摆了个鬼脸,旋即敛容正色,根本瞧不出方才发生了这么一场刺激的对话,面对那几次险些置自己于死地的祖父,还能拗出几分恭敬的态度,依言命人搬上了茶桌座椅,还想亲自扶着老者坐下。

  晗王对他仍抱着戒心,见他出手,便当他是图谋不轨,立即出手阻拦,却不成想话都还没来得及出口,又被人给截了去。

  “晗王叔,”萧北城笑眯眯地,分明看不出半点戾气,可他的气场就是让人不寒而栗,连晗王也情不自禁被这比自己高上半头的侄子给治了去。

  “他是我在意的人,就算是您碰了他,晚辈也会发火的,您就算不顾咱们的叔侄情分,也请想想此刻逼至宫城外围的十二州守军,真正掌有先帝鹤簪,有号令千军之权的人可是他,一旦他有了三长两短,只怕晗王叔您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甚至有没有往后都不好说。”

  “你敢威胁本王!”

  “没错,就是在威胁您,所以、请您、好自为之。”

  末句一字一顿,萧北城收敛笑容,睁开一只眼,透着凛然的寒意与嗜杀的血光。

  哪怕是晗王,在这种节骨眼上也不敢与他硬碰硬,只得以“君子不逞一时之快”这说法安慰着自己,姑且先收了手,静待这一对祖孙能通过长谈化解远隔数十年的恩怨。

  君子游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将李重华扶上坐席,大退三步,拍袖屈膝,端端正正跪在李重华面前,行了稽首大礼。

  “三跪,谢生恩,九叩,拜皇尊。”

  他这话其实说得并不恰当,李重华乃大靖废太子,尚无皇名,就连那在景陵草草为他立的墓碑上也只是写着“洪德圣贤太子”,可见君子游以“皇尊”之名称呼他,不是打从心底里认定这位终生与皇位无缘的亡国太子,就纯粹是在说反话折辱他。

  李重华见惯了大风大浪,看似无动于衷,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嗓音沙哑得都快辨不清字音了:“你身子一向不好,前些日子火场里闯了一遭又受了伤,来,坐到祖父身边来。”

  君子游遵他之言起了身,却并没有依他所愿去到他身侧,而是掀袍坐在了对面,以娴熟的手法为人斟了茶,将杯盏推到对方面前时,还多嘴问了一句:“太子,您怕我下毒害你吗?”

  李重华闻言皱起了眉头,似乎并不是因为“下毒”一问感到不悦,而是那一声“太子”的称呼倍显疏离,可见那人打从心底里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甚至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不遗余力地损他。

  于是李重华着重强调:“不怕,谁让你是我的亲孙子,我自认看得透你,你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坏孩子。”

  “哦?是吗,隔一辈可就差了不少呢,不多说别的,就拿我父亲来说,您老真的看得透他吗?”

  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

  “那你也一定早就发现他预留在每一处细节的惊喜了吧。”

  君子游清浅一笑卷起衣袖露出右臂,能清楚看到从他掌心那道穿刺的伤口蔓延而出的血色纹理,蜿蜒曲折,盘踞了他整条手臂内侧。

  平日他穿着长衣,根本不会被人发觉,受伤的那段日子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更不可能将这重要的信息泄露给旁人。

  萧北城一见顿觉不妙,立即想起印象中似乎见过与此相似的场景,一时却未想出头绪。

  是在哪里……

  “有件事我一直压在心底瞒着诸位,包括王爷与我的养父君思归,其实‘销骨’之毒对我根本毫无用处,想不到吧,我的生母钱氏自从怀胎,就谨遵夫命日日服药,以至于他们的骨肉天生就是百毒不侵体质,哪怕是‘销骨’这种阴狠至极的蛊毒。父亲早已料到会走到今天这步,对此早有准备,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甚至对自己最亲近的心腹也选择了隐瞒,至少今天看到成果,我会发自内心地佩服他的先见之……”

  话说至此,还未尽兴,他本以为会是怒不可遏的晗王制止自己,却万万没想到阻他的人竟是萧北城。

  他的手被那人握在掌中,紧贴着的是一层薄汗,他能感受得到那人的紧张,眼中流露着复杂的情绪,薄唇微微发颤,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而抿了去,在外人眼里看不出什么,可他与他朝夕相处,怎会不知他此刻的反应代表了什么。

  他静静注视着萧北城,眼中情绪已然说明一切,无声劝阻着那人。

  这场默斗转瞬即逝,只在刹那之间,很快萧北城便垂眸放手了他,将满含心事的双眼掩藏在了旁人目不能及处。

  君子游稍稍平复了心绪,一口气长出,叹道:“太子,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李重华没有掩饰他的愕然,低垂着头,好似一支摇曳风中,随时将熄的残烛。

  “你把林溪辞当做棋子,而我又恰恰是他的棋子,相互利用的祖孙三代,实在是可笑。可你机关算尽,都算不到这颗棋子会反将你一军,就好像他也没有料到,我会成为他一生的败笔。”

  “败笔……”李重华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良久,艰难地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

  他就像一截嶙峋的枯木,每动一下,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异响,随时可能断裂似的。

  “你不算,他才是。我前半辈子为了这个计划的成功实施而反复推演,甚至连火场中每个可能的变数都料想到了,到头来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那逆子竟会有一段孽缘。”

  “此前我一直没有想通,他为何会在南巡途中突发奇想,给羡宗进言将长公主远嫁月氏……”

  “你想不通的事还多着呢。”

  “后知后觉知道了,当年与月氏王关系最近的就是晗王,父亲一早就看出你们的阴谋,是不想长公主成为你们勾心斗角的牺牲品,才反其道而行,狠心将她送去月氏,并且此后发生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从未脱离他的掌控。那么我有一点想问,那之后的京城发生了什么呢?”

  李重华抚着胡茬干枯的下巴,久久没有回答,神情有些茫然,似乎并非成心而为。

  晗王见状便知他上年纪又忘了事,有意加以引导:“殿下,您忘了,那时林溪辞病重,为稳控自己的权势,可杀了不少人。”

  对方一脸诧异:“原来是这样子吗?”

  “是个屁,我来告诉你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父亲的确重病不假,但那正是羡宗征战蛮夷之地最关键的时候,大渊国力强盛,将士骁勇善战,就算西域合力攻打犯边也过不了雁息,给月氏王百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长公主不利,他选在这样一个巧妙的截点,就是在为后来的事做铺垫。”

  萧北城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提到林溪辞时,君子游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敬仰与恭敬,话也带着引以为傲的意味,“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想来就算是太子您也会记忆深刻。”

  “哦?”

  “他杀了月氏王。”

  林溪辞指使人刺杀月氏王是不可掩盖的事实,甚至在那之后还一度以羡宗的名义插手了月氏的朝局。

  至于他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只有一个——为救他所亏欠的萧挽情。

  作者有话要说:用敬辞威胁的王爷过于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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