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207章 苦衷

  姜炎青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本以为这事就算找人快马赶往姑苏,少说也得三五天才能有结果,可姜炎青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带回了莫文成的消息。

  “从前那个在钦天监做监正的老家伙自从你乍死之后就留在了京城,在城西支了个算卦摊子,生意不大好。这年头,人们都不想听见不好的话,他又是只报忧不报喜的老乌鸦,全靠卖点儿转运的物件和从前的老朋友们接济才能过活。也不知道日子过得这么苦,他得留在这儿做什么,回姑苏去他多少也算是有房有地的大户,犯得着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君子游正慢吞吞地穿着外衣,他背后的伤还没愈合又折腾得化了脓,状况不大好,动作也不敢太大,姜炎青见了就习惯性地帮了他一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想出门,当下又冷了脸。

  “你找死?”

  “不用找也没几天好活了,反正这条命已经不值钱了,我也不在乎再得罪一位贵妃。”

  他不听劝地执意进宫,事先没有通报任何人就去言贵妃的长乐宫,本应遭到重重阻拦,万万没想到他一路到了后宫都没半个人挡他的路。

  确切地说,是连敢正眼瞧他的都没几个,也不知是真的心悦诚服地把他当做了太子太傅,还是会带来灾厄的瘟神,一个个敬而远之,就连言贵妃身边的宫女见了他都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里的花洒。

  君子游抬头一看匾额,“没错啊,是长乐宫啊,不欢迎我就直说,没必要摔盆摔碗的吧?”

  那宫女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连句话都没顾上说,撒腿就跑,这让君子游摸不着头脑,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人不快的事。

  片刻后,那宫女红着眼睛走了回来,方才定是哭过,眼角还挂着泪水,显然是吓怕了。

  “少、少卿……不,太傅大人,方才失礼了,请恕罪。奴婢在宫里,消息不大灵通,不知您回京……奴婢这就带您去见娘娘。”

  君子游还记着,这位是言贵妃贴身的大宫女,当年后宫出了毒妃的案子时,就是她跟着言贵妃忙里忙外,该是贵妃的亲信。

  他做了太傅,成了太子的老师这事过去已有三四天了,各宫都该听到风声了才是,没理由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自己假死离京啊?

  怀着这个疑惑,君子游跟人进了宫内,这才发现长乐宫的布置跟四年前相比是大相径庭,用来装饰的摆设都被撤了下去,挂的帘子也成了单色的粗布,言贵妃自己的打扮也十分低调,褪去华服与脂粉,头上的钗钿都换作了寻常的竹筷,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人。

  她相貌并不出众,又长着张直来直去的嘴,舌头不讨喜,还没个一儿半女,也便拢不住君心,即使仗着资历暂理六宫,失宠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当年梨妃的案子冤枉了俞妃,又扯出了流华宫的真凶,皇上对她不满,也便不会让她再舒坦多久了,看起来这些年她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

  言贵妃似乎对君子游的不请自来未感意外,头也不抬地绣着一只荷包,每一针都是反复斟酌了才落下的,君子游凑过去看,她的作品也未见多好,针脚又粗又乱,可不像是用心做出来的东西。

  这足以证明,过去这些日子,她的眼睛也大不如前了。

  “太傅大人新官上任,到了后宫也该是先去拜见太子的生母俞妃,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哎,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我得是有多没劲才能专程来奚落你啊?我和您没有远仇也没有近怨,犯不上啊。”

  言贵妃冷笑一声,放下了针线,这才抬眼看了君子游。

  她眯眼端详许久,才看清君子游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鬼样,心中也是唏嘘,当年他不顾一切地逃走,只想寻觅一条生路,如今虽是活了下来,却也过得不人不鬼,落魄至此,也确实不该有什么哂笑自己的心思,言下待他的态度缓和了几分。

  “既然如此,太傅大人到长乐宫来有何贵干?”

  “想问问从前的一桩旧事……不过这事确实已经很久了,不知娘娘是否还有印象,或许得多想一会儿才能记起十几年前,您宫里丢了棵补身的老参。”

  言贵妃闻言笑了出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大老远的进宫一趟,就为这个?这宫里手脚不干净的人多了,谁见财起意顺手牵羊拿走了什么都不算稀奇事,只要有本事不被人发现,偷偷送出去转手卖了还能换些银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换两口好吃的,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吗?”

  “贵妃娘娘怎如此清楚宫人的事?我且先说明,丢了的东西是不稀罕,可它却引起了一件稀罕事,当年在朝中一位姓宋的老臣就是喝了那参汤之后丧了命,闹出命案来,这事还正常得起来吗?”

  “你说什么?”言贵妃下意识看向了守在门口的宫女,反应十分迅速地收回目光,却见君子游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

  “贵妃娘娘似乎很在意您的宫女,不过这事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君子游幽幽回头,迎了个温和的笑脸,让不知所措的宫女稍微定了定神,转过头来望着言贵妃,依旧是一脸正色。

  “我冒昧地查了一下,您身边的这位宫女名叫小芸,是在宋大人死后才被调到您身边,当时算是位新人了,而从前照料您生活起居,在母家与王府做您陪嫁丫鬟的一位叫做月寒的宫女却在那之后出宫嫁了人,这有点儿让我好奇,时间赶得这么凑巧,仅仅是因为巧合吗?”

  “看来太傅大人是有备而来,不错,月寒的确是在那时出宫,可那只是因为本宫念在她伺候多年,不想误了她的终生大事,这也能成为指证本宫与此案有关的根据吗?”

  “不,我相信此事与贵妃娘娘无关,您只是不忍陪伴多年的心腹因为一时糊涂而耽误一辈子,所以心软放她出宫,想以此方式保护她。若非情况不允,我也不想来搅扰您的安宁,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无法向她本人求证,只好来询问贵妃娘娘您了。”

  言贵妃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慌,却又带着些许防备,显然是担心君子游是设好了陷阱,就等着她一步跳进去呢。

  她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贵妃娘娘应该还没听说,毕竟我也是刚知道不久的消息,那位曾经侍奉过您,名叫月寒的宫女在一个月前已经过世了,死因是……”

  言贵妃情绪激动,抓着君子游的袖口,红着眼追问:“死因是什么?是谁害死了她,你说……你说啊!”

  君子游垂眸,拉开了言贵妃的手,吩咐小芸去倒了杯舒缓凝神的草茶,安抚着言贵妃:“娘娘别太着急,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月寒是为人所杀,她的家人表示在此前的数年间,她一直心情低落,萎靡不振,郁结于心,多半患的是心病,可见她就算离开深宫,还是被当年犯下的错误折磨着,到死都没能摆脱良心的谴责。”

  听了他的话,言贵妃为之动容,不堪重负地将脸埋入两手之间。

  君子游以为,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月寒死去的现实,没想到紧接着就看到了她指间滴落的泪水,也听到了她压抑的啜泣声。

  “我没想到……没想到把她送出宫去,还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个姑娘就是这样,她心思单纯,本性并不坏的,那些事未必是她真心想做的,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坚定中透着哀求,让人不忍质疑。

  君子游点点头,“娘娘可以对我讲讲当年的事吗?只要你肯说,我就愿信,希望娘娘不要辜负我的这份信任。”

  言贵妃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只要自己的讲述中出现任何引他起疑的细节,他就会全盘否定自己的说法。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抱憾死去的月寒,她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坦白,绝无隐瞒与欺骗。

  “月寒是个好姑娘,她心思细腻,做事认真,在本宫身边伺候了很多年,是本宫最信任的人。她有个妹妹,自小身子不大好,那段日子又患了重病,她也是迫不得已……有人利诱她,说得到了一位神医的方子,可以救她妹妹的性命,却缺了一味很重要的药引,便是一棵百年的老参。”

  “对方连您宫中有什么东西都已经打探好了,她自己就没起疑吗?”

  “人命关天的事落到自己头上,还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呢?”

  “但我想,从长乐宫出去的东西应该不是老参,而是……参汤吧?”

  他连这都已经想到,言贵妃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犹豫许久,咬着牙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北地时常会进贡参种,但皇上并不喜欢这东西,通常都是赏给六宫嫔妃,或是入了太医院制药。为了拉拢君心,嫔妃定是皇上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我也是一样,自己的身子又没问题,库里的参无人问津,丢了都没人知道。但有一天深夜,我突然觉着有些奇怪,出门一看,就发现她鬼鬼祟祟做着什么。”

  “哪里奇怪?娘娘可还记得?”

  “是雾气……那会儿也像现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我觉着屋子里犯了潮气,伸手一摸,门框上都是水珠,这就说明有一段时间外面的温度很高,才会融化屋里的冰霜。于是我摸出去一瞧,就看到月寒在小厨房里,用大锅炖煮着什么。”

  “是参汤?”

  言贵妃点点头。

  “娘娘当时就没有起疑吗?为什么她需要老参做药引,却非得在宫里做好了参汤带出去呢?”

  “我自然是问过她的,可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只说这参汤里还得有自己的血做引子才能救人,完全是为了救妹妹而慌不择路,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被牵着鼻子走。”

  “说到底,她跟了我这么多年都没犯过错,只有这一次偷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是为了救家人的性命,我不舍得苛责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关起门来,外人又不会知道什么,我也成全了她,默许她托人将东西送出宫了,可没想到……第二天,宋大人便吃错了药,一命归西了。”

  如果说是要以月寒自己的血入引救人,而月寒恰恰又是个不能自由出宫的宫女,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关键是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君子游质疑:“宋大人虽是朝中大员,可他的死不应惊动后宫才是,娘娘又是如何得知这事跟您扯上了关系呢?”

  “是……司夜大人。”言贵妃头疼不已,倚在桌旁,按揉着太阳穴,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宋大人死后当天,司夜大人便找到我这儿,说昨夜是一碗下了毒的参汤害死了宋大人,东西是从长乐宫出去的,我必须给出个说法。当时我还想着袒护月寒,一口咬定长乐宫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下作事,可他们就像早有预料似的,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抓了月寒后迫使她招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是在此之后,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对长乐宫造成太大影响,甚至可说是没几个人知道隐情。”

  “您说的不错,因为司夜大人与我做了个交易……”

  言贵妃停顿许久,君子游没有急于从她口中撬出真相,静静等她自己坦白。

  许久,她盖上了杯盏,起身走到殿门前,望着庭中积落的三寸雪,长长地叹着气。

  她喃喃念叨:“月寒,你都已经去了,我说了当年的真相,你该不会怪罪我吧……”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天上的月寒。

  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说出了那时的隐情。

  “司夜大人说,参汤是从长乐宫送出去的不假,但宋大人及他的亲信却不知,只知东西是出自宫里,以为皇上是厌恶了他这个碍事的老东西,才会痛下杀手,因此宋大人死后,也没有人敢为他伸冤,都默认了是皇上赐死于他,只要这事传不到皇上耳里,长乐宫就是安全的。”

  “他会放您一马,定是还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是……可我为了月寒,也为了我自己,根本无从选择,只能接受他的要求。他要我……帮他杀掉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与皇上关系不错的宦官,叫……郑益生。”

  这下线索全都串了起来,不论丁生还是言贵妃,都招认了一个至关重要,在此之前却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下,不易被察觉的人。

  ——司夜。

  他做的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