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204章 倔驴

  “有施虐欲的太监,和有受虐欲的官员,除了那个把他当作死去的儿子疼爱,并寄托了真情实感的宋大人,林大人身边好像还真没遇上几个好人,命也不大好……不过有一说一,我倒是觉着郑吴二人挺般配的,他俩能各取所需,当年怎么就没凑一起去呢?”

  “再放屁,你就给我滚回去喂猫。”

  姜炎青这张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路上都在絮叨,连口气都不用喘的,扰得君子游头疼欲裂,真想把他那两片嘴皮子给缝上……

  不过这家伙也不全是在扯闲淡,说到当年的事,倒也能有理有据讲出个一二三来。

  “虽说郑益生这老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可他当年在宫里的权势也不小,不能与桓一抗衡,却也能在某些方面限制他的举动,好比后宫就是块东西厂的手够不着的一块净土,皇上不像先皇那样不近美色,男人嘛,枕边风总还是听些的,所以郑益生能做的事未必比桓一少。”

  “昨天在小芊家的后院可找到了什么?”

  “哦,是挖出来了点儿东西,不过嫌晦气,就没给你送去。如你所说,那树底下埋的就是个瓷坛子,里面装的可能是骨灰。也许小芊的阿婆也有什么重要的人在宋大人过世前后丢了命,尸骨无存,她就自作主张给人埋了,毕竟埋一个瓷坛可比置办寿材下葬要来得省事得多……我说你这家伙的嘴跟开了光似的,以后少说点鬼话行不行,那几个官差挖的时候都觉着瘆人,还是有点恐怖的。”

  听他这话,君子游猝然停步,跟在他身后的姜炎青好险扑在他身上,把他撞一个趔趄,“你这个人能不能……”

  “骨灰坛?我问你,宋大人埋哪儿了?”

  “宋……你在说什么?人死了当然是魂归故里,肯定有人会把他送回去的啊。”

  “这种毫无根据的肯定一点意义都没有,既然现在无法确认宋大人葬于何处,无从得知他究竟是否入葬,那树下埋的人就有可能是他。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何要在死前砸碎家中所有的瓷器,独独留了一个被小芊阿婆带走的漏网之鱼,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嗐,许是老糊涂了呗,人上了年纪就跟小孩似的,我爹临走前也有一段日子神智不清,只不过他对砸钱听响这种事没啥兴趣,他就喜欢……就喜欢……”

  想到这里,姜炎青终于说不出话了,脸色青了下来,舔舔微微发干的唇,眼中透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喜欢……撕纸。”

  “……”君子游眸色一沉,“撕什么?”

  “撕书……我家那一仓库的藏书,全、全都……就剩些零零散散的破书页子了。”

  “老姜大夫从前也与林大人交往甚密,前相过世后他调查过这几起案子之间的联系,或许并非一无所获,只是不便告诉你。你现在就回去翻翻令尊的遗物,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如果他是把东西留给你的,那么,一定只有你能看懂他的藏在时间里的秘密。”

  就如同,君思归为他留下的一个个疑团。

  姜炎青点点头,转身就回了家,君子游目送他走远,抬眼看了看两侧高立的红墙,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然后缓缓抬步,走向了宫城里最肮脏破败的一隅。

  辛者库,一旦踏入,此生再难有翻身之日,至死,都是最低微下贱的奴才。

  君子游来的时候,这里的宫人都去忙各自的活计了,昨夜又下了场雪,为防贵人们不慎跌了跟头,各宫与过道的雪都要有人清扫,唯一留下便是在角落里刷着恭桶的老太监。

  老太监察觉到他的靠近,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头都没抬,就低着眉眼朝人一点头,手里的活也没停,甚至搅得更起劲儿了,就想把人恶心走似的。

  “您来错地方了,这里太脏,从刚才那个门出去一直往东走就到您该去的地儿了。”

  “看来你很了解我,素昧平生,居然都知道我要去哪儿。”

  “君少卿,得了圣宠,做了太子太傅,该去的地方,可不就只有东宫了?”

  “没想到辛者库的消息也这么灵通,可我偏不,我就要来这儿,来这儿找你。”

  “是吗,那我有什么能为大人效劳的吗?”

  老太监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起身望着君子游。

  这人长得不高,也一把岁数了,双眼浑浊,视力怕是不怎么好,能看见人影都算是不错了,脸上的皱纹很深,皮肤也晒得很黑,看来在这个鬼地方过的苦日子可不止一两天。

  君子游端出礼貌的笑容,“冒昧……可能也不是很冒昧,你方才偷听到我与人的交谈,能否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呢?别装蒜,方才我闻着味了,一墙之隔外就是你路过。”

  老太监听他这话便笑了,肮脏并且散发着异味的两手摊到君子游面前,一脸的无所谓。

  “耳朵听见了,您就割了我的耳朵,嘴巴可能说出去,您就切了我的舌头,如果怕我还会写字,那把我两手剁了也成……但是脑子记住了,这可抠不出来了,要不,把我的脑袋也砍了吧。”

  “像你这种刺头,大理寺肯定拿你没办法,不怕死甚至还有点儿想死,用正常的法子绝对问不出东西,所以咱们这些正经当差的最怕的就是遇上你这种不要命的,牙关一咬就是不吐,没辙。只有慎刑司的手段才能让一心求死的人屈服,因为世上有些事情,是比死更可怕、更绝望的。”

  老太监不怕他的恐吓,挠挠鬓边花白的头发,一脸的不在乎,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又怎么样呢?”

  “你这厌世情节谈不起生死,忍辱负重活到现在不会是为了借人之手杀死自己,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在等什么人,见着了,也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对吧?”

  说着,君子游拍了拍手,“看起来,那个人就是我呢。”

  老太监退后一步,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似乎因为没能骗到对方而感到失落,不过这样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对他而言并不意外。

  “你跟你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脑子好使,性子也不差,就是有时候太偏执,那不是好事,可别学他。他要是还活着,肯定也不想你被牵扯到当年的破事里,最后那段日子,他最常念叨的话就是死他一个就够了,你说你,何苦呢。”

  “即使血脉相连,即使身体发肤皆是传承于他,我也从未感觉自己与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直到你方才说了这话,我才愿意承认他真是我爹。因为我也觉着,死我一个就够了。”

  老太监的眼睛睁大了些,复又闭了起来,好似最后一点火光也被熄灭了,心也随之死了。

  片刻之后,他听到一阵窸窣声响,出于好奇还是睁一丝缝隙,只见君子游的手摊开在他面前,掌中还握着什么。

  他眼神不好,费了好半天才看清,那是一个只有拇指那般长的小沙漏。

  里面的沙粒较粗,流沙的过处却很细,得眯紧了眼去看才能注意到时间的流动。

  老太监舔了舔嘴唇,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猜到了君子游此举的意思,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老前辈,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沙漏每流尽一次,就过去了一天,我只剩下二十多个日夜去找出当年的真相了,我不想抱憾而死。”

  老太监一口唾沫咽了下去,很快意识到他这话所指何意,慌慌张张伸出手来,想挽起君子游的袖子,触碰他的身体,可他看见自己脏兮兮的双手,还是犹豫了。

  君子游闭目叹息,将袖口卷至上臂,露出了他手臂内侧被毒物染黑的血管,并扯开了领口,让对方看到了他颈窝锁骨一带类似的痕迹。

  他说:“沙漏转动第二十八次的时候,我就会死。一个命不久矣的废人,是死不足惜,可我得在活着的时候,让我在意的人活下来。再贪婪的人都会有无私的一面,当年你成全了林……我父亲,如今可以成全我吗?”

  老太监的眼睛有些泛红,血丝一根根绞了上来,他知道……他明知道那不可能的。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老太监揉揉眼睛,将泪水藏在脏污的指间,道了一声“请稍等”,便回了简陋的下房。

  许是君子游对自己欺骗了老人家感到了一丝内疚,他忙将衣领合了起来,盖住脖子上的印子。

  他承认,胳膊上的痕迹是真的,但脖子却是假的,如果真的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连喘气都是难事,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四处蹦跶?

  老太监回房洗干净了手,换了件整洁无异味的旧衣,这才蹒跚着走到君子游身前,掀起下摆,给他跪了下来。

  君子游还没被人行过这种大礼,有些慌张,想把人扶起来,对方却先他一步,俯首磕了头。

  “我是个奴才,这一辈子被人欺侮,跪了无数达官显贵,可只有林大人一人是我心甘情愿跪的。他走的时候,我对着天牢的方向给他跪了三天,皇上不准宫人祭奠,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远远陪着他,给他守灵了。生前,他不让我跪,死后,就算跪了,他也瞧不着了,算是我一点私心,跪了你,我也算是把他的恩情报答在你们父子身上了,你就别再推辞了。”

  “可我受不起……”

  “不,我说你受得起,你就是受得起。”老太监卯起倔劲儿,瞪着眼睛瞅他,“你要是不肯,我就什么都不说了,你还是杀了我,让我带着秘密到地下去跪林大人吧!”

  怎么撞上了这么头老倔驴……

  君子游心想,他只能妥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蒙带骗,演技爆棚,点名批评少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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