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第177章 皎月

  文武百官似乎已经习惯了林溪辞这样两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日子,一个个心里纠结盘算,都有自己的鬼主意。

  有想趁他病要他命的宵小之辈,在他将要失势前狠狠踩上一脚,算是报复了这些年的不满。也有觉着他安然无事这些年都没死,就算病是真的,也一定是个能留千年的祸害,抱紧他的大腿就能长命百岁的奸猾之徒。

  人们各怀心思,都是静观其变,却不成想羡宗回京第一件事竟是将林溪辞调位门下省侍中,在他还未苏醒时便架空了他的权柄。

  这事表面看上去是羡宗对林溪辞不满,贬了他的官,实则万岁爷的本意却是让对那人别有用心的贼子滚远些,不把他当作是眼中钉,暂时便不会急着除掉他。官场水深,总要小心为上。

  在姜大夫的精心调理下,林溪辞病情见好,苏醒后烧了几天,迷糊着晕头转向的,人都认不清了,还会说些胡话。

  羡宗来了,他便喜欢靠在床沿,轻声细语的嘟囔一句:“想抱抱……”

  羡宗闻之愕然,愣怔须臾,僵硬着身子抱了那人,那人便沉在他怀里,合眼浅眠,连眉间褶皱都淡去了些,仿佛他在身边真的能够安心入睡,连痛楚都减轻了。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林溪辞奢求的,也是自己所期待的。

  那人从不在意这场感情是否能有善果,所求的只有令他心满意足沉浸其中的过程,哪怕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也无妨。

  起初羡宗还当他大病一场,意识到人生苦短,想及时行乐,才会彻底放下矜持,说出那些大胆的真心话。

  随着林溪辞的恢复,对他的态度又恢复了冷淡,他才意识到那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原来说过那样的话吗?病中梦呓,让皇上见笑了。从前的我也许还需要温情的滋润与浇灌,现在却是不必了。您的一壶沸水烫死了我的根,泡烂了我的茎,这株野花再不能开花结果,只成了一棵枯草,不如连根拔起,来年还会有新枝长出。您身边不乏人才,也不缺我一个,别在一棵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你这人,嘴毒的很,也口是心非。”

  “我的嘴哪里有皇上的心狠,”林溪辞朝人绽出了灿烂的笑颜,倏然敛容,浮现出满面悲色,咬着牙将人推了出去,含血质问:“你毁了我一辈子,也好在我面前装善人?你若让我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也许我还会感激你的恩德,萧鹤延,该是你们萧氏逆贼欠靖室的,为什么要报复在我身上?”

  羡宗眸色深沉,“所以,你承认了自己是前朝皇室之后?”

  那人大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歇斯底里,笑得满眼含泪,声声泣血:“就因为这,你否认了我付出的一切,就因为这,我在你眼里成为了一个须得时刻提防反咬一口的恶犬,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萧鹤延,你不想要我,为何要我?”

  听似矛盾,个中的苦,只有林溪辞一人深刻入骨。

  “那么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呢?”

  羡宗平静质问,然而下一刻,他却猝然震怒,掐住林溪辞的脖子,将他拖到面前,压在身下,像只发狂的野兽般,咆哮如雷。

  “你把朕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除去,只因为挡了你的路就得去死,凭什么!这对她们公平吗!!”

  那人只是静静与他对视,眸子里流淌着他看不懂的悲伤,他见之便愈加愤怒,当年那种不顾一切想要毁了他的恶劣欲-望再次涌上心头,他强忍着将那人粉身碎骨的冲动,高声吼道:“你以为将当年行刺朕的杀手养在府中,朕就不知吗!你为了除掉陈太师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报复了一个老太师是稳赚不赔,顺带着杀了朕就是一石二鸟,私仇世仇一并清算,林溪辞,你好深的心机啊”

  扼着他脖颈的力道愈发的大了,似要将他的喉咙生生扭断。

  林溪辞呼吸困难,更是被这话刺痛了心,两手抓着那人的手腕,为自己挣扎出了一丝空间,连吸气都不顾了,嘶喊着为自己辩解:“我为何杀你!我若想你死,伴在你身边的哪一天不能动手!我自己是贱命一条,与你同归于尽,拖着你一起下地狱有何不可!”

  他可以背着肮脏的恶名去死,可以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可以被万世唾弃永遭詈骂,唯独这个男人,不能对他有丁点儿误解!

  “那你为何不杀!!”

  “生时不爱,还指望死后强求吗……”

  此话一出,羡宗不自觉便放了手,看着那人在他面前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却是哑然,半字都说不出。

  “你若爱上贤良淑德的女子,我巴不得你与她夫妻修好,百岁无忧……大渊的皇帝与子民都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我不配觊觎,也无资格染指,所以从不奢求。可我……绝不容许能毁了你的人留在你身边!”

  他咬牙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羡宗,拖着枯瘦的病体爬下床,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而痛苦,停步在数步外,缓缓回身,屈膝跪在了那人面前。

  “我很脏,脏到不肯多看镜中的自己一眼,也不敢去直视旁人厌恶的目光,羞怯到几乎想深埋进地底,在肮脏黑暗的夹缝里苟延残喘。但只要想到所做的一切是为你,再多苦泪也能和着血咽下去。我狠心把自己逼成了无情的刽子手,做了你的行刑人,杀掉一个个可怜的无辜者,连身体里的血都冷了,遭了天谴,惹了报应,落了一身老病风尘……可是为什么,嫌弃我至此的人,也是害我至此的你呢……”

  羡宗哑口无言,竟连去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

  “说你对此早就有所预谋,精心设计我,染黑我,毁掉我,吾皇可认?”

  “朕认。”

  “说你对我从无亲近之意,只是利用,是荒唐笑柄,是被你亵玩于股掌之间的弄臣,吾皇可认?”

  “……朕认。”

  “说你待我从无真情,是我满腔爱意错付了人,活该深情受折辱,真心遭践踏,吾皇可认?”

  “溪辞……”

  “吾皇可认?”

  “朕……”羡宗无从辩驳。

  “容不得你不认。”

  话至此处,那人的话音与心都是冷到极点,颤巍巍起身,跌跌撞撞推开殿门。

  飘雪的天,他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衣,赤脚走在覆着冰雪的砖石地上,冰冷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凉了身子,麻木了痛楚。

  “假戏做到自己都动了情,也便成了真。呵……真是作的啊……”

  他在漫天大雪里笑得声嘶力竭,笑到五脏肺腑的撕裂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胸中腥气泛滥。

  最后一次回首,他两眼空洞无神,对紧随而来的羡宗轻声道了这辈子最温柔,亦是最残酷的话。

  他问:“吾皇,您见过月光吗?”

  近在咫尺的东西,往往最遥不可及,习以为常的事物,也往往隔着千山万水。

  月华可以映明永寂之夜,可他自己却永远坠身黑暗,永远无法触碰炽热的日辉。

  之所以光夜交替,岁月变迁,是因为即使远隔星河,玉盘仍日复一日的追逐着那赋予了它光明的希望。

  只可惜,筋疲力尽的皎月已然步入终途。

  他黯淡了。

  他追不动了。

  他陨落了。

  “不,林溪辞,朕不放你走,就是死,你也要死在朕身边,死在朕眼前!你是朕的东西,朕不放你走,就是黄泉地狱,你也别想逃!!”

  能逃去哪儿……

  “这天下都是他的,我还能逃去哪儿……”

  得知林溪辞的惨状,秦之余于心不忍,便向羡宗求情,恳请他能放过时日无多的林溪辞。

  若说羡宗对那人毫无愧疚之意,似乎也并非如此,至少在秦之余面前,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悔意,就像个迷失的旅人一样失魂落魄。

  他问:“朕只想他活下去,只想他活下去……而已,连这都成了奢求,该如何……”

  这也是秦之余所求,即使明知苟活只是延续痛苦,他仍希望林溪辞能活着……是出于自私的强求。

  他进言道:“林溪辞在世上无牵无挂,就是死了也不会遗憾,除非,有什么人能成为他的牵挂。”

  羡宗眯起眼睛审视着他,是在衡量这话究竟几分是真。

  虽不知对方打着什么主意,但秦之余的话,羡宗是认可的。

  皎月厌倦了追逐太阳,却还有依附于他的星辰存在。只要有什么人能牵绊住他,他的脚步便会放慢,让自己也能够追上他了。

  “看来,爱卿心中已有人选。”

  “溪辞少时在臣府上长大,与钱大人家的千金关系甚好。如果是她的话,溪辞或许会考虑。”

  “……爱卿还是唤林大人便好,他早已不再属于你。或者说,他从未属于你。”

  秦之余笑笑,心道这个皇帝可真是疯魔了,从前那人追逐他时视而不见,如今那人放弃了,他却又不肯了。

  这毛病可都是林溪辞一手惯出来的,现在倒是报应在自己身上了,合理吗?

  说服了羡宗,离开时,黎三思已候在门前。

  那人依旧是一副笑颜,眯着眼睛,看不出半分厉色,话中却带着指责的意味:“没想到侯爷竟是如此残忍,若林大人知晓他接下来的痛苦是您一手造成,会恨您的。”

  “那便让他去恨,只有恨了,才能让他活下去。虽是我一厢情愿,可我不愿他死,不论如何,都不想他死。为了让他活着,我什么都能做。”

  “那么这样的您,与皇上有何不同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请侯爷给林爹爹唱一首白月光……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