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杀出城外去的时候,是子时末刻,怀中锦兜裹着翩然,满头满脸的血。

  他的眼睛还在流血,只要一眨眼,左眼的血就会像眼泪一样涌出来,然后那血就结成了冰,凝在他的眼睫上。

  嫣和死了,那个像是他的母亲又像是他的姐姐的女人,为了他,在异国的土地上慨然赴死。

  她本可以不死的。她本可以在温暖美丽的丰源京,做他王府一辈子的“五娘”。

  叶骁在马背上哽咽出声,紧紧揽住胸前幼小的孩童。

  出城十五里,按照计划,兵分三路。他这次只带了百名精锐羽林卫,两路疑兵,一路往山南关去,一路往成安京去,叶骁带了五十名精锐中的精锐,直杀云林江畔的白玉京五大主城之一的黄牙城——蓬莱君就在那里。

  然而这一切却都在之前沈令的预料之中。沈令四道虎符全下,基本封堵住了叶骁所有的退路。

  再怎样的精锐,这么少的人都无法对抗成建制的军队,他们只能取道荒原,一路避行。

  然而沈令早在之前,就洞察了他们可能采取的一切手段——

  即便他现在人在叶骁阵中,自己与自己对抗,但是在人数压倒性的不利下,十二月十八,在距离云林江边国境还有七十里处,追兵终于悄然而至——

  当时是中午,他们正在林中一处猎屋里略作修整,趴在门口的雪花忽然立起来,向西南方向低声咆哮。

  叶骁和沈令立刻抱起繁繁和翩然,飞身出屋,上马疾驰而去——

  沈令揽着繁繁刚刚翻上马背,只听到远处马蹄急响,隐隐有破空之声,他把繁繁按入怀中,俯身正要催马的一刻,他听到了一声女子惨叫!

  那是,窈娘的声音。

  沈令猛的勒马回头,他看到一支大羽箭刺透窈娘单薄身躯,她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从马背上落下来,落到了地面上——

  她看到了他,眼睛猛的睁大,想要说什么,一张嘴,鲜红的血涌出来,她似乎想爬起来,却撑不住身,侧身滚落到旁边的雪堆里。

  在这一刹那,沈令忽然想起自己在决定发动雷州兵变之前,对下属说的话。

  他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当时的位置为何、站在哪里、身边是谁、对他们说什么,一概不听,只需要记得四个字:格杀勿论。

  他们做到了。

  他们杀了他的窈娘,不,是他杀了窈娘。

  沈令飞快回头,叶骁也正回头,叶骁的眼睛睁大,两人视线相对刹那,叶骁身侧侍从一鞭抽在马股上,骏马吃疼,飞驰而去,而就在这一瞬间,沈令之前早就做过的那个决定,浮上心头。

  灿灿打马而上,他凌空把繁繁朝她怀里一掷,接住繁繁的刹那,灿灿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神色肃然,与他错身而过——

  沈令提着凤鸣,逆着羽林卫精锐策马而去!

  □□闪动,弹开几支羽箭,他下马抱起窈娘,这个曾是他妻子的女子满头满脸的血和泥,勉强睁开眼看他,唇角弯了弯,似要对他说话,又似是要笑一笑,口里大量的血涌出来,抬手想碰碰他的面孔,却最终在葱白指尖即将碰触到他的刹那,轻轻垂落。

  沈令把她紧紧揽在怀里,面孔埋在她乌黑秀发中,一瞬之后,他长身而起,把窈娘的尸身放在马上,看着前方涌来,如潮水一般的北齐士兵。

  领头的宋将军阴沉着脸看他,只吐出三个字:“沈大人!”

  沈令什么都没说,他握紧手中凤鸣,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动手。”

  沈令想,万般无辜,其罪在我。

  都是我错。

  他可以死在这里,但叶骁和其他人要好好活着。

 

  第八十回 血沉沙

 

  

  第八十回血沉沙

  风里有血的味道。

  腥的、涩,带着一点点温度,裹在刀子一样的风里,在人呼吸的时候飞快地冷下去,带着冰碴的温度沿着喉咙粗粝滑落到肺里。

  叶骁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去,血和惨叫一起溅上他的面孔,他没有看的闲暇,他在马上伏着身,拿胳膊护在翩然身前,他隐隐约约听到小孩在哭,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朝怀里揽得更紧一些。他肩上中了一箭,他咬着牙折断箭杆,继续奔逃。

  叶骁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听——一步都不能停,停下来就会死,那五娘、窈娘、那些为了他能逃出生天的所有人的生命,便全部都白费了。

  跟随着他的人越来越少,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只看着前方,心里想,还有一点、只有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