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没说话,死死看他,他了无笑意地哈了一声,“传说这玩意儿可以代替血液。”

  “……传说?”

  “嗯,传说,我弟弟当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用了‘息壤’,确实可以代替血液,但是它会无限增殖,最后我弟弟被‘息壤’撑爆了,死的时候血把地上三寸厚的羊毡都浸透了。”

  “……君上呢?”

  “活下来了。唯一一个,从有‘息壤’开始,使用过的人里唯一活下来的。所以我才问你们到底是什么。”

  “……是怪物啊。”

  弥兰陀点点头,“前日在你身体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一个凶灵。”

  弥兰陀再度点点头,他站起来看向他,“对了,塑月皇帝下的聘礼,我收了。”

  叶骁没说话,弥兰陀慢慢走出,叶骁用手背盖着眼睛,关门的风声让蜡烛一个明灭,晦暗摇曳。

  ——刺穿蓬莱君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在碴子口一战,生死一线,残余的三道昆山碎全数崩解,失去了昆山碎的封印,濒死的他被永夜幽的意识压制得毫无反抗能力,占据了身体,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用永夜幽用自己的手,洞穿了蓬莱君的身体。

  他疯了一样呐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可他的手,还是刺入了养父的身体。

  他记得那个触感,穿透皮肤肌肉,指甲划过肋骨,刺穿柔软的内脏——他再度捂住脸,泪水从面孔上滑落。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他为什么不死在碴子口?死在那里不就好了?他就不会伤害到蓬莱君了!

  他想,叶骁,你活着有什么用呢?

  他想着想着就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深灰色的眼睛里泪水不断淌落。

  他又哭又笑,只想着,叶骁,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当晚,叶骁发起了高烧,牙关紧闭,药食都喂不进去,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奄奄一息,神志不清,只隐隐约约觉得被人抱了起来,被放到另外一张床上。

  然后有人温柔地把他拢进怀中,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雪白的长发和一双朱玉色的眸子。

  啊,是他的阿父。阿父对他说听话,吃药,他就乖乖张嘴,一口一口把极苦的药吞了。

  吃完了,他孩子气地想往蓬莱君怀里拱,但是却一下都动不得,委屈的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他听到自己的阿父似乎轻柔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难得地放柔声音道:“睡吧,我在。”

  叶骁像是终于被亲鸟拢在软厚羽翼下的幼鸟,沉沉睡去。

  叶骁再一次真正恢复意识,已经是十一月二十。

  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蜷在蓬莱君身边,男人闭着眼假寐,他一动,那双朱红色的眼睛睁开看向了他。

  他小时候就一直跟着蓬莱君睡。

  他那时候爱生病,怕热又受不得冰鉴,夏天就蜷在蓬莱君怀里,裹着他冰凉柔滑的头发,蓬莱君一边拍着他,一边慢慢给他扇着凉。

  蓬莱君费力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合适,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眨眨眼,眼泪就又从那双深灰色的眸子里落下。

  在他对不起出口前,蓬莱君掩住了他的嘴,只对他说,阿骁,你靠过来,我冷,你暖和。

  叶骁连忙咬着牙费尽全力蠕过去,额头抵到蓬莱君肩膀的时候,他疼得汗如雨下,他一边哭一边蹭,泪水落到蓬莱君衣襟上,晕染出深浅不一的圆形印子。

  他一边哭一边把自己往蓬莱君怀里塞,颠颠倒倒问阿父你疼么?阿父你骂骂我,阿父你还冷么?阿父我好疼啊……

  蓬莱君朱玉色的眸子宁静的凝视他,然后侧过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心,极其难得的轻声叹息,“你啊……”

  叶骁哭到打嗝才慢慢止住,八爪鱼一般缠住蓬莱君,凝视着养父,慢慢伸手虚虚摸了摸他的面孔。

  蓬莱君是白子,受不得阳光,晒到就即刻起泡溃烂,却为了他在正午的阳光下暴晒,整张俊美面孔现下全是瘢痕,叶骁心内极是愧疚,抽了抽鼻子,扎进蓬莱君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放。

  蓬莱君自是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摸摸他的头顶,道,不碍事的。

  叶骁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还泪光盈润的深灰色眸子看他,这时有人送饭,叶骁委屈巴巴地两手攥着蓬莱君袖子,抽抽噎噎的喝粥。

  吃过饭,他又搂着蓬莱君,不再说话,一直躺到快傍晚,两人换过药,他窝在蓬莱君怀里,低声问道:“……阿父怎么会来这里?”

  “……”蓬莱君斟酌着看了他一会儿,吐出一句话,“小皇子和恒儿死了。”

  “——!”叶骁猛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养父,整个人都在抖,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一般整个人怔楞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扑过去,与蓬莱君额头相抵,将蓬莱君脑海中的信息摄取过来,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面色惨白,刚要开口,一口血涌出来,眼前发黑,手足酸软,整个人再也撑不住,重新伏回蓬莱君怀里。

  蓬莱君把他唇边鲜血拭净,叶骁近乎于哀鸣地道,不是我、我没有做,我怎么可能会害询儿和恒儿呢?不是我阿父,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