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和衣上床,把丝囊行李放在枕下,洗漱休息。

  他这几日在船上精神高度紧张,几乎没有休息,现下到了林州,终于松了一线,很快就沉入睡眠。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却不再是秦王府了,而是在北疆,冰雪漫天,他骑马握枪,矗立在一片苍白世界之中。

  他就看到风雪中叶骁慢慢而来。是他最好看的样子,玄衣纁裳,衣被九章的正装,眉眼俊美,轻轻一笑,便颠倒无限风流。

  叶骁微笑着,向他伸手,递给他一枝血色莲花。

  然后叶骁与那朵花便在他指尖化成了滚烫的血,风一吹成了红色的琉璃珠子,刹那消散在风中。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拂过了他的梦境

  ——沈令猛的从榻上无声地弹起来,浑身汗透,抓住胸口,整个人弓成一团。

  天未到四更,夜色如墨,里坊中一盏灯都没有,只有巡夜人的灯笼,像是几点青白色的鬼火游弋。

  沈令忽然感觉到一种诡秘的恐惧,他毫无来由地觉得,叶骁出事了。

  他觉得不能呼吸,整个人被裹入了一层看不见的铅水中,被沉重地往下拉坠着。

  他无法自已地颤抖,他心里想,三郎,我想回去,我想和你在一处,即便死也要我先死在你前面。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回去、现在立刻回去、回到叶骁身边。

  沈令抓住了放在右手边的凤鸣枪。他紧紧握住,感觉到上面冰冷坚硬的花纹烙印进掌心。他用尽全部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回去,他回去于事无补,他被追捕,找不到叶骁,回去有什么用呢?

  可他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却在疯狂嘶喊:回去,回去叶骁身边,什么都不要管,去叶骁身边——

  沈令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嘴里一股血腥蔓延。

  他艰难地下了一个决定——去丰源京。

  他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要害他们。

  他发过誓,凡是伤害过叶骁的,他一个一个,都要用他们的血来还。

  而且,他要保护对叶骁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那他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尽快赶到丰源京。

  当沈令勉强自己重新躺回床上合上眼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丰源京,蓬莱君慢慢睁开了一双朱色的眼眸。

  他坐在宗庙的无影净室里,慢慢从寒玉床上起身,走出门去。

  远远地,走廊一头有人慌急地跑来,“君上!君上!大事不妙了,青城君那边传来消息,星象陡变——”

  “我都知道了。”蓬莱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侍官。

  他不徐不疾地往外走去,“通知陛下,我要去列古勒。斫龙九台阵暂时由华盖夫人与青城君主持。”

  侍官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又慌急地看他,蓬莱君看都没看他,继续朝外走去,“秦王濒死。”

  而永夜幽,要出来了。

  他走过雪洞一般长而寂白的通道,心里想着,叔靖,再撑一阵子,阿父立刻就到。

  “……蓬莱君要离开丰源京了。”

  听到侍官传来的蓬莱君的吩咐,青城君颔首为礼,送走对方之后,回到观星台的密室,徐徐地说道,“三十五年,他第一次离开丰源京。你做到了。”

  说到这里,俊美的男人看向面前榻上坐着的端丽女子,面容冲淡,“横波,你的计划要成功了。”

  一身男装的女子轻轻一笑,看着自己的父亲,“是啊,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让蓬莱君离开丰源京,让出了斫龙九台阵的控制权。”

  青城君叹道:“果然啊,先帝子女之中,真正得君上牵挂的,只有叔靖。也只有为了叔靖的安危,君上才会抛下守护国运的责任。”

  “本来去年在滇南栈道就该成功的。但是沈令真的太麻烦了。硬是把小舅从险境中救出来了。”横波托腮笑道,“不过终于,这次还是我赢了。”

  “……那这次杀叔靖,是谁做的?”

  “大概是我以前埋下的‘钉子’吧?”横波侧头,露出一个秀美英气的笑容,“但是说真的,我啊,真的非常爱他,有可能的话,我并不想让他死——如果他在北齐那次不找沈令帮他,后面所有事都不会发生,他不会死、什么都不知道,平静长久地做塑月最尊贵的亲王,这样的人生,他自己破坏了啊。”

  青城君却低了一下头,他似乎踌躇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恒儿的事……”

  “他自己福薄。阿爹不用难过。”横波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青城君似乎惊了一下,他看向女儿,那张与他肖似的美丽面孔上,没有丝毫悲伤,他愣了愣,看到横波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