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不语,只深深看他,他慢慢地道:“这些事无论多肮脏污秽,我都不会隐瞒。当然,若成婚之后,大人嫌弃,以大人风姿,风流自取理所应当。”

  横波还是没说话,她只是朝冯映伸出手,他看着那只纤白修长的手,身体微微紧绷,横波替他把领子掩了掩,语气平淡,“我最开始觉得你和沈侯神似,现在看,你跟他截然不同。他是白梅浮冰,你是飞蛾扑火。”

  但是,跟沈令比,她现在更想要冯映。他坚强又脆弱,身上有死寂一般的美。

  她笑了一下,眉宇间那股惯常的风流佻达淡下去,浮上一股雍容自持,那只手缓缓垂下,执起冯映的手,她看着男人微微僵直,俯首在他掌心轻轻一吻,“我允你北齐为聘,此生惟你,绝无二色。”

  冯映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惊讶神色。

  “你值得。”横波轻轻翻掌,与他十指相扣,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冯映。”她唤他的名字,“你只需记得,你值得,对叶横波而言,你价值连城,而我所能给你的,犹自嫌轻。我现在能给你太少,但你值得更多。”

  她微微一笑,说,沈行是我送你的见面礼,随你处置,生死不拘。

  语罢,她再一次低头,温柔郑重地吻了他的指尖。

  冯映身上几乎没有触感,却觉得她这一吻滚烫不已,几乎灼疼了他。

  叶横波和叶骁生得并不像,但是这个瞬间,两人的身影却在冯映面前重合。

  他忽然恍惚想起那个列古勒的夏末,岁月静好,金色的灰尘懒洋洋地在阳光里飘着,他提着袍子自石板街的那头缓缓走来,看着俊美青年跪在地上,一身华贵锦袍委尘,费力地从地缝里挖出一文钱,擦干净,放在帕子里,认认真真地递给面前一身褴褛的女子。

  不知怎的,他有一瞬间的错觉,时空倒错,他面前站着十二岁的自己,而叶骁跨越了十三年的时空,跪在地上,向那个哭泣的孩子伸出了手——那只是个错觉罢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叶骁却真的向他伸出了手。

  他被叶骁从芦苇丛中背出来,被他脱去衣衫,一针一针缝合身上的伤口。

  叶骁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微弱的意识,他痛感迟钝,只能感觉到胸上最柔嫩的肌肤被反复刺穿、缝合,然后那人温柔地抹去他额上的汗,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哄他,说没事了,快好了,你会好的。

  他昏昏沉沉,意识混乱,只隐隐约约觉得,十二岁的自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擦去眼泪。

  冯映闭了下眼,又慢慢睁开。

  叶家人真是古怪。冯映想,叶横波也好,叶骁也好,都是机关算尽的人,身上却一丝阴霾气都没有,只有一股灼热的少年意气。

  他看着面前那双温柔凝视着他的浅灰色眸子——就像是在此时此刻看着他的,对他许下诺言的是叶骁一般,他心中一动,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横波抬头,双手捧住他面孔,他以为她要吻他,本能地闭上眼,然后,他额间一暖。

  横波温柔而虔诚的,吻了他的眉心。

  沈行一夜未眠。

  昨天他一照面就认出了冯映是谁,立刻明白为何他从未见过唐庐王。正自忐忑,就被带到暖阁。

  冯映面色苍白,即使在烧着银霜炭,暖如春日的室内都裹着厚厚的皮裘,他看着沈行恭恭敬敬行站在他面前,咳嗽了一声,慢慢地道:“沈公,我就是李广。那是我刚到唐庐,为了行动方便,给自己造的身份。”

  沈行脑中嗡的一声!他什么都明白了。鲁王一开始就知道李广是谁!对于正在立储关键时刻的鲁王而言,自己迫□□弟这件事是个无论如何抹不掉的污点,所以他让沈行来杀李广。

  这件事的关键是,鲁王没有告诉他,“李广”的真实身份,而这意味着——

  见他面上神色变了数变,冯映给他斟了杯茶,道,沈公请坐。

  沈行坐下的时候,面上已神色如常,他嫣然媚笑,听着冯映慢悠悠地道:“看起来,鲁王殿下打算把沈公当做弃子了。”

  沈行不恼,只苦笑着摇摇头,唉声叹气,“为人奴婢,主子要扔,我也没办法,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从本来最担心的是冯映杀他灭口,但是刚才一听冯映的话,他立刻明白,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

  “沈公明月误照,何不弃沟渠而就金台呢?”

  “奴婢愚昧,敢听殿下教诲。”

  “赵王年幼聪颖,仁慈良善,当为良主。”

  他怎么知道自己其实是要让赵王上位的?沈行听得心头一跳,面上浮起媚笑,“赵王黄口小儿,不能当此重任,但若是殿下,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冯映摇了摇头,“我啊,对这个王位没兴趣,我也做不了。”他看向沈行,漆黑眸子清若寒冰,“曾为娈宠,兄弟□□,我能不身败名裂就不错了,遑论九五之位?何况……”

  他凝视着沈行,慢慢地道,“当年所伤,我不能人道,无法生育,不然为何至今不娶?”

  沈行面上的笑忽然就沉了下来,他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一缕血沿着指缝渗下来,他兀自不知,过了一会儿,才极慢地道,“那,殿下要什么?”

  “我要鲁王那禽兽死。”冯映冰冷地道,他一张秀丽清绝的面孔上毫无任何表情,“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碎尸万段。他怎么杀害我的家人,我就要他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