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颜到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叶骁写的信和虎符交给沈令,看到虎符,沈令大惊,他这般定力都面色微变,心内激荡澎湃,捏着虎符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长史先去歇息罢。

  说完他踱进县衙书房内室,掩上门,只觉得手中握的虎符重逾千斤,像团火捏在手里。

  沈令心内又愧又疼,只想着自己的爱人对己一片赤诚,全心相待,连虎符这种攸关身家性命的东西都能交在他手中,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为了保护北齐和冯映,杀人灭口——他对不起叶骁。

  沈令几乎有些迷茫地微微垂头,胸口发闷,飞快地喘了几口气,这几日来刻意压下对叶骁的愧疚一下翻涌。他想,阿骁,我对不起你。我骗你瞒你,做了可能会对你不利的事。

  叶骁说过信他,也确然把生死交付在他手中,可他现在,与叶骁许了百年之诺,却骗了他。

  沈令只觉得胸腔里那块跳动的肉像是被醋冻住了一样,又沉又涩,酸得发疼发苦,一下一下的挣着,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辜负的难过来。



 

  第四十七回 烛花久(中)

 

  

  沈令眼底酸涩,用力眨了眨,把虎符贴身收好,展开手中的信,信倒简单,写着叶骁最晚十月二十三到流霞关,一切计划照常,包括这次黛颜带来的流霞关军士,统统由他安排调遣。

  沈令捏着菲薄信笺,指尖眷恋地扫过上面字迹,像是碰到他的脸,忽然又把指头收回来,有些愧疚地想,自己做了对不住叶骁的事啊……

  他又想,这是十多年前旧事,现在翻出来本就与谁都无益,可刚一这么想,却兀自摇了摇头,他暗道,沈令啊沈令,错就是错,骗就是骗,辜负就是辜负,你怎么懦弱到要给自己找理由的程度了?

  一瞬间他脑内五味纷杂,乱哄哄地一片,他复又看向信笺,忽然毫无关系地想,阿骁的字真丑。

  叶骁极聪明的人,但是不知怎的,字写得极丑。倒也不是潦草,就是怎么用心写都跟小孩开蒙临帖一般,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就是丑。

  而因为北齐太子雅好丹青,沈令一笔簪花楷和行书都相当不错,平日秦王府文书都是他一手包办。

  沈令把那封信看了又看,直到上面的话都能背出来了,最后小心翼翼又酸涩地轻轻在叶骁的落款上吻了一下,便把信收好,放在怀中,胸口那股酸涩冷硬才略微好了一点儿。

  他茫然站了会儿,定了定神,决定先回去吃饭,然后今天一宿就待在县衙书房,把剿匪的计划再捋一遍。

  在铺子吃过饭,他正要走,雪花蹭过来,软软靠在他脚上,仰着头,金灿灿的眸子水汪汪地看他,他略一思忖,把雪花捞起来裹在裘衣里,兜去了县衙。

  雪花胆子极小,第一次被沈令带出门,小东西紧张得爪子都出来了,紧紧抠在他肩上,小小声从喉咙里发出嘤嘤嘤的轻哼,肥软的小身子在披风里一阵一阵发抖。

  沈令心中一软,对它柔声道,“雪花,你是个大姑娘了,要坚强一些,懂么?”他本来顺嘴想说一句,你以后长大了要是我们都不在你要怎么办?忽然一怔,想它是条狼,最多也就活过十多年,却不能像人类的小孩一样,伴随他们老去。

  北方天黑得早,申时一过天就擦黑,现在已经入夜一般,弦月中天,星光璀璨。

  这个时候,叶骁应该还在赶路,他和他,此时此刻,俱在这一片天光之下。

  沈令心中忽然就升起无限感慨,他摸摸怀中小狼,小东西似乎察觉到他心中郁垒,虽然还是害怕,却还是努力侧过头拿脸蹭了蹭他面颊,又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塞在了他下颌下面,全心全意地依偎着它,又暖又软,沉甸甸的。

  沈令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何叶骁把这小东西当女儿看了。

  被它捂着的心口暖融融的,沈令吻了一下小狼毛茸茸支棱起来一动一动的耳朵,雪花侧头嗅了嗅,舔了一下他下颌。他把披风提高,彻底把它罩进去,不让它受一点儿寒风。

  他低头,小心地轻轻吻了一下雪花油光水滑的小脑袋。

  沈令一边撸着雪花一边完善剿匪的事儿,审人就交给黛颜了——黛颜常年以王府长史之身帮叶骁干大理寺的活儿,可只有一份俸禄,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扯远了,总之在审人这方面,黛颜才是行家。

  十月二十,沈令把之前就和叶骁拟定的计划反反复复推敲完善之后,他问黛颜,带来的人里有没有善于易容的。黛颜说你找灿灿,这门手艺他们灿家必修课啊。

  灿灿表示没错,我老擅长了。

  她在随从里找了个跟沈令身量仿佛的,一下午就鼓捣出了个远看几乎一模一样的“沈令”来。

  沈令相当满意,把灿灿黛颜和羽林卫首领叫来,详细交待了接下来的事情,然后唤来这次送黛颜过来的兵士——这次黛颜拿了王姬的手谕,这些官兵都听归沈令指挥——让他们和羽林卫互换了衣服,他们留驻列古勒暂代羽林卫监视木错谷等工作,沈令则带着人扮成兵士,明天启程去流霞关。

  灿灿则先到塑月鹰扬关,按照沈令安排,凭虎符调度一千鹰扬军精锐甲士,再去荣阳浦山关送一封信,之后立刻折返,与他和叶骁汇合。

  黛颜留在列古勒,一边审案,一边居中策应。

  最后他叫来五娘,和她说了几句,五娘心领神会。

  安排完毕,各自准备,黛颜单独叫走灿灿,进了内室关好门,他一皱眉,“你的脸……”

  灿灿表示不重要别废话,你找我嘛事?

  黛颜面色阴沉下来,他踌躇一下,向丰源京的方向深深一礼之后,慢慢开口,“……传秦王口谕。”

  灿灿面色一肃,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地面,静听王谕。

  “秦王谕:若沈令有任何不轨行为,着当场——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