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妻犯法。”

  阿菩坚定摇头,“那些事我不懂,我家收了刘屠的活命钱,就应该报答,若是刘屠因为我坐牢,我人就没法做了。”

  叶骁看她片刻,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这种案子是你自诉,你明儿去撤案就完了。”

  阿菩喜不自胜,连连又磕了几个头,才欢欢喜喜去了铺子后院。

  叶骁把阿菩交给五娘,交待了几句,五娘领着她下去,就有侍卫匆忙来报,他一听,深灰色眸子一细,轻轻一笑。

  沈令回来,已是晚膳时候。

  他这次抓了刘屠户,第一个来说情的是田保正,她用上“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的句子,说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男多女少又穷得厉害,加上和北狄这些异族杂居,有些族里就是一女嫁多夫的规矩,不宜太苛,不然就违了民心。

  沈令听了这话,心内冷笑,知道她不是为了刘屠户,而是怕他真追究起来典妻典女这档子事,只怕这城里挺多人都跑不掉。

  沈令不接这茬,只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端茶送客。

  叶骁看他面色不虞,猜到大半,“有人来当说客了?”

  “嗯……”

  “这种事没办法的。”叶骁坐正,拍拍身边,沈令挨着他坐下,头靠在他肩上,“嗨,阿菩跟我说,她不告刘屠,她是苦主,她不告这案子只能撤了。”

  沈令揉了揉额头,叶骁把他簪子拔了,让他躺在自己膝上,给他揉着头,“这种事常见得很,我以前办过一桩案子,拐卖妇女证据确凿,但是都是被爹娘亲手卖掉的,一听若要报官,父母要会牢,全都说不报了不报了,只有一个女子,一定要提诉,结果父亲判了个杖一百,徙一年半,在牢里去世。”

  “然后呢……”

  “然后她回去家乡,被她哥哥活生生掐死了。”

  沈令在他膝上睁眼,叶骁摇了摇头,“县里出人去抓,阖族拦人,说她害自己父亲锒铛入狱,兄长大义灭亲,何罪之有?”

  当时这桩事闹得极大,大理寺和御史台吵得把对方的脸都挠烂了,御史台认为女子家贫,典女被逼无奈,此乃可悯,而女子以子告父,致父身亡,不孝至极,此乃可恨,兄长虽然不该杀人,但其情可怜,不应判死。大理寺则认为父卖子女已经有亏父母之德,女子报官是正当之举,其父横死,与她无干,而其兄并非意外,而是故意杀人,且杀害至亲,该当斩首。

  “……结果呢?”

  “最后王姬一锤定音,就是,忠孝二字,忠在孝前,国家二字国在家前,法在情前,卖女杀妹犯的是国法,而女告父罪乃是私情,凶手最终判了个绞立决。”

  凶手行刑当日,县令亲自祭拜,挂冠而去,无数乡民扶老携幼前往送行,凶手荣葬祖茔,被父亲所卖、兄长所杀的可怜女子被抛尸荒郊野外,尸骨无存。

  “这才是人间真相。我这种事看太多了。”叶骁叹息道,“阿菩就是啊,她不愿意跟刘屠回去,是她怕刘屠打死她,而不是觉得自己被典卖不对,还一再央求,求我不要让刘屠坐牢,不然坏了规矩她就没法做人了。可不可笑?受害者跟我说不能为难加害者,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说到这里,他无法可想一般,又轻轻摇了摇头。

 

  第三十七回 他心悟(中)

 

  

  沈令涩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叶骁摇了摇头,“不过今儿倒有一个还不错的消息。”

  他告诉沈令,今天一直监视阿衮河的羽林卫,终于逮到他们动向了。

  他们开始派人监视列古勒了。

  沈令心思如电略一思忖,便笑道:“他们也要为过冬做准备。”

  叶骁点头,“这么看,我们很有可能能找阿衮河这边匪徒全部的藏身处。”

  “嗯,找到就好办了。”说完这句,沈令犹豫了一下,有点拿不准地看向叶骁。叶骁捏住他耳垂,柔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令又斟酌了一下,“嗯……你不觉得……阿菩在这个时间点出这个事儿……有点奇怪么?”

  “觉得啊。”叶骁大大方方地道,“从我知道她被典的时间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

  沈令不明白,抬眼看他,叶骁忍不住伸手捏住他鼻子,沈令把他手拿下来放在胸前,笑道,“别闹我。”

  叶骁说,典妻是为了生子,我呢,从未见过只典一年的,一般来说,最短两年,最长五年。

  沈令恍然大悟。女子怀胎就要十月,之后还要哺乳照料,要典妻求子的家庭哪里还有请乳母的闲钱?确实没有只典一年的道理。

  他蹙眉想了想,叶骁又来闹他,伸手揉他眉心,他一把抓住,嗔怪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那你怀疑,阿菩和谁有关系?”

  “阿衮河。”

  “……那你方才还感慨她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