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反面来说,冯映有一个……应该相当难以启齿的出身。

  在他被封王之前,整个北齐王室查无此人,然后十六岁那年他忽然蹦出来,记在玉牒上,含糊不清地提了一句“自幼病弱,长于民间”就敷衍过去,匆匆忙忙封了个郡王,比所有兄弟们的亲王爵都低了一级,还不像其他人都留在京城,直接打发去了最偏僻的极北苦寒、穷困不堪的封地。

  于是民间传闻就炸裂了,有说他是国主睡了儿媳妇生的、有说是国主和某个太妃暗结珠胎,总之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

  想到这儿,叶骁忽然来了兴趣,问沈令知不知道唐庐王到底谁生的。

  沈令摇摇头,“还真不大清楚……唐庐王册封的时候我还在西边练兵,回去的时候殿下已经就藩了,只隐约听过,他是宫外女子所生,长到十六岁上头才认祖归宗。”

  反正一笔风流孽债罢了。

  说罢,沈令便出去巡视关防。

  铺子里有一间掌柜房和两间伙计房,灿灿和五娘睡在掌柜房,叶骁沈令睡在茶室,其他房间和收拾出来的库房住羽林卫和李广。

  站在院中,看着李广住的房间,他叹了口气,胸中心事重了几分,待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凉透了,才又慢慢回去。

  他一进屋,叶骁准确一掷,将一卷书抛到他怀里,“阿令,我这几天眼睛不行,就算不敷药了,也不能长时间看东西,你帮我看看县志。”

  “要看什么?”

  叶骁答道,几个地方,一是看秋市的交易额度、列古勒每年的税负额,二是看从流霞关关取来的盐粮等等,此外,还要看看案子。

  这却和公务无关,而是他自己发现的一桩事。

  叶骁在接到前往北疆任务的时候,在丰源京调看资料,他发现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大概从五年前开始,列古勒再没闹过天花。

  叶骁算半个大夫,一看似乎有人能预防天花这种恶疾?他陡然来了兴趣。

  到了列古勒,他继续检阅县志和记录人口户籍的黄册,发现八年前,列古勒迁入了一名叫韩十二,从白玉京来的大夫,而这个大夫,在两年前的一个雪夜,莫名其妙地从自家院子里失踪了。

  没有任何痕迹,就,一下子不见了。

  他来这里,一直悄没声打听韩大夫的事,城里都说他医术高明得很,且又仁厚,对于穷困人家甚至倒贴药钱,真真一个活神仙,其他旁的,关于天花之类的,却意外地没有消息。

  然后,就在韩大夫失踪的同一年,药材忽然成为了土匪的抢劫目标。

  他对沈令说,阿令,你说有没有意思?

  沈令想了想,说,是挺有意思的。

  他拿了一摞县志放在炕桌上,翻了几页,俯身看向叶骁,叶骁面上一凉,笑道,“怎么啦?”

  “眼睛还疼么?”

  “不流眼泪了。”他顿了顿,“……灿灿身上恐怕要留疤了。”

 

  第三十六回 百年归(中)

 

  

  灿灿下午醒了一下,以她的底子,只要醒了就没事,叶骁要来了给她缝伤口的线,摸了一下脸就拉下来,但忍住气没说什么,只告诉大夫,下次缝合伤口可以把女人长发在烈酒里煮过之后拿来用,细腻不留疤,缝肌肉不用拆线。

  列古勒的大夫一下就惊了,他却气哼哼地走了。

  他叹气,“要是我给她处理伤口就好了。”

  看他落寞神色,沈令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柔声道:“你做得很好了,不要过多的责备自己。”

  “……嗯。”他点点头。

  沈令翻了一会儿县志,转头看他,屋内只有他身边炕桌一小簇灯火,屋子里昏沉沉的,叶骁脸上蒙着布巾,侧躺在他身侧,手搁在他腿上,灯影轻跃,他一张面孔稚气又脆弱。

  他叹口气,吹灭灯,把书放下,滑到被子里,叶骁迷迷糊糊地拿额头蹭了蹭他,“不看啦?”

  “嗯……想抱抱你。”他把叶骁抱在怀中,叶骁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两人絮絮说了会儿话,反而是沈令先困了,他搂紧叶骁,慢慢沉入睡眠。

  叶骁八月十八拆了脸上布巾,但还是怕光、动不动就流眼泪,整天泪汪汪的,看得沈令心疼。

  他完全恢复得一个月后,目前只能谨遵医嘱每天拿草药汤洗眼睛,一天只能看一个时辰的书。

  重伤的另外一个羽林卫好歹救回来,李广提供的法子非常有效,掠头葱汁液对烧烫伤神效,促进愈合防止发炎,而有了这个前提,保持患部湿润,愈合速度快得超出想象,几个大夫都赞叹不已,反而是李广本人,身体底子不好,之前又有重伤,病情反复,别人都能下床了,他却开始发烧,嗓子起了炎症,一个字都说不了。

  这天中午,从丰源京有信送过来,叶骁看了啧啧两声,随手烧了,五娘正在里头折腾着换床褥——他俩被安置在铺子里第二好的房里,但怎么也比不得掏空内库和秦王府两库布置的暖阁,县衙后院的东西基本全烧了,五娘翻遍铺子,才勉强找出来她看得上眼的东西,给他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