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里坊刚开,外头有马车候着,他上了暖车,放下车帘,向后仰靠,咬着拇指,面上兀自带着笑。

  来不及啦,哥哥。

  早就来不及了,我们谁都回不去了。也走不脱了。

  十八年前你没有保护得了我,那就,什么都时候都保护不了我了。

  他闭着眼笑起来,秀美绝伦的面孔上带了一丝怨毒的稚气。

 

  第二十二回 断鸿声(上)

 

  

  第二十二回断鸿声

  待沈行走后,沈令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撑起身子,心情复杂地拿起沈行留下的那封信笺。他展开一看,饶是他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面色丕变。

  他一把把信团起来狠狠扔到地上,按着额头胸口剧烈起伏,片刻之后,他定定神,犹豫了一下,俯身弯腰把信笺捡起来,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摇摇头,掀开桌上灯罩,就着里头残火,将信笺点燃。

  青烟一缕,刹那飞灰。

  他慢慢走出门,小厮说昨晚有个客人来访,见他睡下把东西一撂便走了。

  沈令清楚这个所谓客人就是沈行,装作走了,后半夜又潜进来。他送来的东西倒不多,一些北齐特产的熏鹅、红糟鲥鱼、风干羊之类,还有一坛灵溪酒。有几方细巧锦盒装的头油香粉,他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不对,把盒子一拆,果然夹层里封着厚厚一叠金叶子。

  金叶子有一百两,除此之外,还有一匣上等美玉和珍珠宝石,十几万贯钱总是有的,大概就是沈行说的所谓私房。

  沈令想了想,把值钱的装好,剩下东西全打赏了浆洗婆子和小厮,二人喜得眉开眼笑。

  他到秦王府,把所有黄金珠宝都给了窈娘。

  窈娘看着桌上生辉的黄金珠宝,只愣愣看他,最后终于攒出点力气,抖着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男女,总要是有些财物傍身才好。”沈令平静说道,窈娘看他,面上那点强作的镇静再也绷不住,她脸色煞白,不自觉地倒退半步,强笑道,我要财物傍身作甚?

  看她样子,沈令心下不忍,但是他既对窈娘无意,就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不如趁这个机会,索性说开。

  沈令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这是你以后的嫁妆。窈娘,我早说过,我受过宫刑,是个宦官,并非良配。”

  窈娘看他,嘴唇轻抖,沈令说完之后,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自失一笑,望向别处。

  然后,他听到窈娘极轻地道,可是阿令,我也受过宫刑。

  “——!”沈令一震,飞快看向窈娘,窈娘盯着他,红着眼睛,苍白秀丽面容上浮现了一抹惨淡微笑。

  她轻声道,阿令,你知道沈行对我做了什么吗?

  到死她都记得那天,沈令被抓走,阖府被抄,她被抓着发髻拖出去,扔到地牢。

  她想起了之前被抄家发卖的惨烈遭遇,本想着咬舌速死,忽又想到,她若死了,就见不到沈令了,若她再熬熬,能再见他一面呢?

  然后,那个和她心爱的人流着一样血脉的恶魔微笑着,一身华服,施施然到了她面前。

  沈行对她说,我这儿对付女人的法子可太多,但是朱夫人好歹算是我的嫂子,便还是要照顾下亲戚情谊。

  他悠悠然地逼近她,像是毒蛇吐信,在她耳边细语,夫人,还是处子罢?

  她的噩梦就此开始——

  “……沈行,对我用了幽闭宫刑。”窈娘哽咽了一下,惨然一笑。

  她被捆在特制的木凳上,木槌一棒一棒打在她腹上,直到孕育孩子的子宫和着血从身体内脱落而出。

  双手虚虚拢在小腹上,窈娘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却笑出来,她说,阿令,我这辈子,也当不了母亲了。

  沈令心中剧痛,他上前一步,把她搂在怀里。

  窈娘既像他的女儿,又像他的妹妹。

  窈娘之于他,就是当年惨死在他面前的姐姐和母亲,当他从大雪里把她抱起的刹那,他觉得,当年他救不了母亲和姐姐,但是,他可以救窈娘。

  可她都遭遇了什么啊!是不是只要他今天没有逼迫如此,窈娘就绝不会告诉他这件事?

  他忽然想起早上他对沈行说的话。是啊,怎么可能走呢?他和沈行手上都是血,凭什么一走了之,从此过上安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