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里坊的大钟敲响,驿宰送来煮好的扁食,沈令不认识,只看着喷香的奶白鱼汤里滚着两头尖翘,中间浑圆,白玉似的面片包着馅儿的吃食,正中一撮碧绿葱花鲜韭。

  叶骁盛了一碗给他,“这是扁食,我们这边除夕夜吃的,你尝尝。”

  沈令学着叶骁,连汤带扁食的舀了一勺,汤里点了胡椒,鲜香扑鼻微辣回暖,外头面皮松软又有韧劲儿,一咬就破,羊肉馅儿裹着鲜甜滚烫的汤汁儿滚到舌头上,伴着一股回甜的鱼香,一路从喉口熨帖到胃里,舒服得紧。

  外头也到了一夜最热闹的时候,窗子都隔不住轰隆隆的烟花声,外头太响,叶骁贴在他耳边吼,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他笑着摇摇头,放下碗筷。贴着叶骁耳朵喊了一声,殿下,元日安好!

  叶骁也回了一句,外头开始送傩,他们两人上床安歇,沈令躺在被窝里,听着外头声响,耳尖犹自滚烫。

  那是刚才叶骁嘴唇不慎擦过的地方,若有若无轻轻一碰,叶骁自己都没意识,却几乎烧化了他。

  第二日一早,叶骁带着沈令去了云州刺史府,投了蓬莱君门人的名刺,被迎入外书房稍坐。

  叶骁悄声对他说,希望今天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沈令道,任他什么龙潭虎穴,我一息尚存,就要护殿下周全。

  叶骁刚要回话,就听到廊上脚步声响起,尚未见人,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不知君上遣使,下官有——”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推门而入,在看到叶骁的一瞬间,她的声音就跟被剁掉了一样停住,满面笑容刹那变为怒容,怒喝一声:“——叶骁,你居然敢来!”

  叶骁毫不在意,含笑躬身,拱手为礼,“久未见方伯,居然风采犹胜往日。”

  女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对外头喝道:“送客!”

 

  第十六回 凝夜紫(下)

 

  

  叶骁依旧笑吟吟的,“还请方伯息怒,若只是为了我的事,我万死不敢踏足此地,但是,绛大人,您连蓬莱君的请求都不想听么?”

  听到他搬出了蓬莱君的名号,女子慢慢回身,冰着脸,一掌关上了大门。

  她也不坐,就站在叶骁面前,一脸有屁快放,没事快滚的表情。

  叶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开口却直接无比,“绛大人,楚国王姬嫡长女叶横波,和我府上长史、殿中省黛少监的弟弟黛颜、我府内司马,灿公的堂妹灿星汉,并两名医官,九名羽林卫,共计十四人,在马峰山失踪了。”

  这几个名字一处,绛刺史倒吸一口冷气,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别说说话了,气都快倒不上来了。

  叶骁肃然长揖到地,“孤奉蓬莱君之意,前来叶横波一行,还望绛大人不计前嫌,予以襄助。”

  良久,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嘶哑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那……殿下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叶骁向绛刺史讨要的,是一种叫“天吴鳞”的药物,此物投入寻常的脏毒水中,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可得净水四升,乃天下一等一的奇药,却只有世镇滇南的绛家才有。

  叶骁打着蓬莱君的旗号,又明着暗着扯王姬和黛、灿两个名门,绛刺史不得不乖乖奉上“天吴鳞”,此外还给了一堆装备,里头最珍贵的是一卷海树丝做的刺绣地图,水火不侵之外,里头详细记述地形出产等等,比叶骁从京里携出来的那卷军用地图详细得多。

  刺史本还想派个向导给他们,但一听他们的行军速度,当即摇头,说这边土人跟不上,栈道只能他们自己走了。

  叶骁听满意,而对方显然不想多看他一眼,一安排完公事,茶都不给一杯,直接送客。

  叶骁也不恼,美滋滋地回了驿站,当天中午启程赶路的时候,才把自己跟绛家的恩怨说给沈令听。

  绛家是塑月名门最末,根基历史最浅,不到百年,原是滇南一带土司家系,后来归顺塑月。

  朝廷对绛家大力怀柔,到什么程度呢,塑月是没有袭爵制的,叶横波贵为楚国王姬的嫡长女,也得乖乖参加科举,凭本事当官,唯独绛家,世袭罔替袭着一个平南侯的爵位。

  今儿见的云州刺史就是现任平南侯的世女。

  而叶骁和绛家的仇,是这样的:叶骁的第二任王妃,那位本来预定要做显仁帝继后,却被他半路截了的姑娘,是云州刺史嫡亲妹妹,现任平南侯的幺女。

  这是绛家第一次有女儿被选为皇后,就被叶骁给搅和了。

  沈令想,那刚才人家没把你捅死可真是气量不小。

  这仇真的太大,所以他昨天才没把握,到底能不能拿着“天吴鳞”。

  他笑看叶骁,“真如此话?殿下可真做了这等事?”

  叶骁一脸牙疼,“哎,你这话让我怎么接?我说没有吧,有点儿不对,我说有吧……”他托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令。

  他柔声道:“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不知怎的,现今却在乎沈侯怎么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