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牢房里捆着个男人,男人被扎扎实实地捆在一把铸在地上的椅子里,一动不能动,唯独双手被单独架起来,绑在架子上,上头血肉模糊,只能看到一截一截断掉的白色筋络支在黑红色的血肉外。

  他转头看沈令,嘱咐他下来的时候小心脚下,笑道:“我敢说,整个东陆不会有人比我剖过的人更多了。”

  男人满脸伤痕,看到叶骁过来,惊恐万分,身子挣扎不得,张开口,却一颗牙齿都没有,舌头也被割了,只能发出风洞一般呼呼喝喝的声音。

  叶骁漫不经心地说这人话多,还试图咬舌自尽,我就把他牙敲掉,舌头割了,不然烦得很。

  “……”沈令挑了下眉,微微侧过头去,道,“……这人犯了什么罪?”

  “喔,此人专门诱拐神智有缺的女子,关入地窖供他纵欲,若生下男婴,就卖掉,若生下女婴,养得活的就继续被他糟蹋,养不活的……”叶骁面上是一股冰冷的森寒,“他就做成肉脯,给那些女人吃了,看她们懵懵懂懂,把自己的孩子嚼碎了,咽下去。”

  叶骁转身,指着斜对过的一间牢房,“那里有他一个买主,专买男婴拿去炼丹。沈侯,这样的畜生,即便千刀万剐,是不是也轻了些?”

  沈令默然,再看男子的时候,眼神冰冷,他森然点头,“让他一死了之,确实是便宜了他。”

  说罢,沈令提脚往出走,忽然道:“那说殿下在前线屠杀士兵……”

  “杀良冒功、奸杀女子,难道不该死?我很讲道理的啊,他们杀了几个边民,我就把他们剁成几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好从“牢”里钻出来,沈令回头看他,看着叶骁一脸“你觉得如何”的样子,慢慢笑了一下,道,殿下做得没错。

  叶骁听了,便也笑开,像个孩子一般纯真。

  沈令想,传言确实都是真的,但是和真相却差得太远。

  给沈令接续筋络定在了两天后,在蓬莱君的府里。

  蓬莱君府里有一间寒玉室,由万年寒玉砌成,滴水成冰,按照叶骁的说法,在里面伤口发炎的概率会变小,而且血也流得少,最要紧的事,因为寒玉室设计极其巧妙,只需要在头顶悬一根蜡烛,就通室反光,同时因为寒玉彼此折射,所以满室无影,对于做手术来讲,非常方便。唯一的毛病就是冷得很,但是裹厚一点儿也没啥问题。

  “……听着殿下还蛮常用。”

  “嗨呀,大前年我侄儿摔断腿、前年姐夫肺内迷水,都是我动的手,其他大大小小也不少,我说过嘛,东路之上,我可是外科圣手哦。”

  沈令好奇他怎么走上外科这条路的,叶骁说,就是他小时候杀人,被蓬莱君教导,不要浪费,他醍醐灌顶,从此走上了剖剖缝缝之路。

  叶骁笑了一声,“今天呢,之所以在蓬莱君府上,主要还是手术的时候,要君上襄助。”

  沈令大奇,“蓬莱君还会为这种俗务动手?”

  叶骁跟他解释,说蓬莱君除了是塑月的大理寺正卿之外,还兼着白玉京十二祭酒之一,每年一次要去白玉京讲学,蓬莱君虽然学究天人,只不过外科这块,更重实操,所以只要有机会,很愿意屈尊做叶骁副手。

  白玉京乃东陆之上最高的学府,诸国权贵多半与它有些渊源,十二祭酒每人掌着一个学院,都是博学之人。

  “……原来如此。”沈令点头,与他一起进了蓬莱君的府邸。

  蓬莱君在寒玉室外等他们,看他们进来,只抬了一下眼,静默不语。

  这是沈令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蓬莱君。

  蓬莱君有一副……非人的美貌。

  他似是个白子,雪白的头发、翡色的眸子,肌肤白得跟冰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生气,像个雪雕、又像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只怎样都不似个活人。

  沈令换好了衣服,进了寒玉冰室,喝了一碗汤药,躺上了寒冰室内那张石床。

  叶骁和蓬莱君都换了雪白短衣,头发全部拢在帽子里,布巾掩了口鼻,叶骁往他右手旧伤涂抹药物,那一片很快就麻了,他随即也困得睁不开眼,只觉得腕上木木的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隐约听到叶骁问他疼么,他舌头发胀,胡噜出半个“不”字,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却是被包在一大幅裘皮里,睡在一间暖阁内,帐内吊着一炉青水香,安神舒气。

  然后他看着叶骁在他床边,对他温柔一笑,道,沈侯,接好了。

  沈令也笑了一下,一半是为自己右手恢复高兴,一半是为了叶骁,他想,叶骁终于不用为他的右手自责了。

  手筋已经接好,一个月筋骨就能长定,两个月拆掉石膏,稍加锻炼,就能恢复如初。

  看他醒了,叶骁去了书房,蓬莱君也不废话,直接甩给他一封信,是叶横波写来的,说他们一行已经到了青阳道,正往据说闹“三尸虫”的马峰山而去。

 

  第十五回 地狱牢(中)

 

  

  叶骁点点头,略松了口气,蓬莱君抬眼瞧他,好一会儿,才道,“……仲平要你选个日子入宫。”

  仲平是显仁帝的字,叶骁没说话,蓬莱君补了一句,“带上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