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没有回头,他向左右侧头,活动了几下,骨节轻响,“记得。秦王叶骁与蓬莱君元苍河曾约一事。”

  “依罪而杀。”

  叶骁回头,面孔上那只朱色的眸子不祥而美丽。

  “阿父啊,你放心啦,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说完,他转过头,笑眯眯地走向了犯人们。

  男人闭上了眼睛,沉寂无声。

  沈令一宿未睡,在门厅枯坐了一夜,手边的案卷压根没看几页,直到四更时分,叶骁回来,他猛的站起,反倒把推门进来的叶骁吓了一跳。

  沈令顾不得礼仪,抓住叶骁胳膊,仔细打量他,看他双眼已经恢复深灰颜色,神色如常,吊了一晚的心才慢慢放下,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单手撑在案上,几乎是有些脱力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看他这样,反而叶骁有些心虚,他蹭过去,说沈侯你等了我一宿啊,早知道我昨晚就跟你说一声了,你不用等我的。

  他挨过来的时候,总算放松一点的沈令才嗅到他身上一股藻豆的味儿,他皱眉,看到叶骁一头披散黑发犹带水汽,显是刚刚沐浴不久。

  沈令眉头又拧得重了几分,叶骁却会错意,他特别殷勤地推着沈令去了自己房间,乖乖巧巧在桌前背对沈令坐好,一副来梳来梳的神态,沈令心中一软,走上前去,为他挽发。

  叶骁身子乖巧,嘴上却在嘟囔,说哎,为什么睡觉都要梳发髻啊?虽然没有不舒服,但是很不方便啊……

  因为披头散发睡觉会磨损发丝,糟蹋你这头如此华美的长发。你根本不知道想把头发生得你这么好,宫里那帮女人什么都敢往头皮上糊。

  沈令在心中回道,但是因为一夜提心吊胆实在没有和他对嘴的心力,便沉默不语,只细心梳理长发,挽好,拿发带系上,“……殿下沐浴过了?”

  “是啊,不然一身血,又是碎肉又是内脏的,又臭又脏,多恶心啊。”他答得理所当然,抬眼看向沈令,似笑非笑,“沈侯,很多关于我的传言,确实都是以讹传讹,但是其中唯独有一件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沈令右手食指。他曾经在他指根咬过一口,见血见肉,却留了疤,小小的牙印,看着像是戒痕。

  他伸手摸了摸,才再抬眼看沈令,面上一抹似笑非笑,“孤啊,确实性好杀人。喜用酷刑。这一点千真万确。”

  他笔直地看着叶骁,又问了个问题,“那殿下,被你说杀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与蓬莱君约定,依罪而杀。“

 

  第九回 鹤下血(下)

 

  

  然后沈令想了想,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特别谨慎的问了一个问题,“殿下……食人么?”

  叶骁特别惊恐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为啥……这么问?你遭遇过啥?

  沈令垂眸,过了一会儿才说,北齐国主幺弟彭王,酷虐好杀,尤喜虐杀冲龄幼女,分而烹食。

  叶骁露出了一脸你们北齐真恶心的表情。

  沈令抬眼,面上露出了一点儿如释重负,“所以……殿下才会送钱去给那个大殿上被杀的小太监对么?”

  叶骁沉默了一下,“……他罪不该死,但是我没别的办法,他的死,是我的错。”

  “……不过我也没骗你,我当时,也确确实实地想杀人。”

  “这玩意儿吧,算我命里带的,生下来就这样,没办法,就是控制不住。小的时候撕蚂蚁撕蜻蜓,大点儿撕猫撕狗,要不是我姐和蓬莱君发现得早,大概……我和你们北齐彭王应该能比个高下……”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忽然思绪飘远,想起小时候的事。

  他被发现天生嗜杀的时候,只有七八岁,发现的人是他姐姐楚国王姬叶柔。

  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对,就懵懵懂懂地站在一堆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小动物尸堆里,一身的血。

  她没有骂他,而是蹲下身,问他为什么要杀掉小鸟。

  他天真歪头,说喜欢呀,因为太可爱了,喜欢得紧,就想把它们弄碎,它们就不会飞走啦。

  叶柔那时候刚有了第二个孩子,她拉着叶骁,到了小小孩儿的摇床前,让他带血的指头轻轻碰了碰幼儿柔嫩的脸颊。

  王姐问他,阿骁喜欢横波么?他说喜欢,她又问,那喜欢永波么?他大声答,喜欢!

  叶柔牵起他满是鲜血的手,对他说,可是,如果横波和永波死了,那阿骁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能一起玩,不能一起吃饭睡觉了,阿骁难过么?

  他想了想,忽然就委屈地难过起来,抽抽噎噎地哭着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