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只感受过一次同意的怒意,就是山南关下,他向叶骁跪倒投降的一瞬间,叶骁身上爆发出的冰冷怒气。

  叶骁又仔仔细细嗅了嗅解药,慢慢抬眼看他,问,这“泥销骨”,如果不解,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并没有什么后果,只是如果不按月服下解药,就会在满月的时候剧痛,几乎所有人尝过这毒发的滋味一次,就没人想再受第二次,北齐一般都是用来下给探子卧底这些。”

  “……”叶骁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他本就生得一张俊美容颜,这一笑,毫无温度,只有一股泠泠杀意,越发显出他眉目清拔。

  叶骁冷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

  他说,这里头有曼陀罗汁、茉莉花根和羊踌躇,应该是改良的麻沸散的方子,但是,里头多了一味极其恶毒的东西,产自龙腾山脉另外一侧,南陆之国的阿芙蓉。

  看他一脸迷惑,叶骁咬着牙笑了一下,道,沈侯正人君子,自然不知道这种下三路的东西。

  阿芙蓉是南陆特产,是从一种植物的茎中割取而来的草液精制而成,色泽漆黑,闻起来有些异臭,然而一旦焚烧或者融入水中,便有一股独特的甜腻香气。

  “阿芙蓉唯一的用处,就是镇痛。但是,并不是真的让疼痛消失了,而是制造幻觉,让服用的人以为疼痛消失了。”叶骁冰冷地道,“按这个浓度,只要服食几次,人就会上瘾。沈侯,这东西的危害,只怕‘泥销骨’根本比不了。”

  说到这里,他沉沉一笑,看向沈令,“我告诉你,只要上瘾,就会每天都离不了它,哪怕有一次没用它,人就会从骨子里痒起来,像是七八把羽毛扇搔在骨头缝里,会把身上的肉一条条挠烂,抓到见骨,只要能再来上一口,亲妈他都可以操。”

  叶骁无比森然地看着沈令,一字一句地道,沈侯,我之前只觉得北齐主昏臣庸而已,现在看,你的祖国,怕是已经连根子都烂透了。

  沈令涩然不语,他过了片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漆黑眸子定定看向叶骁,“我知道,可是,那毕竟是……我的祖国。”

  叶骁无声冷笑,他看着沈令,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气越发浓重。

  他说,这样的国家,沈侯,值得么。

  沈令沉默半晌,答,若今日塑月是今日北齐,殿下如何自处?

  “取而代之。”

  叶骁冰冷地吐出这四个字,那双深灰色的眸子颜色越发暗沉,仿佛雷暴前的天空。

  沈令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他平静地回看叶骁,道,殿下天潢贵胄,自当此言,可沈某不是,所以,唯有——

  他也清清楚楚地吐出四个字,“死而后已。”

  一刹那,室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沈令感觉到,本来就冰冷紧绷的空气,开始缓慢而沉重的扭曲。

  叶骁凝视了他片刻,忽然毫无笑意地一弯唇角,他慢慢调转视线,看着面前银盏里一点儿漆黑汁液,轻轻伸出左手,指尖一抹——

  在他手指碰上液体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房间里降临了——

  巨大、未知、沉重。

  叶骁腕上铮的一声脆响,碧色的镯子猛的自跃而出,在他腕上飞快旋转,内中星芒闪烁游动,直如他腕上缠了一尾游蛇!

  沈令早觉得他腕上的镯子有古怪,但没想到古怪到这个地步,他惊愕地看向叶骁,叶骁仰头,脸上表情是带着恶意的兴味盎然,左手举起,看着自己白皙指尖那一点儿漆黑液体,缓缓地,向下坠落——

  烛火无风自灭,惨白色的月光从窗棂里射进来,菲薄的一层,扭曲摇曳,像是无数条没有鳞片的白蛇在蠕动。

  他应该阻止的。沈令想。但是他动不了。

  从他碰到阿芙蓉液的那一瞬间起,某种巨大的存在,便降临在了这个空间——

  空气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凝聚。不对,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存在,正安静地凝视着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肌肤上炸起细微的战栗,沈令本能地觉得寒冷。

  他看见粘稠的漆黑液体在叶骁白皙指尖拉出粘稠的丝,然后落下——

  那个巨大的存在,降临了——

  漆黑液体落上地面刹那,叶骁脊背挺直,头却猛的向后一仰,玉簪坠地,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一切都静止了。

  而另外一个存在……沈令感觉到,也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叶骁缓缓抬起左手,掩住自己半张面孔,然后他一点一点儿,抬起了反仰着的头。

  就像是被人折断了颈子的傀儡,重新被接好了一样。

  叶骁终于完全抬起了头。

  他对沈令露齿一笑,柔声道,孤刚才实在太生气……惊到沈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