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案卷里见过‘黑素’的发作症状,跟我的一样,当时恰好有人写了怎么治,我记住罢了。”他靠在车壁,一头乌发随意拿了根簪子别在头顶,散了不少下来,落在肩上,“不过不是我吹牛,说到外科这块儿,整个东陆上我都算得上是顶尖儿的。”

  他顿了顿,轻轻执起沈令右手,看着他腕上本已好了,之前却挣开的伤口。指尖轻柔的摸索着雪白绷带,叶骁皱眉,“啧……快好的伤口又挣开了。”

  还不等沈令答话,叶骁又问,“疼么?”

  沈令心中一颤。这是极平常的一句问,他却有点儿恍惚,忽然想起来,这是叶骁第二次问他疼么,而除了叶骁之外,他却想不起来上次有人这么问他,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是极小的年纪吧,还是个娇儿,被母亲疼怜的带在身边,摔了一跤都要抱起来细细查看,问他疼不疼。

  然后除了叶骁,再没人问过他疼不疼,仿佛所有人都认为,受怎样的伤,沈令都不会疼——连窈娘,都没有问过他,疼不疼。

  而叶骁这么问的语气,就像是这伤口是他弄出来的一般。

  所以,沈令居然少见的犹疑了,最后他想了想,说了实话,“……并不怎么疼。”

  叶骁抬头瞅他,他看回去,“奴婢自小就不怎么怕疼,所以真的……不算疼。”他顿了顿,垂了头,声音放低,“何况,我的伤本就跟殿下无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殿下不必为此介怀。”

  他这句话说出来是宽慰叶骁,哪知话音刚落,他手上一紧,沈令俊美面孔上的表情刹那消失。他慢慢松开沈令的手,轻声说,“沈侯,孤还真没说错,所有人里,唯有你,最会惹孤生气。”

  沈令错愕抬头,叶骁却只回了他一个毫无情绪的微笑。

  接下叶骁全程躺在马车里休养,他身体确实也好,加上喝药调养,八月初六到江左府登船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沈令扶着,自己可以行走了。

  他们比预定行程晚了一天,登船清点完毕,少事修整,八月初七一早启程。

  现在是顺风季,船张了半帆,在平滑江面上行得飞快,朱红大船劈开碧浪,船尖一蓬一蓬雪白浪花。

  窈娘头次坐船,吐得昏天暗地,还是叶骁开了个方子煎了副晕船药喝下去才好些。

  船上宽敞,叶骁终于不用憋屈的一躺一天,他早上从床上跳起来,一身中单就敢开开心心地在船上跑。

  沈令不言不语地在他身后跟了大半天,一直盯着他,盯到叶骁都觉得有点儿不对,笑问他是不是忽然察觉本王风华绝代啊?

  沈令没言语,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靠近他。

  叶骁戒备地后退半步,沈令幽幽叹口气,说奴婢本来想忍,但是……

  然后叶骁就眼睁睁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巧银梳——他忍叶骁披头散发很久了。

  之前马车地方小,他伤得重,姑且算了,今天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叶骁乖乖巧巧地坐着任他梳头,嘴里不闲,说,不是我说啊,沈侯,我穿着中单乱跑可以,披头发不行?你这底线颇为玄妙啊。

  “奴婢只是没法忍耐乱发罢了。”

  “……行吧,谁没点儿怪毛病呢……”叶骁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外面天色极好,清风朗朗,波面流金,叶骁漆黑长睫微垂,日影斑驳,投在他白皙面孔上,居然看去有几分安和喜乐。

  沈令心底忽然就生了一点宁静。

  他给叶骁把头发梳好,拿银簪别了,叶骁伸手摸了摸,忽然就笑开,说,沈侯跟我,也算有结发之缘了。

  这是句玩笑话,沈令却不知怎的心口一跳,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了出去。

  他走到船尾,窈娘正在甲板透气,看他过来,窈娘嫣然一笑,沈令走到风口,把窈娘半掩在身侧,她一手拢着发丝,含笑仰头看他,“阿令这几日看着精神多了。”

  “……你看着也是。”

  窈娘往他身侧靠了靠,沈令看着面前渐渐倒退而去的绿山白岸,“窈娘,我想信一次秦王。”

  “怎么说?”

  沈令眺望远方,清雅面孔上浮现了一丝坚毅,但是柔和的神情。

  他轻声说,我觉得秦王跟传闻中大不一样,他信我不曾以色侍主,那我也想信他不是暴虐嗜杀。

  窈娘一边笑,一边望向他,“这话我早就说过……”

  她后面的话却一下顿住。沈令正在轻轻的微笑,单纯满足,宁静平和。

  窈娘心里忽然一紧,某种古怪的不安蔓延开来,她忽然惴惴不安,想,阿令他从未对我这么笑过。不,我从未见阿令这么笑过。

  开船第三天,叶骁接到报告,说从塑月有人过来,预计两天后在耀州汇合。

  两天后,船队停靠耀州补充给养,而塑月来人也在耀州登船。

  来的是名英俊青年和几个秦王府的侍从,青年长身玉立,剑眉朗目,神色刚毅,年纪和叶骁仿佛,一身五品的浅红色官服,和叶骁见过礼,将两方锦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叶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