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极其古怪地看他,等叶骁絮叨完,伤口也包好,他想了想,“……莫非殿下想自己动手?”

  叶骁相当委屈地看回去,他说,我看着像这么有病的人吗?还没等沈令答,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是挺像的……

  给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叶骁语气遗憾,“没带东西,你这手只能等回塑月再仔细处理了。”说完,他转头,笑容可掬地看向司刑,沈令只觉得不知怎的,浑身一悚——

  叶骁的手腕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广袖之下几只颜色各异的镯子滑下来,撞出一串细弱脆响。

  那是一瞬间的事。

  众人只见眼前黑影一动,沈令清喝一声“殿下!”,再看的时候,沈令左手扣住叶骁脉门,司刑则被叶骁单手提在空中——这一下兔起鹘落,司刑太监被他提在手中,面色紫涨,双脚不断踢蹬,周围一群人悚然变色,却谁也不敢上前。

  叶骁看都不看手里提着的人,只笑吟吟地看着沈令,柔声道:“我又没想杀了他。”他微微眯起那双深灰色的眸子,“沈侯,按照你们北齐律令,若毁伤亲王所属之人,该当何罪?”

  空气中骤然一股腥骚之气,那太监裤裆里淅淅沥沥滴下尿来。

  “当受刖刑。”沈令声音清朗无波。

  “好,刖刑就刖刑。”叶骁含笑松手,胖大太监一下跌到地上,叶骁拔出腰上佩剑,抵在他喉上,轻描淡写道,那就剁了他两只脚吧。

  太监涕泪横流,说不出来话,沈令看着叶骁,慢慢地道:“不过此律不妥。”

  “……哦,哪里不妥?”

  “殿下虽受赠罪奴于北齐,但您乃塑月秦王,又在塑月朝廷领大理寺少卿之职,身为执法之人,自然因遵循塑月律法。”

  叶骁想了想,饶有兴趣地点点头,“你倒知道得清楚……不过说得有理,那你说该怎么办?”

  “塑月律令,若毁人奴婢手足,当以奴婢三分之二身价抵偿。”

  叶骁轻轻垂眸看他。

  叶骁有一双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垂眸看人的时候,便有一股不自觉的凉薄多情。

  他柔声问道,那沈侯,身价几何?

  沈令微微直起社身体,“奴婢昔年净身之后,于掖庭标卖,值钱四千文,加绢一匹。”

  “……”叶骁脸上的表情忽然一下就没了,他冷冷地看了沈令片刻,沈令的左手依然搭在他腕上,却敛眉垂眸,一派恭顺。

  叶骁猝然一脚蹬在司刑脸上,冷喝一声,“滚!明天拿身价钱来!”

  司刑忙不迭连滚带爬地逃了,看他跑得没影,沈令才慢慢松手。

  叶骁看他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忽然一挑,现出一道毫无笑意地冰冷笑容,伸手,捏上沈令下颌,慢慢抬起。

  沈令毫不反抗,低眉顺目,叶骁说,你抬头。

  他依命抬眼,一双漆黑眸子,映出塑月亲王俊美然而阴冷的面孔。

  叶骁一笑,风流惊动,一旦不笑,一股凶戾杀气就从绝好皮相下泛起来。

  叶骁往前倾身,两人面孔挨得极近,呼吸可闻。

  他忽然就笑开,眉梢风流,手上却用力,在沈令下颌掐出一道红痕,“……在惹我生气这点上,沈侯,天下无人能出你其右。”

  他松手,扶他直起身体,还体贴地给他整了整领口,再抬脸时,又是惯常一派风流,“沈侯,天也不早了,与孤一起回行馆吧。”

 

  第一回 泥销骨(中)

 

  

  他就这么被叶骁带回了下榻的行馆。

  然后叶骁就不见了。字面意义上的不见了。这让做好死无全尸心理准备的沈令有点儿猝不及防。

  沈令就回行馆的第二天见过叶骁一次,当时司刑送了一堆金银珍玩过来,充沈令的所谓身价钱,叶骁从里头捏了一角碎金子下来,剩下全退了,拿着碎金子在沈令跟前一晃,说,看着了吧,你的身价钱,嘿,我吞了,不给你~

  然后,他就在沈令复杂的眼神中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沈令的真实想法:你开心就好……

  接下来连着几天,他就再没见着叶骁。

  其实倒也正常,叶骁现在是塑月钦差,所有投降和谈等等事宜都归他管,见不着人才是常态,沈令也无所谓,待在行馆偏院,一句话不说,一个门口不迈,安静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