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71章 

  出声响, 旁人都瞧看过来,皆是一脸疑惑。

  隔着一层白纱,晁晨好歹是没给憋出个满脸酱紫色, 趁双鲤搭话之际, 赶忙将公羊月拉到一角, 尤是借一步说话。

  公羊月走得不情不愿,鼻子里哼出个:“嗯?”

  “我, 我从前同王大人见过一面, 就怕他过目不忘。”晁晨低头嗫嚅,“现下, 现下已然很好。”

  公羊月明白, 晁晨这是不想再拾捡起过去,只是, 他为何如此讳莫如深?而今他俩这关系, 还不至于再操刀相向吧。

  不过, 他既不愿说,公羊月也没追问, 英雄不问出处, 只道:“你觉得好就好。”

  门房在此地久混, 琅琊王氏的秘书丞还是晓得, 瞧人下车跟前寒暄,当即往院中催, 没个半刻, 陈家的管事便迎出门,又是问候, 又是拱手道海涵,只说人回了颍川老家, 不知具体归日,不过大致就在这几天。

  人在便好,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点时辰,就是晁晨有些不放心,还想着亲自去接,但颍川到此路途不一,又怕错过,只得把事继续揣下。

  王谧看三人脸有愁容,便探问所为何事。

  “开阳”盟会之故越少人知道越安心,公羊月捏了个借口,把晁晨推出来搪塞,说是陈韶文赋风流,慕名前来讨教。

  王家的小厮来催,说是府里有事,王谧便告辞去,也没说接济哥仨一顿,自打红翡和兰因两姐妹离开后,他们当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谁也不愿回那小院生火,公羊月便拍板,上朱雀楼大吃一顿。

  双鲤一听,自个儿又要“大出血”,百般推说不干,还是晁晨掏了些新年头替人写桃符转的碎钱,说要做东。

  就他那点积蓄,再多个崔叹凤就得捉襟见肘,难怪平日都没动静,公羊月伸手将荷包夺了去,边走还边嘟囔:“你什么时候还攒了私房钱?买酒喝,买酒喝!”

  “你可别乱花销!”

  晁晨嗔他,两人前后追,追到朱雀楼外。

  自打给那退下来的掌勺师父带过路后,是一回生二回熟,几人放着好好的正门不入,偏要去后巷偏门。

  双鲤落在后头,几个眨眼,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便要没影,她小跑去追,差点撞翻泔水车,正欲脱口一句“晦气”,转头便同那拉泔水的小子打了个照面,又将话憋了回去。少年一如既往,只会瞪着眼痴笑。

  那笑意无害,但对常人来说,却说不出的瘆人。双鲤扔下一句“回见”,趁势从他胳肢窝下溜去,匆匆跑开。四月暑气渐起,正值午间小憩,打厨房溜过时,她顺手从筲箕里抄了一把五香煮蚕豆。

  鱼龙混杂的地方,不经意间总能听得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公羊月三人是该打听的人没见着,奇杂怪谈却钻了一耳朵。

  说是那花朝节过后,朱雀楼里来了个俊俏的小公子,手牵一匹白马,头戴青巾,打着一柄上好檀香骨的折扇,上题书圣王羲之的名作,人是生得文弱,但却非弱柳扶风的病态,唇上时时带笑,缀着俩甜梨涡。

  这小公子来作何?

  上前搭讪攀谈的不少,奈何人死活不松口,就每日来临窗的雅座上,点一壶上好的春茶,一盘香酥糕点,一坐就是半下午,约莫是面皮子薄,只拉了跑堂小二来,低声耳语两句,也不说具体见谁。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常出入朱雀楼的,哪个不是建康城吃喝玩乐的老油子,即便钱银撬不开小二的嘴,就那相人识货的本事,不消半天,也给摸查了个门清,待传到公羊月几人耳朵里时,已生出好些个版本。

  有说是千里寻母,有说是亲朋托孤,还有说是江湖寻仇,最离谱的说法,竟是情敌上赶挑山门。

  不过,最普遍的说法,无外乎是个狂热的仰慕者。

  别看时妙曳已年近四旬,就冲着双姝的妩媚绝色和妖娆的身段,而今肯为其一掷千金的贵人也不在少数。

  双鲤忙要了东三窗下的小间,想尽法子偷看,可卷帘屏风后却只有清风拂扫,飞红穿柳落小枰,半个人也无。

  实在不赶巧。

  走时她给楼里的小二哥甜嘴说好话,只说人再来时,定要唤来一观。

  又两日,双鲤早起洒扫,门外人前脚撵后脚跟串子似的,只叫她疑为是往朱雀楼看戏,忙扔下笤帚跑出门去,晁晨没叫住人,便喊上公羊月一道。

  这天顶着毒辣的日头,刚从朱雀大街疾走过,便撞见王谧从秘书监出,赶着去吃午茶,双鲤正嫌走得慢,双手一撑车辕,搭了个顺风车。王谧怕她这莽撞之举伤着身,便板着脸拿学究样训斥两句,哪里像这小丫头皮糙肉厚,根本不露怯,而是堆着笑,自来熟般撺掇他一并去看俏公子。

  王谧拿指头在她额前戳点,嗔道:“你这小丫头,身旁绝色养眼,怎还如此着急?有多俏?是远可比看杀的卫叔宝?还是近能比风流无双的江左崔郎?”

  “去瞧看瞧看不就晓得,喏,就刚进去那个!”

  双鲤指着那朱漆红门,正好晃过一翩翩白影,再往左瞧,看门拉到后院马槽精料喂养的正是匹白马,她激动得差点从牛车板子上蹦跳到牛脑袋上,急声要唤:“那个谁……”左右却没寻到合适的称谓,最后干脆两指头含在嘴里,吹了声又急又响亮的口哨——

  人回头,却是个龅牙、红鼻头、带大黑痣的男人,吓得双鲤一脚踹牛屁股上,车夫驾拉不住,当即翻了车。

  吃了一脸土的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好的俏公子呢?”

  “什么俏公子?”

  身后有人应声,声线粗沉,伴有一丝少年的清丽,双鲤只当是哪个不开眼的臭男人看自己吃了灰,揶揄笑话,转头指着人鼻头:“俏公子就是……”

  双鲤瞪大眼睛,半晌抖不出后半句。

  眼前这位,梨涡带笑,俊逸雅致,可不就是。

  这时,公羊月同晁晨打后头来,顺着那人话往下说:“是啊,什么俏公子,这不就一小姑娘。”

  稍稍有些江湖经验的,只要不是足可乱真的男生女相,亦或者女生男相,总是轻易辨出男女,话本子里写的,也就哄一哄酸儒书生,或是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们,眼前这个,显然养在深闺。

  玄蝉只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哪料到被人一嘴道破,面上生窘,当即操着那粗声嗓回头反驳:“这位公子真会说笑,在下……”

  话未完,只瞧人倒抽一口冷气。

  帮着车夫善后,且缓过一口劲来找双鲤“算账”的王谧将好望过来,两人看了个对眼。眼瞅着他嘴唇翕张,将要唤出关键字眼,玄蝉大力拨开身前堵着的人,疾冲过去,五指张开,朝人嘴巴上堵——

  “别,别说。”

  王谧向后躲,堪堪喊出名讳:“公,公主?怎么是你?”

  司马玄蝉被王谧认出,向后连退时绊了一跤,跌了个实在的屁股墩儿,抬头怯生生看了看左右围拢过来的几人,红着脸傻笑,忙岔开话头:“王大人,怎,怎么没瞧见阿泓?他从前与你不是老混在一处?”

  随她话落,双鲤也跟着到处瞧看,最后撞见王谧威厉的眼神,缩着脖子躲在公羊月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晁晨打圆,上前向玄蝉致礼,随口附和:“这么一说,倒确实未见。”

  王谧掸了掸衣衫上的埃土,面色沉重:“阿泓他现今很不好。”说着,抬首回望朱雀大街,目及方向,乃台城禁宫:“公主,王恭起兵了。”

  玄蝉双目微眦,王恭她知道,与王泓及其父王国宝同出于太原王氏,任青兖二州刺史,曾被孟昶赞为神仙中人,但他起兵,却是一点风声未闻,这些天她净想着时妙曳,来朱雀楼又总有人在她身边行为鬼祟,警惕之下倒是真两耳不闻。

  见她手指绞缠,紧收下巴,目光在青石板上来回滚,王谧只叹,这鄱阳公主养在建康宫,实在被保护得太好。

  这会子,打街那头有儒生提着衣摆,朝着朱雀楼大门奔走,高声呼唤,跑得急没扶稳柱子,差点在门槛上磕个缺牙——

  “慢来,有话好说。”

  “哎呀,慢不得,听说王刺史的上表已达天听,是为清君侧,讨伐佞臣,有小道消息称,中书令惊惶难安,日前已自请解知待罪。”

  有人小声交谈。

  “待罪!有什么用?我打赌,不见血这事可消停不了!”

  “怎么说?”

  “你莫不是忘了,前一个‘王’是如何发兵建康的,不也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最后呢,是一路打到石头城,城外大乱,到处是尸山火海,朝廷的牙门军根本拦不住,还是刁协死,刘隗逃才得以平息。”

  “这等奸佞,就该好好收拾收拾,听说此人是靠姻亲关系上位,自恃门第,毫无廉操,且品行不端,谢太傅还在世时便不喜此人,不过是怜兮女儿才未除之,否则怎容他造次,祸乱朝政!”



  “该杀!”

  “小人是小人,但轮不轮得到称祸国殃民的角儿,却难说,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你仔细掉脑袋!”

  “这位兄台说得不差,那中书令不是会稽王的人么,这都不保?”

  “保?见刀子要命的东西,弃车保帅是良策,不落井下石已属难得,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担忧皇帝吃糠咽菜,是瞎操心!”

  就在众人默契闭嘴时,楼外有三四匹膘肥宝马直接打朱雀长街奔驰而过,骑士穿着官府,看样子是从中宫而出。

  玄蝉抬头,指着当先那位,瞠目结舌。

  那个人她认得,是谯王司马尚之手下的将官,而他们走的方向,正是百官聚居,号曰“国宅”的大片官邸区域——

  奉陛下旨意,查抄中书令府,收捕罪臣王国宝。

  青兖二州刺史王恭清正廉直,又直言肯谏,每每厉声急色上书痛陈利弊,都毫不给官家面子,早为会稽王司马道子一党怨恨,王国宝数次献计,预备趁其回京述职,埋有伏兵,借机将其斩杀于宫中,但却无一得手。

  隆安元年(397年),王恭起兵讨伐王国宝,上表陈其罪状——

  “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

  “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注2)

  甲申日,王国宝被赐死。

  当倦鸟飞过宫墙高檐,在日落的光晕中拉长影子,建康城的百姓并无局促和紧张,只怀揣着看笑话的心情,瞧那高楼起,瞧那高楼塌,热衷于议论下一柄死亡的刀会落在哪位权贵的身上。

  对他们来说,消失的只是一个名字。

  楼台里笙箫依旧,酒肆里客来客走,没有人注意到,暗潮已悄起波澜,风云备至,只待一阵东风,点燃新一轮乱局。

  而在这乱局之后,或许能盼来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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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章

  注:历史上鄱阳公主没有具体名字,玄蝉为杜撰,且与朱雀楼相关情节为故事编撰,王恭起兵为史料。

  前一个王说的是“王敦之乱”,在之前的剧情中提到过多次

  注2:引用自《晋书·王恭传》,史料亦参考《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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