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69章 

  俗语有言:秀才遇上兵, 有理说不清,晁晨一通澄清,在武夫跟前不过是瞎话, 听过后是屁也不放一个, 俩人心说遇上失心疯子, 只低声交谈,说是别理快走。

  偏偏晁晨是个实心眼, 又很是执着, 一见人要溜,还上赶着去强按马饮水。

  “你们听我说, 我所言句句乃实话, 他真的不是……”看他絮叨着上前来揪扯,俩行客顿生不耐烦, 各自操持兵刃, 竟是要上拳上手。

  公羊月再无法作壁上观, 立时跃出:“住手!”若是放在往昔,他二话不说早一剑了断, 但自打把晁晨带在身边后, 心软不少, 不想当着他面见血, 只预备将人喝退。

  但正如晁晨指责那般,此二人压根没见过公羊月, 他今日没着红衣, 竟是眼拙,没认出人, 还反问:“何人多管闲事?”

  公羊月向来干脆,既然说话不听, 直接拔出腰间挎着的“玉城雪岭”剑。剑身雪色的折光照在两人眼上,晃得目视不清,想起从前道听途说的描绘,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银剑?公羊月?你是公羊月?”

  另一个跟声,不可置信:“你怎么没穿红衣。”

  这话可让他如何接?公羊月努力压制怒火,只扬手虚晃一招,将人唬退:“既知是我,还不快滚!还是说,想尝尝做剑下亡魂的滋味……”

  不需多言,只要不是傻子,强弱立分下,自是该望风而走。

  这时,身后忽地爆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公羊月回头,面子上有些抹不开,一边收剑,一边道:“他们竟然不是认脸,而是靠衣服武器识人?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晁晨呆呆盯着他,以袖掩口,痴笑两声,且道:“你江湖名号冠的是‘红衣银剑’,又不叫‘绝世美人’,怎能怪得了他人?”

  听他字句完整,反驳得有模有样,想是酒气散出些,人已无方才那般晕乎,公羊月欣然,打架的斗志须臾全消,只满心满眼想着与他接俏皮话:“不怪他俩,难不成还怪我?我若非要冠绝世美人,就这俩丑八怪还不自惭形秽。”

  俩行客一听,心中羞愤,立刻提着兵器又不怕死地缠斗上来,原是公羊月故意激怒他二人,只为在打斗中接一句:“我偏要换,换个什么好,却需再好生想想,这美人之名自有老凤凰顶了去,不适于我……”

  这时,那泛着冷光的剑器朝着面门招呼来,公羊月绞剑夺去他俩武器,脑中灵光一闪,顺嘴接道:“有了,待会打得你俩鬼都不认识,明儿就能换个朗朗上口的”

  俩人齐声骂道:“什么?”

  公羊月微微一笑:“鬼见愁。”

  晁晨醉酒,终忍不住捧腹大笑,俩人左右觑看,才知公羊月是逗给先前那书生听的,顿时暴跳如雷:“你耍我们?”

  只瞧那银剑一挽,将好完成这最后一手,尖端点在一人胸膛,剑刃则卡在一人脖间,公羊月心情舒畅,难得张口打趣:“我只会杀人和耍人,这么不满意,不如自己选?”二人忙摆手,口中叨念着:“不了,不了。”

  “走吧走吧!”公羊月收剑,挥袖将两人扫出,又顺势卷起散落在草地上的随身兵刃,拍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若是叫双鲤瞧见这一幕,只怕又得喋喋不休个好些天——

  公羊月何曾有这般好说话的时候,从前对待道不同之人,除了铁腕就是铁腕,即便不计较,也是自恃武功,如同俯瞰蝼蚁,从小随之流浪的她,可是备受心灵和视觉的双重冲击。

  但现在,他竟也能生出温柔,不计较不再是轻蔑,而如平心观众生。

  此时笑声止,晁晨岔气,半跪在地上,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指着地上的残片,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打,碎,了。”

  饮酒伤神,那语气怎么听怎么还有几分呆木和无辜。

  公羊月正转身,那一脚欲落未落,尴尬地僵在半空,刚才只顾着武斗,早忘了手里还提着个瓷盅,看那碎裂的样子,怕不是给人往脑袋上拍去,就是当作垫脚之物顺势踹飞,汤汁四溢,眼瞧着是一滴不剩。

  他可“辛辛苦苦”跑了二里来回,关键晁晨全然没喝上!

  公羊月焦躁不安,反向攀着晁晨的胳膊,将他推着走,像是要眼不见心不烦。晁晨起初还身处懵懂,乖乖跟着走了两步,但酒后胆气壮可不是白话,也就跟了那两步,竟甩手挣扎起来。

  就在公羊月大为恼火,欲转身质问时,醉醺醺的晁晨忽然反捏住他的衣袖,展臂将其拥抱,并同时将头上的幕离摔了出去。

  “公羊月。”

  他低声将那挂在嘴边的名字唤出,而后将额头磕在公羊月的锁骨上,整张脸隐没于阴影中,开口是少有的心里话:“你真的,很好。”

  三月的建康,春风料峭,夜半尤其生寒,公羊月穿着薄衣,立于前湖侧畔,抬手拥着怀中人,不觉得凛冽刺骨,心窍里反是一片暖融融。

  脑中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断裂开,生出从未有过的滋味——

  若是放在从前,他第一个念头必是想法子趁醉再撬一撬牙关,抠点醉话出来,再以此为趣,隔三岔五搬出来说道说道,将晁晨那个脸皮薄捉弄一番。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很是后悔,后悔不该灌酒,亦不该欺负他,相比之下,生出的是怜惜。

  公羊月彻底认识到,晁晨和自己并不一样,甚至和过往遇到的一些莽夫、公子也有所不同,他就是这么个温吞吞的君子,不会时常把浑话、骚话、俏皮话挂在嘴边,也不会以捧哏逗趣为乐。

  ——他不是玩具,而是对自己来说重要如生命的人,所以,不应该时时抱着看笑话的态度。

  公羊月踢了一脚破盅的碎片,揉了揉晁晨的头发,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良久后才轻哼一声:“你醒着还是醉着?”

  本以为等不来回答,但显然,身前的人早已形成固有的配合。

  晁晨抬起头,露出少见的参杂着一丝慧黠的笑容,指了指夜空,随口提了个俩人都没有料想到的要求:“若你能数清天上的星星,我就告诉你。”

  片刻后,公羊月揽着他,涉水而去,飞掠上渡头旁一座水榭长亭的顶上,俩人相扶,当真并坐数星子。

  不远处打石头城方向来的官道上,有飞马跑过,带起烟尘一串。

  那啼声极响,摇橹的蓑翁不由也停了半拍,王谧等人或起身或翘首,纷纷朝那头张望去,只于夜幕中依稀辨出浅青色的剪影。

  “噢,风骑啊。”王泓并不意外。

  骑士并未折转鸡笼山走广莫门入宫城,而是直接经由长堤北上,行色匆匆,教人想到八百里加急。

  拓跋珪不由得好奇:“风骑?”

  塞外多骑兵,听名字,他还以为是江左新组建的一支军队,但说实在的,没有莽原与草场,他并不看好江南的骑士,那感觉就像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非要同二百斤的九尺壮汉比谁健硕,只有形式,缺了内核。

  刘裕替他解惑:“是东武君的风骑,应该是信使传信回颍川拏云台。至于这东武君,传闻曾继承武林至尊庾麟州衣钵,武功极高,于太元十三年为皇室招安,敕封东武,长居拏云台。”

  双鲤也不由插了句嘴,要论江湖势力,可没谁比她清楚:“听说东武君麾下有左右二将,还有四馆四客,更有不远万里慕名投奔者,拥趸众多,出行都是八抬大轿、白鹿灵牛车,吃喝是灵芝仙草、玉液琼浆,五谷都看不上呢,说威风八面也不为过……”

  闻言,公羊月冷不丁接了一句:“东武,不就是先秦时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的封地?看来这位东武君是要自比赵胜,也来个门下食客三千?”

  晁晨正偏头往他肩上枕,忽地扭了脖子,托着半张脸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望着公羊月,而双鲤则“呀”了一声,循声往上瞧:“哟,老月,你何时爬到屋顶上的,吓死个人,我还以为鬼在说话!”

  崔叹凤亦帮腔:“你不是找醒酒汤去了吗?难不成也醉了,误作了谁家梁上?”

  公羊月睨了一眼:“你说说,我偷什么喽,怎就成了梁上君子?”

  “喏,”崔叹凤捏着酒壶口,贴着唇浅笑,已有了些醺醺醉态,竟亦说起趣话,“你身边的不是?趁人家酒醉,把整个人都掳掠了去。”

  公羊月心里偷着乐,但面上却摆出一副“懒得同他分说”的模样,转头指着双鲤,让她续上方才的话:“关于那个东武君,还有什么杂谈轶闻,一并说来。”

  东武君成名较公羊月早,如他这般的亡命之徒,初入江湖时与人家犹如云泥别,等博得名声后,又不大看得上这种挂着宗室牌面的所谓“武林人士”,从前那帝师阁,虽也曾有一分支在大汉朝时入仕,但及晋国立,却与朝廷没有正儿八经的纠葛,看在双鲤的面儿上,听了一耳朵为人乐道的过去,但这个拏云台本质截然,他可是一点兴趣也提不起。

  不过既然说到此处,搭个话倒是不成问题。

  双鲤想了想,娓娓道来:“所谓二将,乃是说襄助东武君打理拏云台的左膀右臂,一为‘玉夫人’玉参差,二为号曰‘雪友居士’的苏无。”

  王谧接口道:“此二者可都是大忙人,只闻其名,想见一面却需机缘,尤其是那位雪友居士,听说此人有个怪癖,凡事都得按规矩来。有说是吃饭一碗半,多一粒少一粒都不行,三小菜一汤,必须吃干净;又有说是他居所,上到柜中之物,下到桌案摆放,都必须分寸不差,稍有挪位,便不得舒服。”

  公羊月不屑道:“他应该叫规矩居士或是方圆客,叫什么雪友!”

  晁晨听来,微微摇头:“苏无此人虽举止瞧着令人费解,但却不是个庸人怪人,恰恰相反,是个大能人,正因为那些规矩,拏云台上下事务处理才能井然有序,因此他很受众人敬重。至于雪友,是梅花雅称,这与他个人喜好有关。”

  “从前苏无与人打赌,连植三冬春,终于种出名品骨里红,待那赤枝白梅开遍山头,引得百鸟啼鸣时,因这意象才得了这么个名号。雪友居士沉迷莳花而被笑痴人,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传闻。”

  公羊月不以为意,尤其夸赞从晁晨嘴里吐露出来,只小心眼地想,他不知道的,就是不够新奇:“哟,知道得这么清楚?”

  晁晨面上一白,讪笑着垂下眉眼:“都是听来的。”

  公羊月越细思越吃味,顿时又开始发痴:“为何你总听得他人的好,搁我这儿却是一箩筐的糟糕事?”

  晁晨机灵地接上:“说明好事在后头。”

  话说得公羊月舒服满意,又点了双鲤问:“那四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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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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