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147章 

  一日后, 双鲤欣喜若狂拿回消息,飞奔至客栈的路上她不停想,是不是真如崔叹凤在离开云中的路上劝慰的那般, 背靠的那个庞大的“消息组织”只是因为战乱所以才束手束脚, 如今燕代的战事渐近终局, 所以又恢复运转?

  人存侥幸,都怕麻烦, 更怕损失。

  双鲤不由地放下心来, 只双手合十祈祷:乖乖的,若真出了问题, 岂不平白断去财路, 大家同往昔般坐地分钱,和气生财不好么?在不伤害亲朋故友的情况下, 即便是当“傀儡”, 似乎也不是不能。

  而后, 四人都默记一遍地图,由公羊月贴身收纳, 再依靠所给指示及同客栈店家小二的打听确认, 最后在城南的商市上找到了从前专给汉商做译话的掮客, 搁本地, 又兴个说法叫“牵马人”。

  不过他们无马可牵,那牵马人就抄着袖子佝偻着背, 安静走在侧前方, 按规矩带公羊月几个先在城中踩踩熟路,这一是为显示自己确乃地皮子, 不是钱混子;二来各路行商都爱听些地方风俗,游访些历史古迹, 好回去跟同乡显摆,说得好,能挣个口彩。

  公羊月没拦着,正好也想借此遮掩身份,何况一份图纸能看出的东西太少。

  奈何这丸都山城依山为屏,四方城门即为山路谷坳出口,上下坡坎多,石头房子又是高矮参差,巷道错乱,没走过一小片区,双鲤盯着路边摊子上的吃食,挪不动脚直喊累。

  几人便又歇了会,双鲤趁机偷嘴,崔叹凤左一个不干净,又一个食之无益,公羊月则同那牵马人闲聊,晁晨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寻思着人既如此上道,不若将那地图请他瞧看,便唤了一声“公羊月”。

  可当即转念细想,他又打消那想头,混在市集里头,左右不过都是黎元,外城再是了如指掌,可对内城宫殿,该是说不上话,若是看了那详细的堪舆图去,只怕会叫人生疑。

  公羊月看过来,见他又挤不出半个字,只觉得莫名其妙。

  恰好此时双鲤捧着两只纸袋子来,分了一只给他俩,公羊月给牵马人递了个眼色,继续前行。双鲤过足嘴瘾,这下是手有力脚没停,欢欢喜喜冲到最前头开路。

  路上一声鸣铃开道,不远处奔来一队身着官家华服的卫士,沿街清场,凛然立于左右,担着担子背着筐的小老百姓都停下脚步,被赶到角落,四下无路可绕,晁晨带了双鲤一把,也跟着退到檐下。

  牵马人出头说话:“再往前行个百把尺,打头的就都是官邸,几位爷还要去么?小的看势头不大好,像是要戒严!”

  公羊月疑惑:“戒严?”

  “对,最近城里出了不大好的事,”牵马人不自觉垂头,起先他以为那个姓晁的书生是这一行人中的老爷,剩下三个护卫、丫头、医师正好齐配,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当即又谦恭不少,客气地提点,“丸都山城中来了大盗,说是傉萨、上位使者家先后被盗,连大对庐也遭了灾,这不,喏——”

  牵马人支了个眼色向前瞟,本是不想说,毕竟远行客多少带着财帛,谁不怕遭无妄之灾,吓跑了贵人可不是分钱拿不着,也就是看他四人像会功夫,又不卑不亢不甚倨傲,于是生了好心。

  “大对庐掌管图薄,不过文职,府邸不严很正常,那傉萨手下却有一城之兵,府中森严,盗匪来头不小。”说话的是位戴草帽的男人,一身缁衣,一只靛蓝包袱,打牵马人和公羊月身后来,顺口接话。

  公羊月不动声色按剑。

  那人虽是有些古怪,但却并没有杀气,甚至连一丝涌动的内力也捉摸不到,除了那句话,直到走过两人身侧,他也并无异动,只抬手压低斗笠,往旁边挤去,没留心踩掉了双鲤一只鞋。

  “喂!”双鲤生气地喊。

  斗笠男人没应。

  凑热闹的百姓像是嗅到那人身上的沉沉死气,匆忙避开,双鲤盯着他腰带上挂着的桃木小剑,不迭打了个哆嗦。

  “辟邪之物,看样子是个守墓的。”牵马人嗫嚅一句。

  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各不同,拿刀的生血气,倒卖的生财气,念书的生意气,救死扶伤的生侠气,看死人的可不就生死气。能有这般教人不适,说句难听话,守的可不是孤坟,只怕是乱葬岗。

  这些行规公羊月多少都懂,人既没挑事,怪便任他怪去。这时候恰又逢上人群骚动,左右无不踮脚急着上前,争相瞧看,他也跟着翘首,只见开道领路的散去,正中一人手拿宝剑,头戴折风冠,冠饰金银,顶插鸟羽,身着一茶色窄袖官服,腰带色白如月,脚蹬靴黄澄如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近前些,公羊月瞧清那侧颜,来者可不正是乔岷。

  人群再度被清扫,公羊月没留意,踩掉了双鲤另一只鞋,小丫头当即怒气冲顶如斗牛:“今儿不是个好日子,这倒霉事单来不爽,难不成还要成双?”

  待官大人们都进了府,很有些好事的人撵上前,就在墙根对头蹲着等看一手谈资,公羊月追上去,根本没顾得着她的鞋,双鲤勾着绣鞋襻,蹦跳着立即喊住那牵马人,问道:“怎么回事?”

  晁晨接口:“刚才那个人,瞧着像十七。”

  “啊?十七?”

  “怎么着,你们还认识七剑卫的大人?”牵马人兀自说起来,“看金乌标志和打扮,来的怕是七剑卫的乔卫长。”

  双鲤扭着他胳膊,指着四下里的男男女女:“他们都在说七剑卫?说什么,你译给我听听!”

  牵马人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照办,说来都是些溢美之词,夸身段风姿的,夸武功手段的,谈官运的,谈艳闻的,不乏还有赞其智力超群的,双鲤听过“咦”了两声,只觉得费解:“真是怪事连天,从前可不曾见十七如此讨喜。”

  “走,上去看看,自见分晓。”晁晨挤开条缝,领着崔叹凤和双鲤走到那府邸前,和其他人一同被七剑卫的人拦住,牵马人跟在后头追,不晓得他们要干什么浑事,怕惹上腥,见风不对,两脚抹油便开溜。

  公羊月已然飞过重檐,落在院中。

  “十七?”

  闻言,随行侍从纷纷拔刀,将公羊月团团围住,乔岷侧眸看来,话有迟疑:“阁下是……”许是看出来人功夫不弱,他抬手示意众人退散开,仔仔细细打量公羊月,“在下家中确实排行十七,不过私以为与阁下乃素昧平生,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见教?”

  “你不认识我?”

  “看这身打扮……”公羊月早换过当地的服饰,如今非是红衣双剑,更是失了标志,乔岷遂摇头,“不知阁下是江湖上哪位好手?”

  双鲤在外头听得下巴快脱臼,瞪着眼,一手抓着长戟,一手拼命挥舞:“你,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十七,你怕不是在说笑!”她指了指自己,“对,没错,定是说笑,你看看我,我啊,双鲤,你总认识吧!”

  “他们是你的朋友?”乔岷望向公羊月,随他话音落下,得了指令的侍从将门外三人放了进来。

  晁、崔两人左看右观,也觉得莫名。

  双鲤自以为得了面子,不死心前后绕着他走了两圈,像从前一般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把:“噢,我知道喽,你这是穿了官家行头长了脸,看不起我们这些穷走江湖的!亏我们还跋山涉水过来给你个惊喜!”

  乔岷语气骤冷,只是面上仍如春风:“姑娘自重。”

  直觉告诉晁晨,这绝不是过去那个闷头闷脑,寡言少语,凶狠耿直的十七,他想把双鲤叫回来,但晚了一步,那鬼灵精的丫头已拿定主意,张开手臂,反向身前的男子抱去,要知道“怕女人”这怪癖,最能试出真假。

  “卫长!”

  乔岷被堵,万万没料到她如此奔放,身子明显一僵,但也仅止于此,是既没有上房揭瓦,也没有失态乱跳,反倒镇定地将吊在腰上的双鲤拨开:“姑娘,还请放手。”他手头用了几分暗劲,双鲤不禁摔,向后倒下。

  袖中那条绣着金乌的发带飘落,公羊月一手相扶,一手拔剑,寒光直刺向乔岷的面门,发带为剑气斩成两断。

  没有比剑和武功更好的试真石。

  但乔岷没有拔剑,只旋身避开,这时,斜地里传来三道鼓掌声,一身着紫衣,身披银饰,头戴青罗冠的男子立在檐上,向下俯瞰,阴阳怪气道:“恭喜,乔卫长,没想到出师大捷,这么快就捉到了大盗。”

  “你说谁是大盗!”双鲤站稳脚跟,一听他的汉话,气得鼻子都歪了。

  紫衣人掩袖,故作惊讶:“不是大盗!那怎地打起来喽?”而后他眉头一竖,顿时虚长两分嚣张,手拿小刀一柄,贝齿轻叩刀尖,当即变脸尖声道,“我看就是你们!傉萨有府兵数十,却连大盗的影子也没摸着,轻易来去,可见实力不得小觑,这丸都山城来历不明的,就数你几人!”

  “不是他们。”乔岷应声。

  双鲤总算挤出些笑容,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噢,方才不是说不认识么?哎哟,怎突然帮腔说话?”紫衣人倒是很会见缝插针,一有错漏,便咬着不放。

  乔岷抱拳,义正词严道:“七剑卫效忠王室,举止言行皆代表皇家颜面,又岂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瞧这位侠士剑气凛然,不屈不折,想来还不屑为那宵小事。”说着他摸了摸腰间配剑,示意自己使剑亦懂剑。

  紫衣人怫然不悦:“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盗一案,乃我七剑卫奉命调查,就不劳国师费心!”乔岷公事公办,摆袖送客,同时也盯了公羊月一眼,正色道,“几位也请便。”

  “你不让我管我偏要,”那紫衣国师执刀,向院外喊道,“来人,给我把他们捉起来,本国师要亲自审讯,我还不信,严刑逼供套不出话来!”看双鲤伸手探入布包,他面露凶狠呼喝道,“胆敢反抗,就地正法!”

  门外瞬时跃入几个紫衣护卫,冲散七剑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三个软柿子按住。国师从屋脊上跃下,走到双鲤跟前,耀武扬威道:“……或者,一律驱逐出境。”

  “可恶!”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但双鲤还是没忍住,低骂了一嘴。

  而后,不等那小丫头反应,紫衣国师已大摇大摆冲公羊月去,都说坐如钟,行如风,他且偏不,不但鞋子后帮着地,极度夸张,且每一落脚还带耸肩。就这五丈不到的距离,愣是给走出三步一回头,挤眉弄眼加诸得意洋洋,看得双鲤直磨牙。

  晁晨心中思绪如狂:这也太不稳重,真的是一国国师?

  难怪高句丽给燕国当儿子当了这么多年,就这样子,不成体统!现在他反倒觉得,乔岷大概最是正常。

  公羊月早已收了剑,抄着手看他要作甚么怪,但那紫衣人只是贴近瞪眼,像个跳梁小丑般指着鼻子跳脚:“你要在这儿跟我动手,好啊,杀你不行,杀那三个小兔崽子,我还是能办到的……”

  事实证明,眼睛长在头上,总是要摔跟头。

  他话没说完,便给地上为保留线索而未收拾的烂花盆绊了一跤,人没摔,却崴了脚,七剑卫的人都偷笑,甚为解气,只有乔岷微微蹙眉,喜怒不辨。国师面子挂不住,叉着腰挺直胸背,急声接上方才的话:“……我是好太王亲封的国师,胆敢挑衅王室威严,信不信出兵给你打成筛子。”

  众人都不笑了,乔岷轻咳一声,提请他慎言,这出不出兵,自有高家人明令,还轮不到他国师说了算。

  晁晨觉得更奇怪,若是十七那根呆木头,又怎会如此圆滑,还晓得隐晦提点?想到这儿,他不迭望向公羊月,后者忽然放下剑,只堪堪落下三个字:“走便是。”

  国师嘴巴张成鸭蛋,忙对着下巴一拍,给收了回去。

  “十七……”双鲤两眼朦胧,向乔岷祈求,那小嘴一瘪,像是要当场哭出声来。但乔岷依旧无动于衷,只别过脸去,紧握双拳,将指甲掐进肉中,很快又松开,点了两个人,居然好心要送他们一程,“容乔某多说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师前且当心,好自为之。”

  双鲤看着那俩带剑侍卫,心灰意冷,往公羊月身边靠。果然,这世上除了老月,谁都靠不住,老月点头走,那自然有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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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

  一章后开始撒糖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