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吹的很冷。

  郁金镇地处大暨最北部的边塞,是整个大暨最严寒的地带。这里十月底就开始下起了雪,世界都是冰天冻地,出门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裹成粽子。

  “宗主。”穿着紫色厚袄的男子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一叠信笺呈递给坐在屋内正中央座位上的男子,恭敬汇报道,“这是中原密使传回来的最新情报——有关大漠州韶华楼的挖掘进展的消息。”

  “……”月江流接过那信笺,撕开展在面前的案桌,暖炉袅袅飘香,纵使整个屋子内生满火盆,在这寒天里,也还是会觉得冷。

  信纸里用娟秀的中原字密密麻麻书写,月江流把那纸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手指推到一旁,对前来送信的属下挥了挥手,“行,我知道了。”

  属下不便多言,低头退下。待到屋内清净,月江流抬起头,双手捧着护手炉,双眼眺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呼……”

  “齐与晟倒是,两个月的时间,真的查到韶华楼了啊……”

  吱呀

  对面的加厚雕花木门突然被人无礼地推开,守门的属下也不敢揽,那年轻的身影直接踏入主堂内,把身上的雪就往地上撇,骂骂咧咧,

  “哦凑!今年这比武大会海选厉害的人刻真多!”

  月江流闻声收回视线,望向男子——男子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棱角分明,一看就是极为出彩的疆域美男。

  漂亮归漂亮,但却不是那种娘里娘气的好看,身形完全是一副可以肩扛天脚踏地的结实。

  “说过多少回,沾了雪的衣服不要随地扔在屋内。”月江流瞥了眼男子扔下的衣物,脸色不变,淡淡道,“你这个邋遢模样,将来谁愿嫁与你?说过那么多回,就是不改……”

  男子敞开酒壶大口喝酒,寒带地区的人,对烈酒有着独特的情怀。

  月江流摇摇头,自家小孩打小放在西部大草原狂野惯了,改不回来!

  男子喝完酒,抹嘴,双腿打叉在空中旋转一圈,跳跃起身,拍拍屁股就要往里屋走。月江流让他等等,从案桌上找出一打画像,推到男子的面前,

  “这是新送来的各大宗派求联姻女子的信息,你看看。”

  “里面有没有满意的?”

  男子眼皮往下一拉,眉宇间染上不乐意,他看都不看,对月江流摆手,“哎呀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想结婚!”

  月江流叹了口气,自己翻着那些画像,说上面的女孩儿都挺好看的,霰儿你今年也有二十有余,在中原的话早已是弱冠之年,该娶亲生子了。

  被称作“霰儿”的男子扭头,很是吊儿郎当对着月江流挥了一下袖子,“呸!漂亮个头!”

  “爹,你给我看那么多女孩儿的画像,搞来搞去,其实说句实话啊……”

  “一个都没有我的小美人好看~”

  月江流翻着薄薄宣纸的手,突然顿住。

  穿过长长的廊道,假山后方竹林里,就是赤月宗宗主的起居室。赤月宗很有钱,当年更朝换代的动乱并没有波及到他们宗派,加上常年称霸药界,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在药材方面都要让赤月宗一道,朝廷江湖民间三地通吃,这使得赤月宗如今稳坐天下第一大宗门之座。

  如此有钱,居住地自然建立的相当气派,而身为赤月宗的少宗主,紫林霰更是独享一座三层大居所,就立在赤月宗总府正后方,周围还围了一圈假山。少宗主打小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样样都得是最好!

  紫林霰双手插在佣人给他递过来的暖手抱,急急匆匆往轩铭楼跑,“轩铭楼”就是他给自己的住所起的名字,里面上上下下得好几十个人伺候着,一行穿着紫色对襟长裙的佣人见到少宗主,一个个都停下脚步卑躬屈膝,“欢迎少宗主回家。”

  男子一头扎进最顶层的小阁楼。

  小阁楼全都是用上好梨花木装修,为了御寒,墙壁都铺满了椒粉,赤月宗的象征颜色是紫色,紫林霰为了彰显他少宗主的地位,把轩铭楼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紫色的物件。

  深紫色的窗纸,深紫色的绒毯,宽大从床头垂下深紫色的纱幔,床上铺着软和和的深紫鹅绒铺。

  在这缭乱的紫色世界尽头,柔软的床榻里,趴着一个长发人儿。

  房梁顶垂下的纱幔遮住了他的身子,只能看得到一根白皙的胳膊搭在一侧的枕头旁,还有床脚伸出的一段小腿,腿部线条光滑柔美,细腻的皮肤上缠绕着一串叮铃铃银色铃铛。

  少宗主看到那还在沉睡的人儿,原本狂躁的脸瞬间变得十分温柔,眉眼间全都是爱恋,他命人关了大门,踮起脚悄悄走到床边,轻轻沿着床边缘坐下,伸出手,摸了摸落在紫色被褥上的发丝。

  床上的人儿突然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刀锋直冲着紫林霰的脸,利落划去!

  坐在床边的紫林霰却像是早就熟悉了这套流程,轻松往后一仰,抬手攥住横劈而来的纤细胳膊。

  刀刃在空中晃了又晃,发出嗡嗡嗡的鸣声。

  “是我啦~”紫林霰把男孩的手腕转入掌心,轻轻握住,又低下头对着男孩遮挡在长发下的脸,温柔一笑,“你的小紫哥哥~”

  男孩藏在黑发后面空洞混沌的眼睛微微一眨,似乎终于睡醒,手中的刀掉落到床榻间。

  紫林霰眼疾手快,抓住刀柄。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懒洋洋吐出两

  个字,

  “……出去。”

  “哎不是啊!”紫林霰被男孩一脚踹翻到床下,有些恼火,男孩只穿了薄薄一层紫色纱衣,裹紧被子又把脑袋埋在枕头下继续睡。紫林霰从地板爬起身,又坐回床边,去扯那被褥,“小美人儿你不能每天都这么对我,这都两个多月了,你我好歹也是睡在一张床上过的人,怎么就是不肯给小爷我一个好脸子呢?小爷我好吃好喝全都供着你,你一天跟我说话却超不过两句,小美人你不要这么冷淡嘛~好啦好啦,快起床,我给你看看今天从小吃摊捎来了什么好吃的!”

  紫林霰把男孩连被褥带人一股脑全部从床上抱了起来,板板正正摆在床边,然后折身去外面转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四方小木盒。

  男孩的脑袋从被子中冒出,依旧是睡眼朦胧,没有一点儿精神。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紫林霰将木盒放在桌子上,打开。

  热气瞬间扑面而来,还有香甜的糯米以及红豆清香的味道。紫林霰十分开心地将那盒子里的瓷盘端出,捧到男孩面前,在一团一团的热气中,对男孩温柔一笑,

  “红豆年糕,刚出炉的,可新鲜啦,小美人儿你尝一口——”

  哐啷!

  年糕盘子突然被人猛地打翻,男孩眼睛中突然爆发出浓重的恐惧,两只手从被褥中伸出,挣扎着去推前方紫林霰的胳膊,拼了命地把那红豆年糕往外扔!

  紫林霰被这冷不丁的变数给整懵了眼,热乎乎的糖水就这么洒在了他的衣服上手掌间,烫起一小块水泡。他立刻跳起身,连连抖擞着袖子上的热糖水,哗啦呼啦,好半天才扭头,下意识质问床上的罪魁祸首,“你干嘛啊!不喜欢吃也不能——”

  话音未全部说出,紫林霰突然就看到床上那人儿缩着小小的身子,不断地往墙边后退,身子颤抖的厉害。

  紫林霰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红豆年糕,又抬头看着男孩,半晌,他指着年糕,收起脸上的火气,试探性问道,“你……不喜欢这东西?”

  男孩只从膝盖中冒出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充满了戒备。

  紫林霰一把捂住脑袋,像是有些后悔般,叹气,

  “唉!你不早说……好吧,你也不说话!”他转身就去拿扫把,一个天下第一大宗派的少宗主,鲜少自己亲自动手打扫卫生,他低头将那狼狈的床单地面清扫干净。拍了拍身上湿漉漉的红豆水印记,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扫帚后转身拿起搭在对面贵妃榻上的干净衣物,整整齐齐一件一件递到床边。

  “今天比较冷。”

  “我让尚衣坊给你做了新的衣服。”

  “你穿穿看,看看合不合身……”

  男孩还是无动于衷,只是用两只大大的眼睛警戒盯着面前的人,紫林霰左右摇摆两圈,突然意识到什么,指着自己的身子,哦哦道,“好吧好吧,我出去!”

  “你快点换完衣服出来吃饭,下午我们一起前去看武林大会的海选啊!”

  紫林霰提着那年糕残渣就离开了小阁楼,脚步声消失在空气中的那一瞬间,抱着膝盖缩在床上的男孩忽然捂着右侧的腰部,瘫倒在被褥中。

  掌心下,白皙的腰侧皮肤间,可以看得见一道深深的疤痕。

  “小匡——!”

  脑袋又开始痛了。

  月江流坐在案桌前吃着早点,郁金镇不比中原,上午才吃早饭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通讯部又传来几封密保,月江流一看是中原传来,想必信息挺重要,于是便边吃饭边拆信。

  “???”忽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很令人震惊的信,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把手中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就摔在了桌子上,

  “齐与晟要来郁金???”

  “他脑瘫啊!前面要拆了韶华楼遗址,后面又要来赤月宗……不是,眼下正值中原那边的年终尾祭,他一个当权皇子不留在朝廷,跑我北境做什么……”

  “宗主。”旁边的心腹开口道,“州交线上传来下消息,说四皇子殿下的车马已到达郁金镇的驿站,很快便会……”

  月江流第一反应就是藏在自家儿子小阁楼上的那个男孩儿,尹小匡刚被紫林霰意外从断命峡谷救出来的时候,月江流也想过赶紧联系齐与晟,你疯了找的那孩子就在赤月宗!

  可还没等到月江流往中原的信寄出去,浑身是血的尹小匡就醒了过来,月江流随口让尹小匡忍一忍,马上就通知齐与晟。虽然在月江流的印象里,尹小匡因该是齐与稷的人,可齐与稷早就已经死了,之前他遇见尹小匡时,这孩子是跟着齐与晟的。

  尹小匡躺在往赤月宗走的马车里,双眼空洞无神,过了很久很久,腰部的伤口涓涓流淌着殷红的血水,他突然开口,嗓子沙哑到不能再沙哑,慢慢地说道,“不要……联系……齐与晟……”

  月江流一愣。

  尹小匡的语气很缓慢,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字里行间,却透露着淡淡的绝望,“求你了……”

  “月宗主,我以前听闻过你们赤月宗有一种医术,是可以定点消除一个人的某些记忆的……”

  ……

  “父亲大人——”耳边传来一声爽朗的呼唤,月江流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抬头就看到紫林霰推开里堂的大门而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吃饭位置上。

  月江流问他,尹小匡呢?

  紫林霰呼呼吃着早点,说正在换衣服。

  “他答应和我一同去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是江湖四年一度第一比武大会,赤月宗历年都位列承办方之首,紫林霰作为赤月宗的少宗主,去武林大会举办人员那都得烧香供着。

  月江流掐指一算,去武林大会的路程得两三天,每一次举办都得接近一个月,齐与晟要来就算赖在赤月宗不走,一个月后赶上新年辞旧迎新,不走估计齐策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回去!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月江流松了口气,恢复正常语气,翻开下一张信纸,继续低头看。

  紫林霰咬着糯米糍,说,今天中午就打算走。

  “他好不容易同意的呢……”

  尹小匡消除记忆后,似乎连带着很多生理功能都退化了,时常举止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特别难搞。宗里的人他都不愿意见,除了月江流只跟紫林霰还算亲近。

  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紫林霰的话他也不会听,一天到晚就把自己缩在小阁楼里,盯着窗外太阳起来夕阳落下。紫林霰很喜欢尹小匡,打心底里喜欢,虽说是个男孩儿,但是紫林霰信誓旦旦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

  尹小匡被藏在赤月宗已经有两个月有余的时间,可紫林霰很少有机会能把尹小匡给捎出去见见外人,尹小匡不乐意,他只好不勉强。

  月江流低头看着信件的眼睛微微往上挑,他突然就想起来尹小匡求他给他做记忆消除时,尹小匡即将要失去记忆那一瞬间,眼眶里滚落下的两颗泪。

  浑身上下的伤,里里外外都在流血,决绝地要求忘记所有的人,月江流忽然就感觉眼前的这个男孩十分可怜,可他明明记得当初在陵安城的地下黑市,齐与晟明明对尹小匡那般的放在心尖。

  暖炉升起一缕白色烟雾,紧闭的雕花加厚木门再次被轱辘轱辘推开,似乎推的有些吃力,听到那轻飘飘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铃铛响音,正在扒拉扒拉吃饭的紫林霰瞬间扭头

  打眼就看到穿着一袭鲜红色长衣的尹小匡,扶着门框站在面前。

  紫林霰的眼睛瞬间亮晶晶,充满了光,实在是太好看,真的!哪儿有男孩子会这般漂亮呢!又纯又欲,让人恨不得把人捧在掌心一辈子不放手!

  坐在主座上的月江流也有些微微出神,他知道尹小匡是个美人胚子,小时候见过,但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尹小匡还小。这么些年不见,小美人张开,愈发让人眼前惊艳。

  尹小匡没什么表情走到月江流面前,他虽然忘记一切前尘往事,什么人啊事啊都统统从脑海中消除,可月江流和紫林霰是救他的人,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月宗主。”尹小匡给月江流行礼,他只是忘却记忆中的人,并不是变成脑残,寄人篱下要懂规矩早就根深蒂固。月江流点头,尹小匡转身,很自然地坐在了紫林霰旁边的位置。

  两个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肩并肩坐在一起吃饭,若是旁人,月江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紫林霰打小就跟同龄男孩四处疯,要多笔直就有多笔直,称兄道弟那不都是江湖人的习性?

  但眼前这个尹小匡……

  在尹小匡一坐到紫林霰的身边那一瞬间,原本正在狼吞虎咽的少宗主突然吃东西就斯文了起来,就连吭哧吭哧喝糊糊的声音都给压回嗓子眼。尹小匡低着头,小口小口吃面前的东西,紫林霰眼角不断地往尹小匡的桌面撇,尹小匡呆呆地吃完盘子中的糖圆子,见底,筷子咬在嘴唇里没放下。

  紫林霰立刻就把自己碗里一直没动的糖圆子全部推到尹小匡面前,说他吃不上,让尹小匡帮帮忙。

  尹小匡低着头,继续默默吃。

  月江流越看越不对劲儿,但他也不恼,自家孩儿喜欢男喜欢女都可以,百年宗派,不是一定要一个血脉传宗接代。

  只不过,如果他的宝贝儿子看上的人是尹小匡……

  尹小匡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两个月前的那次伤害对他的身体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都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后遗症,抹消记忆更是会一定程度上伤及精神状态,使得他胃口一直不是很好。他放下筷子,低头静静坐在紫林霰旁边,像只白花花的小宠物。

  紫林霰见尹小匡吃完,自己也不吃了,推开碗筷就斜坐在软垫里,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东戳戳西摸摸,上上下下打量着换了新衣服的尹小匡。外面的马车正在准备,他们要去的武林大会比试地点在北境最北端的墨长大林谷,那边的天气更加严寒,尹小匡身子又那么薄,万事都要备足。

  “不要这么盯着我。”尹小匡抬起头,目光冷冰冰地对正在笑眯眯看他的紫林霰直言道,完全不加一丝掩盖的痕迹。紫林霰早就习惯尹小匡的冷漠,伸手揉揉尹小匡的脑袋。

  尹小匡似乎很讨厌这种亲昵,下意识躲开。

  紫林霰撅起嘴,敲着筷子咧咧道“不能这样啊你吃我的穿我的给小爷我笑一笑又何妨?”,尹小匡又把头低了下去,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寒冷的冬日挂上一层暖暖温度,岁月一片静好。

  坐在对面望着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的月江流,突然就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刚笑着摇头,垂眸那一瞬间,就瞥见了桌面上折叠起来的信纸,

  黑色的隶书,笔力强劲,昭示着字的主人沉稳控场的性格

  齐与晟。

  月江流又抬起头看了眼被自家儿子硬是拉着一起敲筷子的尹小匡,尹小匡还是有些抵触跟紫林霰亲近,但似乎又不是那么抗拒了,原本往下沉的眼尾似乎还悄悄往上扬起一点点。

  “……”月江流起身就去看看外面给紫林霰准备出行武林大会的车马怎么还没好!

  陵安城的马车在晌午前就进入了郁金镇。

  两个月的时间,够把邵承贤遗留下来的一切都处理干净。齐策在得知邵承贤葬身于北漠深渊,就只是微微愣了那么片刻,随后甩袖冷声道,他、应、得!

  三个字,总结完邵承贤从陪着齐策逼宫夺权、到开国巩固江山的全部“功绩”。

  没有一分的留情。

  右丞相赵斯的府邸突然遭到一场盗窃,包括他在南境的分府,都洗劫一空,贵重的不贵重的统统都不留。这件事一时间成了全国的饭后茶点,大家言论纷纷,说是不是大暨开国实在是太顺,所以开始遭老天爷的报应——一个两个的,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位建国功臣怎么都出事啊?

  齐与晟从北漠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三魂七魄全丢在不知处,回来的只是个躯壳。很多人都发现四皇子殿下从北漠归来后,收复北漠明明是取得显赫军功,然而身边却少了一个人儿。

  齐策见齐与晟失魂落魄,那个小妖精不见了,仿佛直接把他最得意儿子的魂儿也一并给带走,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修复好的承恩殿,喝酒买醉,还去把那闹事正中心被查封的最大醉仙坊重新召开,很多时候干脆不在宫内,一个人窝在荒唐糜烂的醉仙坊顶层,喝的酩酊大醉。

  朝政全然不理。

  齐策十分不满齐与晟的堕落,死了一个妖精就伤心成这般不堪模样?简直笑话!齐策下令让人把齐与晟押回宫中,齐与晟跪在承启殿前,浑身醉醺醺的,双眼通红,手中攥着尹小匡坠崖前,在客栈留下的那枚玉簪。

  北漠征战随行的记录文官悄悄对气炸了的皇帝汇报,说——陛下啊,据传闻,邵丞相死的时候,其实是想要把四殿下一并给炸死的,但那伊小公子,生生将殿下他推开了……

  在此之前,伊小公子好像还因为什么事,跟殿下闹翻了脸,又被殿下罚了在雨中跪着,身子十分虚弱,殿下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啊……

  齐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看起来永远遇事波澜不惊的儿子,也是个情深的种。

  摆摆手,让人又把混沌的齐与晟给送回了醉仙坊。

  人都没了,总要有个追念的根。

  过了十几天,齐与晟终于有些清醒,但是还是痛。他从醉仙坊推开门,看着外面初秋灿烂的天,有些刺眼。齐与晟走出醉仙坊,去了趟太医院。

  秦院使早就料到四殿下会来,跪地认罪,承认自己是尹小匡的同谋,当年大公子的病就是他一手帮忙着医治。齐与晟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起来自己的大哥,仿佛已经忘记大哥在凌河叛变后还活着好些年,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没必要再揭开,徒增活着人的伤悲。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因为吃醋吃发疯,而伤害了尹小匡。

  让尹小匡的腰伤复发。

  让尹小匡原本可以逃脱出邵承贤的魔爪,却最终因伤口的疼痛而坠崖。

  这些齐与晟不能让自己忘记。

  齐与晟抬起头,说尹小匡的身份以及秦晓的同谋身份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本来,藏匿皇子这种事,你们二人上一万次断头台都不为过。”

  秦晓问为什么四殿下不把他交给陛下。

  齐与晟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人都没了,再去纠结过程里有什么人的牵扯算计,又有什么用?

  “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啊……”

  秦晓忽然挺同情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后还压着前不久从赤月宗传来的密信。

  齐与晟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沉默好久,终于像个人似的,问秦晓,“小匡想弄死邵承贤,”

  “那,除了让邵承贤死……他还有什么其它想完成的事情吗?”

  秦晓一下子就联系到那天大暨军队从北漠凯旋归来,纪语涵深夜把他从床上挖出来,不复往日沉稳地对他焦急传达了尹小匡坠崖前要带给他的话。秦院使不由自主地再次佩服起尹小匡的料事如神,还是说该感叹那小小的人儿真的太会玩弄人心。他看着齐与晟一点一点变成尹小匡预测到的情深模样,低头沉思片刻,“有。”

  “曾经凌河州最知名妓/院那座大楼地底下,似乎埋着一些跟邵丞相相关的、很久远的秘密。”

  两个月后,陵安城中有关于邵承贤所有的事情全部尘埃落定,齐与晟率领大暨第一军队,再次赴往大漠州,全力调查韶华楼。

  韶华楼最初的建造者已经无迹可查,实在是太久远,而第二任主人正是当今江湖第一大宗派的宗主月江流。齐与晟想要了解更多有关韶华楼的信息,当然得去拜访韶华楼的第二拥有者。

  黄沙苍苍到白雪皑皑,大漠州前往北境郁金镇的路途并不平坦,齐与晟只身乘坐马车,连夜赶路,终于到达了赤月宗所在之地,下了马车,齐与晟望了眼前方高楼耸立的赤月宗,对着身边的属下轻声道,“去跟赤月宗的人通报一下吧,”

  “四皇子齐与晟,前来拜访月宗主。”

  与此同时,被紫林霰拉着在尚衣坊挑选去武林大会要穿的衣服的尹小匡,正靠着窗框边缘。

  忽然间,似乎感觉到窗外有什么人,正在凝视。

  他微微侧过去头。

  “小匡~”紫林霰一把搂着尹小匡的脖子,给他戴上一朵大大的毛绒斗篷,“这个很暖和!”

  尹小匡皱着眉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悄无声息避开紫林霰的亲近,紫林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只开了屏的花孔雀似地呱啦呱啦说着开心的话题。下楼到二层拐角处时,紫林霰锲而不舍地输出的笑点子终于逗乐了尹小匡,冰冷小美人终于轻轻扬起嘴角,偏头面向紫林霰,

  给了他一拳。

  紫林霰:“……”

  开森~!

  一个身影突然从一楼冒出来,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往上走。那人低着头看不到脸,背影些许落寞。

  在他经过一楼与二楼的拐角时,

  刚好与正打闹的两人,

  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了这文挺狗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