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心机美人在线装小可怜>第30章 【凌河往事·上】

  殷三六五年。

  齐与稷满脸冰碴子地从边境理事营回到凌河军驻扎地,身上那一身专门为了会见北漠王而穿的正式见面服都没脱,甩袖坐在了座椅里。十二月的天,外面的黄天冻土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凌河常年风尘漫漫,冬天的大地没有一丝生气。

  凌河军将军营里倒是摆了一盆从中原带过来的腊梅,这玩意儿果然是换了地方就水土不服,也不发芽也不冒花骨朵儿,小兵们每天给它浇水,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齐与稷按着眉心,头很疼,和北漠交涉关于两国领土划分的问题又一次不欢而散,北漠王财大气粗,那身边的大副一副人精模样,愣是将向来沉着冷静的齐大将军气得直接当堂甩脸!

  营地的侍从颤颤巍巍进来,给将军营里添了木炭,帐篷里瞬间升起温度。齐与稷按了一会儿眉头,又吩咐手下将地图搬给他。这仗恐怕是要打了,远在陵安城的陛下几番意思——要是北漠不妥协,那就来硬的,直接端了得了!

  反正凌河军有那个实力!他齐与稷又是全大殷最出色的大将军,年少成名,曾经多此帮助殷国打下西部和北部边境的疆域,战功显赫。邻国敌国无人不晓,大殷出了个百年难见的少年将士,在作战谋略和前线冲杀上都是无与伦比的佼佼者!

  小兵又给那腊梅浇了浇水,小声问齐大公子需不需要将伊书末等副将都叫过来?齐与稷看了眼面前快嗝屁了的腊梅,更加心烦意乱,摆摆手,说不用了!

  这个浇水的小兵是近半年才加入凌河军,不是朝廷正式招纳进来的,是齐与稷半年前回陵安在大街上捡的。当时男孩正在跟卖包子的店铺掌柜的争论收钱收多了的问题,老板气不过和那男孩大打出手。齐与稷刚好路过,见男孩几下就将那掌柜的给控制住,伸手干净又狠毒,加上刚刚还听了他冷静对峙店铺谋暴利的话语,这让齐与稷觉得这小子倒是个带兵打仗的种儿!

  小兵低头,却没有退出将军营的意思,眼神忧郁,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齐与稷抬起头,问他有话直说,小兵紧张地张了张嘴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有力的汇报。

  “齐将军!”

  “清宿省巡抚何匀峥、五里州知府邵承贤,前来求见!”

  “邵承贤?”齐与稷一巴掌拍在案桌前,素日的风度全无,直接站起身大步流星往门边走,边走边用含了冰碴子的声音烦躁道,“他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他说过不要来不要来他那事儿我不可能帮他办!”

  “这次怎么还把清宿巡抚一并给拉过来了?何匀峥……”

  拉开厚重的门帘那一瞬间,齐与稷就看到身子骨干瘦的邵承贤“扑通!”下子跪在黄土里,满脸的祈求,对着站在门帘下的齐与稷疯狂叩首,“大公子啊,求求您,就帮帮下官吧!”

  后面跟着的是清宿省的巡抚何匀峥,背着手,看向齐与稷的眼神也是一片哀求。

  每年的腊月,朝廷会汇总全国三十四个省一百二十八个州的全部业绩,拉出排名,在全国公示。

  并且会根据这份业绩排名,嘉奖前三的省州,

  革除最后三个州县的当官知府!

  清宿省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州,每年业绩全国当首的在清宿,倒数第一的也是在清宿。蝉联多年第一名的正是齐与稷所在的凌河州,凌河州有多么强盛,除了业绩年年稳居第一、坊间家家户户富裕外,就连坐在陛下都钦赐驻扎凌河的、大殷第一实力军队,名为“凌河军”。

  足以见得在那个时候,凌河州有多么出色!

  可倒数第一的州呢,也出在清宿省,而且还就在凌河州的隔壁——五里州。

  五里州的知府邵承贤,倒是跟清宿省的巡抚何匀峥关系很好。

  何匀峥气不过五里州的日渐残废,但邵承贤似乎又没那个命,殷三六五年年底的业绩排名,他们掐指一算,五里州恐怕又要垫底。

  去年就是五里州全国倒数第三,梁岸下了死令,要剥夺了邵承贤的父母官,还是何匀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住邵承贤的这个官位,承诺来年一定不会干的这么差。可没想到第二年,又是一年,还是倒数。

  邵承贤不想丢饭碗,但是确实干的不行啊,收入明细都摆在那里,年底将至,业绩统计就要开始,他急的焦头烂额。

  那个时候,朝廷汇总各大州县的实干成果都是通过各个州的总利润账目本来核对,邵承贤瞅着自己拿通红一片的账目本,只出不进的,头发都要掉没了。朝廷户部的人前来清宿,他都躲着不见,说再等等再等等,让他们先去统计其它州的利润吧!

  朝廷的人也很瞧不起邵承贤,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没一点儿让人另眼相看的地方,私自、贪婪、还懒惰,户部侍郎趾高气昂地让邵承贤不要耍花招啊!多给两天也改变不了他五里州又要倒数第一的事实!还不如快快交出账本,早些收拾好滚回家的包袱是上策。

  “人家隔壁凌河州,今年铁定又是第一!”

  “啧啧啧,怎么同样是清宿省的州,领土还挨在一块儿,差距就这么大哈!”

  ……

  凌河州的父母官叫年无庸,是一介狠人,长得倒是圆滚滚胖乎乎,很和善的面孔,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私下里,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明暗两面派!

  邵承贤找人偷偷打听了凌河州的利润,简直目瞪口呆,他一直知道凌河州厉害、能赚钱,经济蒸蒸日上,但没想到居然那么富有!单是一个月的利润就能压倒好多州一年的钱财!就算去掉某一个月的业绩,全年的总和也绝对遥遥领先全国其他州!

  有些不太好的想法,总是莫名地在心底最阴暗最肮脏的地方,生根、发芽。

  邵承贤熟悉年无庸,但可能是以前的记忆实在是太令人痛楚了,反而这些年当了五里州的知府后,时时刻刻都在躲避那个人。他是这辈子都不想跟年无庸接触,他也是仅有的几个人之一,知道年无庸那清高的皮囊下,究竟流淌过怎样黑暗的血。

  同在官场,邵承贤自己做了官,明白人的确可以很清廉,但没有绝对的两袖清风。

  他寻思着过往的那些腐朽的事情,年无庸是真的对不起他,人要是还有一丝良知的话,大概会有愧疚,如果年知府还没到人性泯灭的地步……

  邵承贤备了厚礼,悄悄去了趟凌河州,他拜见了年无庸,态度十分卑微,问年大人愿不愿意施舍给他一丁点儿的成果,就是把凌河州的一小部分业绩悄悄咪咪过渡给五里州。

  “只要一个月——不!半个月的就行。”邵承贤实在是诚恳,头都低到胸口前,像是个在乞讨的破烂户,“凌河州那么厉害,若是少了半个月的实绩……也还是在全国甩第二名一大截吧……”

  “年大人,求求您了,帮帮我,好吗?半个月的实绩或许对凌河州而言,没有多么大的影响,可,”

  “可却能将我的五里州,摆脱倒数三名啊……”

  年无庸却是像在看傻子似的,鄙夷地俯视着快跪地上的邵承贤,让他帮忙造假?做梦去吧!

  年无庸直接将邵承贤连人带礼全部轰了出去,厉声呵斥邵承贤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愈发不要脸了!业绩造假这种事都能想得出来?滚蛋!

  他不但把邵承贤扫地出门,还当着被丢出去的邵承贤的面,让府邸的下人们把邵承贤踩过的地方、每一块砖瓦,全部清洗一遍。

  “晦气!大过年的!晦气!”

  这只是个开始。

  邵承贤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不然五里州也不可能这些年一直吊车尾,陛下却还没端了邵承贤的乌纱帽。往后些日子,邵承贤三番五次登门去求年无庸,要多么卑微就有多么卑微。

  要多么低贱简直连条狗都不如!

  年无庸又怎能是人能劝得动的!这些年立起来的清高的人设不能毁,与其他官员串通造假账目蒙骗朝廷?那不就是跟他的理念对着干?

  他说了邵承贤很多,全部都是恶毒的话,政治上要端着、要清廉,但私下里口语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他骂邵承贤不要脸,“当初就应该把你和赵斯那贱货一并给杀了!十五年前放过你俩,简直是我年某人生最失败的决策!”

  有些事情,是不能重提的。

  那个时候,邵承贤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动了想要弄死年无庸的心思,觉得年无庸说不动为什么就这么难求呢?他还在找办法,还认为肯定会有能劝的动年知府的人。

  他想起来,年知府似乎是与朝廷驻扎凌河州的大军队、凌河军主帅——齐与稷,关系挺不错。

  邵承贤便打了曲线救国的念头,想要去求齐大公子,让齐与稷帮他劝劝年知府。

  距离户部的人马给他的业绩统计截止时间,已经没多少时日了!

  然而,齐与稷又怎可能同意了邵承贤这一要求?

  说到清高孤傲,齐与稷那可是要比年无庸,甩出十八里街的距离。他本人又绝对忠诚于朝廷,让齐与稷去帮着邵承贤说通年无庸造假年底业绩,那是做梦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邵承贤厚脸皮惯了,第一次齐与稷的态度还算好,虽然也是最终没同意,但赶人的时候倒是客客气气,这给了邵承贤不切实际的希望。

  与北漠国交涉的那天,正好是距离户部给五里州交业绩的最后一天,过了今晚明儿早上就截至。邵承贤急了,实在是快要崩溃,他求了齐与稷好几次,齐大公子就是不松口啊,态度十分坚决地不同意。

  所以便有了邵承贤拉上何匀峥去求。

  何巡抚也是这些日子跟凌河州有些矛盾,年无庸的脾性大家都晓得,根本说不动,何匀峥见邵承贤拉着他去曲线救国求齐与稷,也动了歪心思,也想要去试试能不能通过讨好齐与稷,来破除他和年无庸的僵局。

  腊梅半死不活地支楞着几根干枯的树杈,齐与稷刚跟北漠交涉完,那些协约签的他连连作呕,心情差到极点。邵承贤和何匀峥正好撞枪口上了,来的太不是时候。

  他皱着眉头听完邵承贤的再次哭诉,何匀峥对年无庸绝情的抱怨,心中那团火正没地方发,正好就冲到了这两个不知死活家伙的头上!

  齐与稷压住情绪,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恐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罕见地刻薄,一个字比一个字的戳心窝子。他把邵承贤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道他身为朝廷官员、身为五里州的父母官,自己不以身作则居然还想着这种败坏风气的事情!

  实在是太丢脸了!简直是大殷的败类!

  邵承贤从来不知道向来风度翩翩的大公子居然会如此可怕,但还是不死心,跪在地上求齐与稷。齐与稷最痛恨那些对朝廷有不二之心的人,当即就铺了宣纸,要给户部侍郎书信,揭发五里州知府的龌龊心思!

  邵承贤没想到齐与稷会如此决绝,整个人当场就傻了,还是何匀峥存了点儿理智,帮着邵承贤打圆场说邵知府也不容易啊,将军大人您看五里州那地形,怎么可能经济发达!

  齐与稷软硬不吃,末了淡淡斜眼替邵承贤说话的何巡抚,“凌河军对快跟北漠打起来了,掌管与北漠最相近清宿省的父母官何巡抚大人竟然还在为了官员内部斗争而殚精竭虑,真是朝廷的好官啊!”

  齐与稷的双眼十分深邃,穿着祥云金纹深黑色底正衣愈发凸显他的威严,何匀峥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齐与稷冷笑了一声,继续毫不顾忌对方身份面子地道,“怪不得清宿整个省明明有天下第一大州,却年年业绩在三十四个省里排名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跌到中下游的趋势,原来为首的巡抚大人都这般昏庸了,还能指望底下的官员能三观正到哪里去!”

  “一个省官,还没有州县的小小知府懂得做官要清廉,真是悲哀啊……何巡抚你们请回吧,我是不会答应你们的无理要求的。若你们再继续纠缠凌河军,莫怪我不客气将这些天你们说的话全部呈上给远在陵安的陛下,我看也不用呈递,恐怕在陛下知道你们二人那些阴暗的心思前,五里州就会换知府,清宿省巡抚的位置也可能会跟着……”

  邵承贤和何匀峥碰了一鼻子灰,满脸绝望地离开了将军营。

  外面的雪越飘越大,这在北部边疆着实是十分罕见的,劳累了一天的齐与稷终于想起来得去换一身衣服,他让那小兵伺候他褪去正装,披了件黑色白绒领的貂皮大氅,衣服背后袖口都绣有祥云纹,这是齐与稷最喜欢的图案了,祥云代表着吉祥如意的含义,齐与稷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最期盼的就是每次出征都能顺顺利利,每一位将士兵卒都平平安安归来。

  “季寒。”齐与稷背对着立在身后静候的小兵,仰望着茫茫天空上飘落的白雪,突然开口,“之前你想问本将什么事?”

  那小兵抖了下身子,“啊啊啊”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小声道,“大将军……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这不年底了,正好到了属下娘亲的生辰。我爹死得早,是娘把我一手拉扯到大……每年他的生辰我都会赶回去,去年娘得病病逝世,今年是第一年烧白纸……大人要是不批,也没关系的……”

  “本将准了。”

  “……啊?”

  齐与稷站在风雪中,长长的发丝随意飘扬,白色的绒领黑色的大衣衬托得他的脸在这细雪纷飞里格外英俊风流。齐与稷蹲下身,很寂寞地在铺着浅浅一层的白雪地面上,随手画了几笔,“我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

  小兵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位举世闻名的大将军似乎有些孤单,身影是那么的冷清,也是啊,齐与稷十二岁时便披巾策马,为国大杀四方。这些年他鲜少回陵安城,几乎每次回去也就在齐府能休息半日,很快又会被陛下一纸命令,派出去继续守卫哪一个即将要沦陷的国土。

  连跟家人团聚的世间,都是那么的少!

  这半年里,小兵着实见识过齐与稷面对敌人有多么的铁血无情,战场上有多么的热血拼杀,他敬佩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将军,但也却很怕他,长年累月,齐与稷总是给人一种很具有威慑力的碾压气场。

  他都以为齐与稷不会批准他回家祭拜母亲了,因为眼下正值要和北漠国开战,能多一个人是一个人,临危时刻突然回家,就连他自己也都觉得不太像话。

  可齐与稷,却居然答应下。

  季寒单膝跪地,十分感激地谢过齐与稷。

  缩在飘雪中的齐与稷扬起手对他挥了挥袖子,

  “提前说了新年快乐!”

  梁岸登基后,大殷的国力越来越衰败,人人都知道当下的那位坐在王座上的皇帝就是位昏君,深度迷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妖女,还封为皇后。那妖女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法力,居然能猜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国家日渐颓/靡,四周边地也跟着堕落,大殷建朝三百六十五年,在历史长河中可谓是史无前例的长久,前面多少代皇帝励精图治,都盼望大殷能永垂不朽!

  但现在看来,恐怕已经成了空梦。

  所以原本十分自律的各个州地开始了放荡自我,官员带头腐败,那些青/楼花场一个接一个大肆宣建,各种有毒的没毒的药草疯了般贩卖,还有走私军/火的,以及抬高价卖假酒假药的,骗子横行,坊市间穷苦,民不聊生,却又放浪自己沉溺在过去的繁华虚幻中。

  凌河州在这些腐败中算是比较收着点儿的,除了有年无庸那样强势清高的知府,还有个很关键的人——赤月宗宗主月江流。赤月宗在大暨享有百年独霸江湖宗派之首的称号,其实力就如同凌河州的业绩在全国排名一样,远远甩其他江湖宗派十万八千里。月江流是赤月宗的宗主,二十几出头,虽然年纪轻轻,但也已经独揽赤月宗全部大权。

  齐与稷不太喜欢与人交友,主要外人都怕他,一天到晚板着张脸的。但是他却与赤月宗的月宗主是很好的朋友,两年前年满十八岁的齐与稷第一次踏入这黄土沙漠,就跟月江流打了一架。

  赤月宗什么都管,什么都涉及,月江流又特别喜欢情/色,于是便在凌河州开了遍地的青楼风月场,反正朝廷对这一块也不严。他还开了整个北边疆土最有名的男/妓场——韶华楼,提供的全都是漂亮柔美的小男孩儿。

  齐与稷对男/色没什么兴趣,当然也对女人不算太感冒,但他喜欢去韶华楼找月江流喝酒,躺在那边□□产的金丝狼皮软毯上,举杯消愁,看月宗主那些风流□□。

  韶华楼基本晚上不打烊,彻夜通宵。齐与稷被北漠给气得胸口闷,又看着自己营帐里的那盆腊梅死活不开花,更是不舒服,这临近打仗,军营里的空气都是紧绷着的,他不想太压抑,换了衣服便去韶华楼找月江流喝酒。

  月江流抚琴,身边一个个都是穿着七分灯笼裤和齐胸露肚脐紧身衣的漂亮小男孩儿,眼线画的一个比一个长,舞姿一个比一个妖媚。琴声里全都是情/欲,丝丝缠绕。但到了齐与稷躺着的地方,就没人敢上前去。

  齐与稷咕咚咕咚喝着酒,月江流知道他心烦意乱,微笑着调戏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小宠物。

  “我们的大主帅这是、又想家了?”

  “……这半年都没有回去过。”

  月江流笑着摇摇头。

  这话算是打开了,一晚上都在闷声喝酒的齐与稷终于敞开言论大谈,一声声道着进来让他火大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来是打算今年腊月初就把这仗打了的,结果北漠那边就跟团棉花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往后退,拖着不起战!你说北漠就那么点儿小地方,早些时日投降归了我大殷早痛快,还能少一点儿生灵涂炭。他们那个大副,叫……穆旦那·库尔这个名字吧!简直就是个狐狸精,跟他说话我能气飞十条命,话里那是一层套一层,语气也抑扬顿挫的,让人不舒服!”

  “穆旦那在下多少有一点了解。”月江流云淡风轻接了齐与稷的话,“擅长毒心,倒是膝下有一个很宝贝的女儿。”

  “……”

  齐与稷让月江流闭嘴吧,那些挟女逼父的勾当手段,邵承贤那种败类愿意用,他不屑!

  月江流停下拨弄琴弦的手,问齐大公子还在跟邵承贤扯皮那件事吗?

  齐与稷没吱声,喝了口酒,用沉默承认。

  月江流长袖一挥,又开始抚了起琴,这首曲子得全部弹完。一曲毕,穿着深紫色对襟大衣的月宗主突然开口说道,“邵承贤这人,大公子最好小心点儿。”

  “?”齐与稷偏过头,醉的有些不解。

  月江流曲指,对着桃木红桌的光滑板面,往下方力度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以前韶华楼下面,埋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十多年前的事,基本上已经没人知道了。不过似乎就是跟那五里州的邵知府有一丝联系。”

  邵承贤从将军营出来,直接去了北漠国边境。

  谈判才结束,北漠知道一时半会儿凌河军不会跟他们开打,齐与稷不是那种背后里捅刀子的人,凌河军的所有功绩,全都是正面一对一刚出来的。

  北漠王不着急,让谈判团和护卫军暂且先在边境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返程回宫。邵承贤和何匀峥只身前往北漠临时驻扎营时,那群蛮人疯子们正在围着火盆吃烤羊肉。

  天寒地冻,还飘着雪,邵承贤心里一堆事情也忍不住跟何匀峥吐槽了一句,“这帮子蛮人也不知道冷啊……”

  他对守在驻扎营的士兵说了自己的身份,态度十分诚恳求见北漠王。士兵虽然语言不太通,但是也能识别出“五里州”“清宿省”这几个字,加上邵承贤何匀峥两人穿的又十分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小兵拿着清宿省巡抚的牌子,一路小跑去了大营地。

  北漠王一听是大殷的人,下意识翻脸不见,白天齐与稷刚把他给气得想要剁人,怎么晚上都谈判完了,还揪着他不放?没完没了了是吧!粗旷的帝王连那牌子看都没看,直接给丢了回去,小兵忙着去接,却没想到先行被他人抢了过去。

  小兵抬头,就看到大副大人握住那玉牌,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

  北漠王抬头,沉思了片刻,问,

  “穆旦那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穆旦那·库尔在北漠朝廷十分有威望,精于算计人心,深得北漠王的喜欢。但就是太杀人诛心了,担心树敌,进宫后就逐渐隐藏行踪,现在外面鲜少有了解这个家族的人了。

  大副站起身来,对北漠王拿着玉牌用北漠语分析道,“微臣认为,此人可以见见。”

  邵承贤在雪地里冻的双耳通红,直打哆嗦,何匀峥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俩小声骂骂咧咧,一句没说完突然那进去通报的小兵又跑了出来,做出一个能看得出来是欢迎他们进去的手势。

  “@#¥%……”

  北漠的大营帐篷里也不暖和,倒是烤羊肉的味道兹拉兹拉地香,这羊肉一定是用猪大油烤出来的,还撒了不少孜然粉以及桂香皮,旁边的几个大臣吃的满嘴流油,辣椒面洒满了一胸口。

  看的邵何二人肚子咕咕叫。

  北漠王比较耿直,好肉肯定不会跟敌国的官员分享。人不是他让进来的,于是便转头看穆旦那大副,示意谁放进来谁来开口。

  穆旦那很斯文地咬了一小口肉丝,与旁边人格格不入地拿起帕子擦干净嘴角的孜然粉,又擦干净了手,一脸平静地站起身,对邵承贤何匀峥行了个最普通的礼节,“很高兴二位的来访。”

  邵承贤直接开门见山,问北漠王

  你们想杀了齐与稷吗?

  我们二人可以帮你们;

  加上一整个凌河州的领土;

  只要你们北漠,对大殷开战。

  ……

  ……

  北漠王啃着肉骨头的嘴突然停了下来,嘴里咀嚼的肉卡在牙缝,抬起头,脸色逐渐凝肃。

  他望了眼左手边的大副穆旦那,穆旦那也是眉头紧锁,像是在琢磨邵承贤和何匀铮这两个人说的话究竟可不可信,因为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杀了齐与稷?怎么可能!

  北漠与凌河军折磨这么多年,就是因为齐与稷太难搞,所以越往后才越打不动,只能用守连连往后退,艰难自保。

  现在却有人对他们说,能杀了齐与稷?

  事成了,还能把大殷的一块江山拱手送给他北漠?

  哈!这莫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对凌河军开战?”北漠王继续啃骨头,看样子是没信,“邵知府恐怕是想让我们北漠死的更绝吧!”

  邵承贤生怕北漠王不相信他,连忙跪在了地上,诚恳地对北漠王见缝插针道,“不不不,敝人真的不是来害北漠国……事实上正面与凌河军对抗是根本无果的,若北漠君想要战胜凌河,只能通过一些手段来取得胜利……”

  “哦?如何暗箱操作?”北漠王终于又挑起了一丝兴致。

  邵承贤回头和何匀铮对了一眼,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敝人曾听闻北漠南部深渊,驯养着一群极为恶煞的野蛮兵队。”

  北漠王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行!这蛮军事我们北漠最后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对不能动用——”

  “敝人明白,”邵承贤打断他,“我明白这些蛮军虽然爆发力大,但是体力强盛维持的时间短,所以北漠一直把他们当作战场最后一张牌……你们只需要跟凌河军开战,尽量拖延他们战争的时间,最后让蛮军耗尽凌河军的军/火……”

  “耗尽军/火?”北漠王稍微明白了邵承贤的阴谋,皱着眉问他,“可凌河军就算没了军/火,也能很快从朝廷申请拨放,毕竟你们那个陛下,对凌河军可谓是极为上心……”

  “陛下——”

  “大殷所有的军队不论权力有多么大、功绩有多么丰厚,只要是向朝廷申请的军/火,运输时都是得谨遵殷国的规矩——送达到军营前,需要先经过军队驻扎地当地省巡抚之手核对清点的!”

  邵承贤嘴角勾起了一抹阴森的微笑,微微偏头,目光与立在一侧的何匀铮对视,“而凌河军所在的省,巡抚正是何匀铮、何大人。”

  齐与稷没想到北漠王突然主动对大殷宣战,得到北漠传来的战书时,他还在月江流那里喝酒,以为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出现幻觉!

  月江流倒是眉头微微皱起,指着那战书,

  说,总觉得有些古怪。

  齐与稷早就想赶尽打下来北漠的疆土,好快点儿回家,或许顺利的话,还能在陵安吃个团圆饭。所以月江流的话他难得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在反复确认了这宣战令的的确确是出自北漠王的亲笔,他直接从喝的一滩醉泥的状态一下子切换为精神抖擞,骑上马就飞奔回将军营。

  迎战!

  腊月的大雪淹没了黄沙漫天的大地。

  凌河军和北漠军突然爆发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战争,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不仅是两边的百姓们东躲西藏,就连双方的边境地方官都手忙脚乱的。战火拉响,硝烟满天飞,每一天都是血染的天空。

  每一天空气里都弥漫着黄土沙与腥甜。

  北漠军当然不是齐与稷的对手,开战前几天,凌河军几乎没有一兵一卒的死伤,倒是北漠的军队,冲出来,被箭雨插成蜂窝煤,躲在后面,又被凌河军的士兵一刀连腰斩断。

  齐与稷根本就没把对手的那点儿军力放在眼中,他直接开启了地毯式前进碾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北漠被凌河军所经之地近乎寸草不生。

  漫山遍野的北漠军的尸首,横七竖八歪倒在荒郊半山腰。

  这种情况下一般处于极度弱势的一方,都会选择投降,或者也有刚烈的,干脆全军自刎,宁死也不从!齐与稷就是想早回家,所以加快占领北漠国国土的速度,还几番喊话北漠军——投降吧!要么归附大殷称臣,要么,给你们留个全尸,壮士自刎。

  在凌河军降维打击式的层层逼迫下,北漠军居然还没有投降,他们又拿出了惯有的手段,在战场上也开始打防守,连连往后退,正面交手的次数一次又一次减少。

  战线时长一天一天在拉长。

  齐与稷实在是太想回家了,特别是在接到从中原速鸽传来的家书,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齐与晟写来的,信上小与晟很难得地卖萌撒娇问兄长什么时候回来呀?齐与稷记得他这个唯一跟他是一个母亲的四弟从小就性情冷淡沉默寡言,让他说一句软话比登天还难。

  晟儿能对他在信里用纸笔都表达得出来那份期盼与思念,该是得有多么想他这个做大哥的啊……

  父亲齐策也给他了问候,齐策对他这个长子十分自豪,但每次面对他时,却只会说一些不要太累了实在不行功勋什么的不要就不要吧的话,“平安最重要啊……”

  心有杂念,就容易出事,待到齐与稷反应过来这战线拉的世间有些长的诡异时,他们手中的兵械军/火已经被北漠连连打防守战而拖的所剩无几。

  打仗,那必须是要备足了军/火物资的!向朝廷申请军物紧急拨放的调令倒不是很困难,大殷虽然日渐颓败,但先人们攒下了雄厚的工业底子,在水路空中交通建造上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所以申请从远在中原陵安城的兵部调往北边疆域地区,需要的时间不用超过三天。

  军资的派发需要经过驻扎营所在州隶属的省巡抚接手,批准画押签字后,再交接给军队主帅。凌河州是清宿省的,清宿省的巡抚姓何名为匀峥,对,没错,就是那个陪着邵承贤去求了齐与稷、跟凌河州知府年无庸有过节的那个何匀峥。

  其实齐与稷以前往朝廷申请军/火兵械时,都会小心谨慎,就怕运输的途中会有人暗地里做手脚。这一次他还是准备先走秘密监控军资在何匀峥手中交接的过程时

  敌军那一方却出现了不对劲儿的苗头!

  原本应该已经军力寥寥无几、就差一步就可以被全灭的北漠军,阵营的后方突然涌动出一大批足以撼动山河的军马!

  都是冬天光着膀子、齿撕生牛肉、直饮狼血的蛮人!他们一个个皮肤坚硬,用正常的刀剑根本砍不透的那种!

  况且现在凌河军兵械处于不足状态!

  齐与稷瞬间警铃大作,意识到是中了北漠军的阴谋诡计——这些蛮人虽然战斗力巨强,但是持久时间却十分短暂,几乎三个时辰就耗尽全部精力。以前齐与晟不是没对付过北漠的此类蛮军,只要拖延作战时间,就可以很轻松取胜,但,这一次却不行!

  他们现在没有足够的兵械来与这些蛮人做长时间战斗!

  齐与稷连忙让伊书末副将速度去清宿巡抚的军库加紧朝廷派发的军资的运送,而他作为凌河军的主帅,暂且先在前线拼死抵住那些来势汹汹的北漠蛮军。伊副将问不需要对军资做检查吗?齐与稷说已经顾不得了,运过来先把仗打下来再说。

  伊副将甩动马鞭,策马奔驰而去,身影消失在那苍苍大漠的鲜红落日拉出来的长长光阴中,伊书末是齐与稷十分信赖且重用的副将,办事能力和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高。

  然而,伊副将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介绍一下当年大公子齐与稷是怎么死的……下下章就会回来继续我们齐与晟和尹小匡的狗血爱恨情仇啦~求求你们不要抛弃我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