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的竹叶林,外面又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远处天遍一片烟水朦胧。

  齐与晟拿着上奏的折子,单膝跪在承安殿大堂内,香炉熏烟袅袅,这一季的香料已经被换了个遍儿,果然没再出现寒症。

  齐策翻着齐与晟呈上来的折子,越看越拧眉,眼睛中逐渐迸发出寒气,到最后竟然大怒,直接甩了折子在案桌下,“混账!”

  宫女们瞬间全部匍身,惊恐道,“陛下息怒!”

  “这个邵承贤!居然为了谋取暴利,暗自用腐血花来代替流紫苏制作香薰燃料!”

  齐与晟低着头,目光看向了摔在地板上的奏折,折子上的内容都是他和尚书令吴越查到的结果,一笔一划都在控诉着邵承贤的罪状。

  齐策背着手在殿前来来回回地走,似乎不解气,又抄起一个正在飘烟雾的香炉直接砸在了地上,徒然倒在龙椅上,大口喘着气,大监连忙上前去给皇帝捶捶背,哎哟哎哟的“陛下您可别把龙体气坏了啊!”

  “流紫苏的账也核对了?”半晌,齐策问齐与晟。

  齐与晟应声答道,

  “吴尚书令亲自核实。”

  说罢,又从袖子中拿出一道折子,大监接过,呈递了上去。

  齐策展开,看了看,好不容易下来的怒火再次烧心,啪啦啪啦又扫掉了桌面上所有的果盘,“胡闹!简直是胡闹!”

  “这邵丞相竟然为了自己的私利,把宫中供应的香薰燃料里的流紫苏一味药材替换成了腐血花!他难道不知道腐血花是禁药吗!”

  “这么低陋的把戏,他怎敢玩!”

  “陛下,”大监在齐策旁边低语,

  “邵丞相还在做尚书令时,一直以‘两袖清风一世好官’在天下人面前自居啊!”

  “清廉个屁!”齐策拍了巴掌案桌,指着那些奏折瞠目道,“就是表面给朕做做样子是吧!你看看他背后做的这些勾当!腐血花是什么东西!他怎么能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用腐血花来替换流紫苏做香薰燃料!”

  “流紫苏是昂贵,但这些燃料都是运往宫中的啊!他竟然敢在供奉宫廷的香料里公然掺假谋取暴利,我看邵承贤他的不想活了!”

  大监连忙跟着应和,是啊是啊,这邵大人也忒胆大包天!

  齐与晟一直默不作声,这个结果是他亲自查出来的,尚书令吴越在旁边辅助,吴越可是陛下钦点的查案人选,做事严谨,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查出来的东西不会出错的!

  但也真的是令人大跌眼镜,为了挣钱,居然把心思打到了朝廷供用香薰上,还是用腐血花这种天下第一大禁药来代替流紫苏!腐血花的确是便宜,流紫苏那么贵,但是这也不是造假的理由啊!

  邵承贤好歹也是做官那么多年的人,都是跟着父皇打江山的功臣,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邵卿还有没有其它路子来赚钱?”半晌,齐策终于缓了口气,问齐与晟。

  齐与晟答道,

  “几年前曾传闻在南境有过一个金矿山。”

  “金矿山?!”

  这又是一个要命的回答,齐策要疯,没想到自己向来器重的功臣竟然背后里藏了那么多秘密,他撑着桌面俯身问齐与晟,金矿山查了吗!

  齐与晟说,

  “但这座金矿山在一年前突然被炸。”

  “炸了?!”

  齐与晟恭恭敬敬地交出第三份折子,

  “交易账本上的银两来往记录对的上,金矿山的记录的确是在一年前突然停止。”

  齐策哗啦哗啦翻折子,看了好久,最终捂着胸口冷声道,“也就是说,一年前邵承贤用来谋取暴利的金矿山被炸,所以才想出来在香料供应上来做文章赚钱?”

  齐与晟说他查到的就是这样。

  齐策默不作声,倒在龙椅上沉思了大半天。

  “父皇,需要儿臣立即捉拿左丞相吗?”

  齐策抬手,制止了齐与晟,

  “不,”

  “这事先不要张扬!”

  “寿宴将至,各国的使臣现在也都在陵安城中,等到寿宴结束了……再议吧!”

  “对!这事儿与晟你先压一下,不要打草惊蛇,邵承相那边也不要跟他说!毕竟邵承贤还是大暨的首席外交臣,今年连北漠国的皇帝也都亲自前来了……等寿宴结束再议!”

  齐与晟揖手,

  “儿臣明白!”

  邵承贤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突然被告知自己在南境的金矿山被炸了,炸的面目全非,他想直接飞过去看看他的小金库怎么就这么没了,但是金矿山毕竟是他背着朝廷偷偷开的,每次去都是极为隐蔽,眼下国宴当头,他想偷偷溜过去看看是根本不可能!

  宫中没有任何动静儿,倒是吴尚书令亲自跑了一趟左丞相府,说是私底下带来一点儿陛下的一丝,吴越笑眯眯地双手插在袖子中,对邵承贤揖手,“陛下让左丞相大人尽心尽力召见邻国使臣,若资金有所不周,务必要上报给朝廷,朝廷绝对不会亏了丞相大人一分一毫的。”

  邵承贤一下子便知道了齐策的意思,明摆着金矿山的事情这皇帝老儿是知道了,让他安分点儿,什么账啊统统留着国宴后再算!

  邵承贤没吱声,金矿山的事情他的确也不敢再有一丝动静儿了,寻思着国宴后这事儿也得小心翼翼,齐策这人吧你不在他面前提,其余事情上再表现好点儿,有些错误他就会自动的给你抹消。

  吴越还问了邵承贤一件事,上次向工部申请的给北漠皇帝赠礼——肤散脂,陛下已经批准,请问北漠皇帝那边究竟要多少支呢?

  邵承贤想了下,“陛下竟然同意了?”

  吴越文邹邹道,“用中原特产肤散脂缓和两国之间的前嫌,陛下开明,自然是准许的。”

  邵承贤说那他今晚就去北漠皇帝的住处问问。

  吴越完成了任务,起身就要走,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传信小侍卫,神色着急地对邵承贤低声道,“大人,户部那边又来问黑市的事情……”

  邵承贤当即仰身靠在了座椅上,用手扶额,满脸的疲惫,半晌他揉着眉心,难得露出一丝恳求的神色。

  他对吴越堪堪道,

  “吴大人,你看我现在也是所有事都堆到了一起,焦头烂额呐……所以金矿山那事儿,要是再有人跟陛下提起来……你们知情的帮忙压一压、压一压,最好能让陛下永远想不起来这件事儿,行吗?”

  “丞相大人太抬举吴某了,”吴越勾了勾嘴角,“而且这点儿小事,既然大人开口了,那吴某肯定会帮啊!”

  尹小匡抱着本画册子趴在承恩殿内阁的大床上,前面凳子中摆满了瓜子炒果子,这些都是邻国使臣进贡的上等的零嘴儿,皇帝老儿那些妃子都没这个口福。

  当然是齐与晟给他弄来的,齐与晟最近特别忙,国宴将至,加上腐血花一事还得查,没什么时间来陪着尹小匡。

  临走前尹小匡树袋熊似的抱着齐与晟,不让他走,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泪光,说自己害怕啊真的好害怕,害怕孤零零一个人。齐与晟一看到尹小匡哭,心就开始揪着般的疼,他摸着尹小匡的脑袋,细声细语问他,“要不要多加几个小宫女,来陪陪你?”

  定是在黑市的那天晚上给尹小匡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了,齐与晟虽然也有些疑惑尹小匡以前不是开青楼的吗?黑市那些招式多多少少应该也是见过的,怎么却怕成这样?

  但他一看到尹小匡耷拉下来小脸,眼角红红的,这些疑惑就立刻全都抛到了脑后。

  尹小匡不要宫女,他就要齐与晟,喃喃着不抱齐与晟他就睡不好。

  齐与晟哄着尹小匡,心是又疼又为难,尹小匡说睡不着觉,齐与晟突然就想到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帮他。

  “武将军,你去传唤一下秦院使。”

  武将军就是承恩殿的那个倒霉殿帅,之前看护尹小匡被人暗中打晕,醒来后又因为守护不周到被四殿下给罚了一顿,正鼻青脸肿。齐与晟的命令一下,他立刻拔腿就往太医院跑。

  这些日子因为北漠要肤散脂的缘故,太医院也是忙着团团转,秦晓作为肤散脂凝练技术最好的太医,根本腾不开手,他让武殿帅先回去,带个信儿给四殿下,说自己一刻钟后就到!

  齐与晟听了殿帅带回来的口信,抚着额头叹了口气,摸摸尹小匡的脑袋。他真得走了,陛下催了他一遍又一遍前去工部继续秘密核对腐血花的事情。尹小匡却根本不愿意撒手,这么个香香软软的人儿在自己的怀中,明君大概都想要变成昏君不早朝!

  “小匡,”齐与晟拉了个凳子,让殿帅又去拿来最新进贡的好吃的好玩的,铺满了凳子面,他把尹小匡抱在大腿上,抚摸着小家伙儿的脊背,“我真的得走了。”

  “让秦院使来陪陪你,好吗?”

  齐与晟觉得除了自己以外,秦晓大概是尹小匡接触的最多的人了,秦晓还懂医术,应该可以让尹小匡好好睡一觉。尹小匡听到齐与晟要走,又哭了闹了好久,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小小的脑袋,很舍不得地拉着齐与晟的袖子,泪眼巴巴,“那你要早点儿回来啊……”

  齐与晟差点儿就不想走了。

  秦晓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之际,正好在承恩殿的院子大门口碰见了和武将军一起离开的齐与晟,齐与晟对秦晓深深鞠躬,再三叮嘱他尹小匡怕孤零零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身子弱,不要说刺激的话。”

  秦晓受宠若惊地连说明白明白!

  推开承恩殿内阁的大门,就见刚刚还可怜巴巴抱着齐与晟哇哇大哭的尹小匡却已经收起了舍不得的泪水,床前是满满一大堆极为稀贵的疆域进口珍果,尹小匡趴在床边,对面放了个火盆,他正用一根不知道从哪株花上折下来的木杆,挑着一个从画本子上撕下来的人型小纸片,放在炭火盆上烤。

  火光艳艳,纸片烧啊烧,从脚烧到头,最终化成了一片灰烬,尹小匡用木棍儿将那残屑在木炭中使劲儿地戳了好几下。

  秦晓站在门口,心底弥漫开一阵恶寒。

  没错,在那纸片人还没烧尽之前,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雪白纸人儿的肚皮上,用凌冽有力的笔锋狂写着三个大字

  邵承贤。

  几个月前,他去醉仙坊给某个小男妓看病,在那个血色的黄昏,他亲眼看到过尹小匡烧了一个同样的纸片人儿,只不过当时纸人上写着的名字,是“何匀峥”。

  三天后的夜里,前左丞相就被人杀死在了醉仙坊!

  尹小匡抬起头,剥了颗红果子塞到嘴中,双眼转过去看着秦晓的脸,露出一个很纯净的笑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