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醉醺醺地入了梦, 在梦里也是醉醺醺的。

 

    赫连诛把他搬到自己房间里——当然也是梦里的,放在榻上, 摆好枕头,抖落开毯子给他盖好。

 

    赫连诛想了想,想去看看梦里有没有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但是赫连诛才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就听见身后“哐”的一声。

 

    他回头,阮久摔在地上了。

 

    喝醉了的阮久不□□分,赫连诛不知道“软啾”妖精会不会在梦里摔伤, 试着掐了一下自己,好像不疼。

 

    但是阮久趴在地上,小声嘟囔了一句:“疼……”

 

    听见他这样喊,赫连诛也没有多做犹豫,回身上前,把他给扶起来了。

 

    赫连诛按住他, 语气微怒地吓唬他:“别乱动。”

 

    阮久“呜”了一声,挣扎着朝赫连诛伸出手, 看样子是要抱住他。

 

    赫连诛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耳根一热,继续按着他,语气却不如方才那样坚定:“别……别过来……”

 

    阮久大约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赫连诛也没怎么用力推他, 没两下就被阮久按倒在榻上了。

 

    他习武已有几年了, 就算阮久比他大一些, 他也不会推不过阮久。

 

    他只是……

 

    赫连诛平躺在榻上, 阮久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胸口。

 

    他伸手要去推开阮久,才碰到阮久的脑袋,一只白蝴蝶飞过,阮久消失了。

 

    赫连诛收回手,心道,罢了罢了,不推了。

 

    我不推你走了,你快点回来啊。

 

    还没等来阮久,现实中的赫连诛就自己先醒来了。

 

    他望着房顶,总感觉心里缺了一块。

 

    *

 

    第一次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只喝了一口就醉死的阮久,被朋友们紧急送回家。

 

    之后娘亲捏着阮久的鼻子,把他给喊起来,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

 

    阮久揉了揉眼睛,还不知道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唤了一声:“小猪?”

 

    阮夫人早已经习惯了。

 

    每次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会听见他喊“小猪”,等他醒了,给他找了两三只小猪仔,他又不要。

 

    阮夫人叹气:“好好好,喝了醒酒汤就给你找小猪。”

 

    阮久伸长手要去抓挂在帐子上的银香囊,可是他喝醉了,手也不稳,一拽帐子,那银香囊就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了。

 

    阮夫人按住他:“等会儿娘来捡,你先把汤给喝了。”

 

    好容易才把阮久给哄好,安顿他睡好,阮夫人才去看掉在地上的银香囊。

 

    这东西原本就好几年了,老了旧了,摔了一下,算是彻底坏了。

 

    阮夫人试着重新装起来,却始终弄不好。

 

    没办法,阮夫人只能把银香囊的散件放在榻边,等阮久醒来,再自己看看吧。

 

    *

 

    阮久再一次入了梦,还是醉醺醺的模样。

 

    他趴在梦里赫连诛的房间里睡了一会儿,随后赫连诛也来了。

 

    他快步上前,确认阮久又回来了之后,也不再想着给他弄什么醒酒汤了。

 

    赫连诛也上了榻,抱住阮久,准备睡一会儿。

 

    能睡一会儿就很好了。

 

    此时阮久房中,破碎的银质香囊,正散发着最后一点香气。

 

    *

 

    次日一早,赫连诛虽然有心再赖一会儿,却抵不过这么些年来形成的习惯。

 

    他习惯早起习武。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醒了,阮久也已经不见了。

 

    只能到晚上再见他了。

 

    赫连诛起身去练剑,这时候阮久还在呼呼大睡。

 

    只是梦里已经没有赫连诛了。

 

    他一觉睡到大中午,抱着枕头,一睁开眼就看见榻前坏了的银香囊。

 

    阮久心中一惊,连忙拿起香囊,还没等他把东西装起来,阮老爷听说他醒了,就捏着戒尺过来了。

 

    阮久连忙把东西塞到枕头底下,应付阮老爷。

 

    毕竟是他第一次偷喝酒,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差。阮久从前顶多吃酒糟鹅会头晕。

 

    阮老爷用戒尺打了他的手心三下,嘱咐他不准再在外边喝酒了,还要再教训他一下,但是阮久捂着脑袋说自己头晕,阮老爷也不好再多说他什么,让他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阮久重新把银香囊从枕头下拿出来。

 

    被打过的手心还有点红,哆嗦着要把东西给装回去,但是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阮久有些害怕,该不会香囊摔坏了,他从今以后就见不到赫连诛了吧?

 

    他这样想着,就捧着东西出了门,想要找个工匠,帮他把东西给装起来。

 

    这几天阮久都没去找朋友们玩耍,他找遍了永安城,就想找到一个能帮他把银香囊恢复原样的工匠。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赫连诛了,从银香囊摔坏那天开始就没见到了。

 

    但是很可惜,永安城里没有工匠能帮到他,香囊里边的香料,也没有人能配出来。

 

    阮老爷见他这样喜欢这个香囊,便让鏖兀那边的朋友给阮久带了几个相同的香囊过来。

 

    阮久把几个香囊都挂在帐子边,睡过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赫连诛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

 

    几年之后,阮久送兄长上战场。

 

    大梁和鏖兀要打仗了,听说鏖兀大王很凶,是一匹野狼,阮久实在是担心兄长,思考了一下,自己收拾好行李,扮成小侍从,跟着兄长,出了永安城。

 

    等兄长发现他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永安城好远了。

 

    阮鹤拎着他的耳朵,又好气又好笑:“你呀你,真是……”

 

    阮久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我不会给哥添麻烦的,我会乖乖地跟着哥的。”

 

    阮鹤无奈叹道:“你知道此行有多凶险吗?”

 

    “知道。”阮久点了点头,“就是因为凶险,才要跟着哥的。”

 

    “鏖兀大王年纪虽小,但是骁勇得很,不出三年就把祖母、兄长、叔叔,还有母亲,全部绞杀,独揽大权,如今他兵压大梁境外,陛下派太子前去御敌,不是你在说书摊上听的那样简单的。”

 

    阮久抱住兄长:“哥,没关系的,我来之前已经提前吃了半个月的军粮,住了半个月的帐篷了,提前适应过了。要是你受伤了,我能立马拖着你跑;要是我受伤了,你不用管我的。”

 

    他这样坚决,阮鹤就算让人把他给绑回去,他也总能想法子逃出来。

 

    路上恐怕更加危险。

 

    阮鹤想了想,最后还是把他给带上了。

 

    阮久一边快步跟上队伍,一边把自己准备的防身武器给阮鹤拿着。

 

    “哥,这个匕首和袖箭你带上,很有用的。”

 

    “你拿着吧。”

 

    阮久摇头,把东西塞给他:“我自己还有的,每样东西我都准备了两份。”

 

    除了那个银香囊。

 

    阮久翻着包裹,把东西拿出来时,不小心将银香囊带出来,香囊落在地上,被后边的士兵一脚踩进了泥里。

 

    阮久还没来得及说话,只是回头看着,阮鹤看他的模样,问了一句:“怎么了?什么东西掉了?”

 

    总不能让行军队伍停下等他,阮久只能摇头:“没事。”

 

    他明明记得,他把香囊放在最底下了,还用好几层油纸包裹住了,防水又防压,怎么就掉出来了呢?

 

    见他有些沮丧,阮鹤摸摸他的脑袋,同他说些闲话:“鏖兀大王好像比你还小呢。”

 

    “是吗?”阮久随口应了一声。

 

    “是啊,人家才十七八岁,就能披挂上阵,引起大梁这么大的恐慌了。”

 

    “啊……”阮久忍不住有些紧张,“那……”

 

    “你放心,没事的。”

 

    阮鹤还没同他说几句话,前边士兵就过来了:“阮公子,太子有请。”

 

    阮鹤让阮久就在这里等着,自己先过去了。

 

    阮久点了点头,垂着眼睛,十分难过又十分担心,也就没看见,被踩进泥里的银香囊,变成一只白蝴蝶,从泥地里飞出来了。

 

    *

 

    几个月后,凉州城城楼上,阮鹤把远处的城楼指给阮久看。

 

    “那边就是鏖兀的溪原城,鏖兀大王已经在那边驻军几个月了,不知道究竟想做什么。”

 

    阮久望了望:“黑漆漆的。”

 

    阮鹤笑了一下:“太阳都落山了,自然是黑漆漆的。”

 

    他话音未落,远处那座黑漆漆的城池便开了城门,马蹄声动,烟尘滚滚。

 

    阮鹤拉了一把阮久,吩咐道:“去找太子。”

 

    “好。”

 

    阮久在鏖兀军队抵达城下时,就飞快地跑下了城楼。

 

    又在鏖兀军队在城下摆出攻城架势,迎出主帅之时,请来了太子,飞快地跑上了城楼。

 

    “哥……”

 

    阮久生怕延误了战机,跑得气喘吁吁的,衣裳头发都乱了。

 

    太子披甲登上城楼,正要和阮鹤说话,阮鹤便察觉到一道不太对劲的目光,这道目光就落在阮久身上。

 

    他下意识就把阮久拉到自己身后,挡开那道太过锋利的目光。

 

    阮久疑惑,站在兄长身后,一偏头,正好就撞上那道像是箭矢一样、直接又锐利的目光。

 

    阮久皱着眉,显然没认出鏖兀军队最前的那个人是谁,那人骑在马上,披着铠甲、戴着头盔,确实是不太容易认出来。

 

    阮久问了一句:“哥,那是谁?”

 

    “鏖兀大王。”

 

    阮久愈发皱起眉,他又不认识什么鏖兀大王,为什么这个鏖兀大王好像一直在看他?

 

    不对,鏖兀大王肯定不是在看他,他在看兄长。

 

    阮久上前一步,挡在兄长面前。

 

    “哥,你去跟太子说话吧,这里有我。”

 

    可是没等大梁这边派人应战,鏖兀那边就派了使臣过来。

 

    使臣站在城楼下,大声喊道:“鏖兀向来以和为贵,此来是为了与梁国和谈和亲。”

 

    城楼上的人都愣了一下,底下的鏖兀军队很有节奏地大喊:“和亲!和亲!”

 

    阮久不太确定地问兄长:“哥,他们是在羞辱……”

 

    正当此时,鏖兀大王摘下头盔,以表诚意。

 

    阮久登时舌头打结:“小、小、小………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