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景烧退得快,晚上小心照料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就好得差不多了,他也顾不上休息,昨天去了堤坝,今天第一时间就去走访百姓家。

  要摸摸庆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意颜没拦着,只能陪着去,一天下来大街小巷走了一个遍,别人可能还好,李晟景就不行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小腿都是淤肿的。

  没办法,还是得泡热水,谢意颜端着热水给他泡脚,一边泡还要一边给按摩,手法相当到位,酸酸疼疼的感觉也减缓了许多。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天的见闻,谢意颜虽然在外面混过江湖,但他都是去玩的,其实也没接触过真正的百姓生活,老百姓过什么日子他还不见得有李晟景了解得多。

  李晟景就掰开了揉碎了把很多小问题一点点讲给他听,从前在谢家,谢首辅从来都不会教儿子这些,是从来都不指望儿子当官为民做主什么的,但李晟景这儿就不一样,他下意识就想把谢意颜往他身边拉,这些事情是他必须去操心的,那身为太子妃的谢意颜自然也该懂一点,日后才好帮他。

  这边气氛正浓,就有那人不长眼非要来打岔。

  金大同来的时候,两个人正是柔情蜜意,虽然也没干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但难得放松一会儿,就这么被人打断,换谁谁高兴?

  “他来干什么?烦人。”谢意颜就差把骂骂咧咧些到脸上了,给小景披好衣服,愤愤道:“要是没点正经事,看我不弄死他!”

  “这么凶。”李晟景合拢了衣襟,轻声笑道:“他自然该来的,昨日也没顾上说两句话,你去开门吧。”

  “一个草包能有什么话好说,跟齐睿说两句还差不多,他知道点什么。”

  金大同是草包,但草包今天是真有事。

  而且草包不是空着手来的,进门就先给谢意颜塞了一大包的补品。

  “昨日回来晚了,不敢来打扰殿下。”

  谢意颜撤开一步,没接他的东西:“今天也不早,殿下都要休息了。”

  “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金大同脸上全是谄媚之色:“听说殿下舟车劳顿生病了,这些补品大人先拿着,给殿下补补身体,庆阳情况复杂,殿下少不得要劳身劳心,补补,补补。”

  扫了一眼他再度递过来的补品,谢意颜发现还真是有点好东西,要是在邺京城这点儿东西谁也不放在眼里,可眼下条件不允许,能有点好东西给小景补补身体也是不错的。

  问题在于,这东西是什么来路。

  从前谢意颜可不会想这些问题,跟着小景这一趟趟的,每每都被小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白跟小景睡一张床上了。

  “东西哪儿来的?眼下庆阳遭灾,你不好好治水,反倒寻思这些东西,说,谁孝敬的?”

  敢说出名字来,他就敢提剑抄家去!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路上用了一些,还剩这么多,殿下别嫌弃才好。”金大同很心虚,但还是老实交代:“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边条件不好,我这不是……呵呵,我怕那个身体吃不消,殿下也知道,我就那个虚呗,平时在京城身体都让酒肉给掏空了,我怕上这儿来自己撑不住,就备了一点。”

  “并不是谁孝敬的。”金大同挠挠头:“再说了,人庆阳这儿在齐大人的领导下,民风淳朴可不兴这个,殿下昨日也见了堤坝,那都是人家庆阳百姓自己年年集资维护的,有这个钱人家都拿去修堤坝了,谁给当官的送礼呀,那跟傻子有什么区别。”

  “钱花到堤坝上还能保一方平安,花到当官的身上跟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听着金大同的语气还有点不屑的感觉,谢意颜主动接话:“那既然是你孝敬殿下的,我就替殿下收下了,算你一片孝心。”

  出门在外还是要给小景好好补补身体的,白给的为什么不要。

  李晟景无奈摇头,才问金大同:“你有何事?”

  “是有点事儿。”金大同上前,面上有些难色:“如今殿下也来了,庆阳自然是有管事的,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就不给大家伙儿添麻烦,这两天齐大人让我去给各家各户检查下他们的应急措施,看看家里面东西都准备的齐全不齐全,我就去了。”

  “可遇见什么人为难你?”

  “没有没有,乡亲们都很配合,毕竟不是小事儿。”金大同赶紧摆手:“就是我发现了个问题,我跟齐大人说过,但他不往心里去,我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得跟殿下说说,我觉得这事儿不是小事情。”

  “你说。”

  谢意颜过来给李晟景的腿上搭了条毯子,他们说正经事谢意颜也插不上话,就低声跟李晟景说:“你们先说着,我去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

  送来的补品不能浪费了,谢意颜看见里面还有根人参,他打算拿这根人参给小景炖个鸡汤,补补元气。

  “好。”李晟景含笑点头,看着谢意颜的眼神里全是柔情,还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袖,怎么看都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完全被无视的金大同满心的震惊都来不及反应,他现在真的对殿下的这个身边人很好奇,但也不敢把这个好奇表露出来,只得匆忙低头,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谢意颜走了以后,李晟景才抬头看了金大同一眼,语气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你很想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这话听到金大同耳朵里,跟夺命催魂的咒语没什么分别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磕头:“臣不敢!”

  太子殿下养男宠这事儿在京城可从未有过传闻,金大同是什么人?那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宫里做娘娘的妹妹还算得宠,他知道了太子殿下在身边养着个男宠,传入宫中那会是什么后果?

  金大同自己都不敢想,如果他是太子,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管得住这张嘴,太子殿下能轻易放过他?

  指定不能呀!

  “臣绝对不会乱说话的,臣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往外说!”金大同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这会儿整个人虚得不行,都快跪不住。

  太子殿下要是心狠一点,他肯定就完蛋了呀,说不准小命都得扔到这儿!

  太子殿下是何等的城府心机,在京城一点儿消息都没露,出了京城就遇见他,这往后万一走露点什么消息,不全是他的锅?太子殿下能放过他?

  金大同是越想越害怕,背后一层层的冷汗,他就知道离开京城就没什么好事!

  “金大人这是何意?”李晟景这才慢悠悠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警告地差不多了,才问他正事:“你方才要说什么?”

  “啊?哦,是这样的,臣这几天在百姓家里面发现了一件说不上是大还是小的事情。”金大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强迫自己收回心绪,赶紧回禀:“这雨下了这么多天,环境潮湿得很,我发现不少百姓家里面的粮食都发霉了,瓜果蔬菜类的更是,都烂了。”

  金大同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我让他们都扔了,那发霉烂掉的东西肯定是不能吃的,人吃了要生病,这节骨眼上万一再生了什么病缺医少药的岂不是更麻烦?”

  “你说得很对。”

  李晟景敛了神色,带着几许认真:“考虑得周到,确实应该扔。”

  被夸奖的金大同并没有松口气,继续愁眉苦脸:“可没人听我的呀,那老百姓嘴上都是敷衍,实际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的话他们根本不往心里去。”

  “还说什么我是京城来的大人,娇贵,他们是地里的老百姓粗糙得很,不碍事也不会生病,该吃就还继续吃,我怎么劝都没有用。”

  李晟景拧眉:“你没让齐大人去说说?毕竟他是当地父母官,在百姓心中说话也有份量些。”

  “就是这个齐睿!”金大同急得直接喊了齐睿的名字:“他也这么认为的,还说什么不要紧,雨季谁家没有点发霉的粮食,打小就这么吃着长大的,不也没事?我看出来了,他也嫌我事儿多矫情,还说什么自己一大堆的事情,不让我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他耽误时间。”

  “殿下,您说这事儿能成吗?”

  “叫齐大人过来一趟。”

  金大同嘴快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往回找补:“那个什么,我不是告齐大人的状,齐大人做得很好了,他上心得很,就是这个事情他不当一回事,我觉得这不对,不应该这样,但他也没错,就是……”

  “我知道了,不会降罪于他,你且回去吧,明日带我去查看一下百姓家中的储藏,等齐睿来了,我自与他分说,下去吧。”

  金大同犹犹豫豫沿着门缝溜达了几步最后还是没走,自己蹲在官舍外一直等到齐睿过来。

  齐大人已经不像个人样了,那一身的泥泞,明明也是个俊俏的小哥,这些天把他磋磨得都快没人样了。

  “金大人?你怎么在这儿蹲着呢?”

  齐睿也没打伞,身上的衣服早就不是衣服了,人家给他个蓑衣他还嫌弃碍事,反正都已经湿透了,无所谓再穿不穿,就干脆这么着了。

  “殿下也……谢大人也叫你过来了?是有什么紧急安排吧?”

  金大同看着这个样子的齐睿更心虚得不行。

  齐睿在堤坝上忙活着,他还跑太子这儿来告状,虽然本意不是告状,但这事儿在齐睿眼中肯定跟告状无疑了,他会不会跟自己生气呀?

  金大同有点慌。

  “那个,齐大人是这样的,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粮食发霉的事情,你不当一回事我觉得不行,就……就跟殿下说了。”金大同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夹杂在雨滴,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齐睿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你担心谢大人一会儿骂我?没事儿,你们还不了解情况,这种天气粮食珍贵得很,老百姓舍不得扔,有霉的吃总比饿肚子好吧?”

  “好了金大人,风大雨大的你也辛苦了,我会跟谢大人解释清楚,不怪你。”

  齐睿拍了拍金大同的肩膀,踩过水坑就往里去了,跟在他后面的金大同看着雨幕里的人,想了一会儿又跟了上去,到底也没有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