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郡的雨下得很大,谢意颜撑着伞眉心紧锁着,他想过天可能会不好,但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差,街边上寥寥无几的几个行人,裹着蓑衣走得匆忙,街上的店铺全都关闭了,门口堆着装了沙子的麻袋。

  “子安你进来,外面雨太大了。”

  李晟景撩开车帘,眼里夹杂着心疼:“你衣服都湿了。”

  “没湿,我穿着蓑衣还打了伞不要紧的。”谢意颜赶紧把车帘放下来:“你别出来,一会儿就到了。”

  “庆阳这边的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一点,小景,咱们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客栈。”

  李晟景却不这么认为:“比我想的好很多了,你看见街上那些麻袋了没有?说明本多官员还是尽心做了准备的,就是老天爷硬要找麻烦。”

  同在马车里面的木神医也往外看,跟谢意颜解释:“小子,你在京城长大的不懂,像这种沙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说明这当地有能办事的人,你家小景也能省点心。”

  “我现在比较操心咱们上哪儿投宿去,大街上的客栈都闭门不做生意了。”

  正说着呢,街边拐角就走过来一群人,脸上神色也都匆匆忙忙的,有人手里拿着干活的工具,有人拿着布袋,有些身上还穿着蓑衣,有一些就批了一层雨布,像是要去做什么。

  谢意颜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这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干什么去呀?”

  “去堤坝上看看,万一大人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也去帮帮忙。”有人见他还赶着马车,只当是外乡人,赶紧说道:“过路的赶紧往西走,那边地势高,别在这儿耽误,天不好。”

  “现在去堤坝,是堤坝上有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们就去看看,从进雨季开始我们大人就开始加固堤坝了,可雨太大了,不去看看万一有点什么纰漏不及时处理,那就麻烦了。”

  雨声嘈杂,说话的声音都是靠喊出来的,跟谢意颜说了两句之后,那一行人就神色匆忙地走了。

  “子安,跟着他们去堤坝。”

  谢意颜回来还没跟小景回话,李晟景就已经听完了刚才他们的对话:“去堤坝上看看情况再说。”

  “这么大的雨,你现在去?”木神医瞧了一眼李晟景的腿,想说的话到底没说出来:“那晚上加药吧。”

  “木先生就别去了。”李晟景取了一块儿令牌给木神医:“你往前走找到官舍,拿我的令牌去先安顿下,这风大雨大的,先生不用跟着辛苦。”

  “也行。”木神医也没有要跟着去,他去也没什么作用,说不定要添乱的。

  “子安,我们走。”

  说着就要下车,木神医赶紧拦:“你们坐车去呗,两步路我自己走着就到官舍了。”

  谢意颜也在看李晟景,李晟景扶着谢意颜的手臂,无奈摇头一笑:“木先生快去吧,剩下的路马车是坐不了的。”

  木神医一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了,要上堤坝还坐什么马车,只能靠两条腿,不仅如此,这以后要靠两条腿的时候还多着呢,明明是娇贵的太子殿下,却能吃得下这份苦,木神医是由衷地佩服,点了点头:“那你们去吧,我到地方给你们煮姜汤,这地方寒气重可千万不能生病。”

  “有劳先生。”

  对于李晟景的决定,谢意颜全程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李晟景要下马车的时候,直接把手里的伞塞到了小景手里,然后把人起来,跟上了前面那一波人。

  他舍不得,他心疼,他没办法阻止,他只能按照自己的办法来。

  李晟景也没反抗,乖乖就让谢意颜抱了,搂着谢意颜的脖子很是柔顺地蹭了蹭:“子安辛苦了。”

  “冷的话,告诉我。”

  太多的话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如果小景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必担着肩上的担子,那谢意颜也一点会想着任性一些,不许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可小景不是,他也不能,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就是他们的路,虽然难走,但他会一直在小景身边,小景腿疼,他就抱着他往前走。

  大雨瓢泼而下,雨幕里两个人相依偎撑着一把伞,慢慢走远,雨滴砸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涟漪。

  到地方的时候李晟景就不让谢意颜抱着他了,换成了搀扶的姿势,谢意颜一把大伞几乎都撑在李晟景的头顶,可因为有风,还是不可避免地打湿了衣服。

  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堤坝,谢意颜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堤坝就是一个大型水库,那小景他……

  “不然你别上去了。”

  他没有提小景怕水的事情,但眼里的担心却是满满的:“我上去看看,有什么情况我跟说。”

  “没事。”李晟景的指尖轻颤着,手指冰凉,他努力挤出来一丝微笑,想让谢意颜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总得……总得面对,不能一直被心魔桎梏,子安在我身边,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可你……”

  “我会怕。”李晟景的脸色有些苍白,笑容也有些勉强:“可怕也得去呀,我不做胆小鬼,我不去面对怎么打败心魔?子安,庆阳有几万的百姓,堤坝决定了他们的生死,不去看看我心不安,我的害怕跟恐惧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

  凉凉的指尖搭在谢意颜的手腕上,谢意颜的心都跟着颤了颤,抿着唇低头抽出腰间的软件将腰带斩断一截,认认真真地将自己跟小景的手腕绑在一起,然后十指紧扣。

  “怕也没关系,我就在这儿,我不会放手。”

  说完自己又释然地笑了一下:“小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地就找到你,不对,让我娘早早地找到你娘,我们从娘胎里就订娃娃亲,我看谁敢欺负我媳妇儿,揍不死他!”

  放完狠话潇洒利落地把剑收好,带着李晟景往堤坝去:“走吧,大风大雨一起闯,谁让你是我的小景呢。”

  李晟景跟着走了两步,又差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劲,晃悠着手腕追问谢意颜:“喂,谁是谁媳妇儿?”

  谢意颜一下子让他给问卡了壳,自己结结巴巴:“那个,我是你媳妇儿也行,都可以。”

  “在哪儿学的这些个。”李晟景摇摇头,嘴角的笑意浓了几分:“小话本少看点吧,把人都教坏了。”

  原本还带着些微严肃的气氛,就被三言两语的笑闹声给冲散了,李晟景的紧张和害怕也淡了一些。

  “喂,那边干什么的?这是玩的地方吗?谁带来的,赶紧下去,老张呢?让他看着点,怎么什么人都让往上上,那两人,赶紧下去!”一道相当嘹亮且暴躁的声音直冲着两个人就过来:“说你们呢没听见是不是?赶紧撤下去,这是什么地方,堤坝重地闲人不得入内,赶紧回去!”

  来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还有点娃娃脸,身上脸上都是泥巴,他没撑伞也没穿蓑衣,浑身上下都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一身衣服根本就看不出来颜色,见到忽然冒出来的两个人,火气很大。

  “什么时候还不知道点轻重,赶紧回家去!”

  “这位公子,我们想上堤坝上看看情况。”

  “你看什么?”年轻公子上去就急赤白眼地怼了谢意颜一顿:“你看看水就少了?你看看天就晴了?还你看看,你当自己是谁?大禹呢?滚滚滚,没功夫跟你废话,赶紧走,没人顾得上管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老张!老张!让你守着下面,你他娘的守的是个屁,这俩大活人怎么冒出来的?万一有不懂事的小孩儿上来呢?”

  瞧着是个文雅的小公子,那一张嘴是真不饶人,把一个大汉骂得一脸急躁,最后还得跟他解释:“我咋知道我就扭个脸的功夫这俩人就跑上来了,真不怨我,你们俩,快点下去,别在这儿耽误事儿,这谁家的呀,都已经挨家挨户通知了,没有叫到的不许擅自到堤坝来,咋还这么不听话!”

  “哎,你们俩……你们俩穿成这样也不是来干活的吧。”老张又看了一眼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手腕,脸色更不好看:“玩来了?鳖犊子,这是玩的地方吗?滚滚滚,净添乱,害我被骂。”

  “小齐大人!小齐大人!小齐!堵上了,你交代的我都堵好了,你来看看。”

  远处又是一道声音,堤坝上说话全是靠吼的,李晟景往声音的来处看了一眼,扯了一下谢意颜的手腕:“金大同。”

  “谁?”谢意颜非常吃吃惊,又往那边看了看,就看见一个跟面前这小公子差不多形象的人正往这边冲,也是没打伞没穿蓑衣,一身衣裳已经被泥裹得看不出来颜色,这人是金大同?

  那个邺京城里不学无术的纨绔金大同?这……不是吧?跟谢意颜想的可不太一样,他迟疑着问李晟景:“没看错?这人是金大同?”

  “你们认识金大人?”先前冲他们嚷嚷的年轻人这才又看向了他们俩,脸上倒是有点喜色:“你们也是京城来的?是治水来的?”

  “小齐,我堵好了,你快去看看去。”金大同已经到了跟前,先跟那位小齐邀功,邀功完了以后才注意这边还多了两个人,他就扫了一眼,根本就没当回事,一眼过去之后又去看那小齐,正要说什么,忽然瞳孔震惊,又急忙转过来,脸色顿时就就变了。

  “太,太……”舌头直接打结不会说话了,膝盖也跟着弯曲,差点要跪下来,被谢意颜先一步给他搀扶了起来。

  李晟景知道他这是认出了自己,毕竟是内宫后妃的亲哥哥,没道理连太子都不认识,便点了点头:“在外不必见礼,一切便宜行事。”

  “您怎么来了,您的腿……好了?喜事,大喜事。”金大同是真的高兴,他的高兴很直接,脸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状态:“您来了就好,我还怕自己出事,您来了,就有主心骨了,庆阳的百姓就有救了,好好好,好!”

  “这位是?”那小齐大人还不甚明白,茫然地看着他们。

  金大同赶紧要介绍,又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说,求救地去看太子殿下,见李晟景点了头,才赶紧介绍道:“这是庆阳郡守齐睿齐大人,多亏了他日夜守着堤坝,庆阳才能等到太子殿下的到来,齐大人,这是太子殿下,殿下亲自到庆阳来治水,庆阳之福呀!”

  看得出来,他已经快要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齐睿万万没想到贸然上堤坝的人竟然会是太子殿下,当即就跪下行礼,又被谢意颜给单手捞了起来,太子妃很是无语:“出门在外不便见礼,从简即可,殿下刚才不是都说了,你没听见?”

  “孤是微服,身份不可泄露,齐大人便宜行事,不必虚礼。”李晟景扭头看了一眼堤坝:“方才你因何拦着不许上堤坝?上面情况怎么样?”

  齐睿还没解释,金大同就先插了话:“小齐拦着不让上不是故意的,庆阳百姓都知道堤坝的重要性,这几天都派人轮流守着堤坝,乡亲太热情都想来,不管是男女老少豁出命也要守住堤坝,小齐就下了通知,只挑青壮年过来,剩下的都各自守在家里,不许他们擅自上堤坝,就怕出意外,可架不住有些人还是要偷偷摸摸地来,小齐就编了号,每天来多少人谁家的,都做了记录的,还让老张守在下面,就怕再有人偷溜上来。”

  如此积极的金大同,都抢到了齐睿前面来说话,实在是有点违和感,让谢意颜觉得很不对劲,看了看金大同那一身,违和感更重,这可不像是纨绔子弟能干出来的事儿,难道这金大同转性了?

  “先上去看看情况,齐大人也把这边的情况详细说说。”

  “是。”齐睿跟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前面领路:“这边是二重闸,上面还有一重闸,目前情况还可以,但蓄水已经到了极限值,如果雨不停,情况可能不好,殿下……”

  “在外不必如此称呼,叫我谢景便好。”李晟景拍拍谢意颜的手:“谢子安,我二人是金大人门下,你也不必拘谨,该是怎样就怎样,万事以灾情为重。”

  雨水打在齐睿的眼睛里,他在堤坝上守了这些天,头一次露出来真心的笑容。

  “好,你们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