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景约下棋的不是别人,正是陶城望族周家的一位长者,这老人家就爱下棋,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谢意颜查探出来以后,寻了个机会,偶尔间在茶馆里跟老人家过了一局,一局残棋,然后他假借有事就先走了。

  特意留了地址,等着老人自己找上门来。

  吊足了胃口,就是为了打探点内幕消息。

  老人姓名周名华,是周家一个偏房,辈分长一点但说不上什么话,就是个闲散人而已,李晟景套话方面可是一流的,一盘残棋都没有下完,就已经混成了忘年交。

  “我是外乡过路人,到了咱这陶城也实在是羡慕得很,民风淳朴不说,瞧着也富庶得很,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呀。”

  李晟景手里的棋子轻飘飘按下,堵死了周平的路,果然就见周华拧紧眉头,正在思考下一步棋应该往哪儿走。

  “可见咱这当地的父母官真是不简单,陶城能有今日,可少不了这些大人们殚精力竭。”李晟景慢悠悠抛下另外一句话:“想必咱这大人也很受百姓爱戴吧。”

  果然这话一出,周华就不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个外来的小子,要不是给他脸,他能有今天。”

  “此话何意呀?我怎么没听明白?”李晟景瞅了一眼棋盘,故意低声提醒:“您老当真要放这里?那我可就……”

  “等等,等等,容我再想想。”

  “慢慢想,不着急。”李晟景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外来的?我是抚州人,我们抚州的县守可是推举出来的,是宗族里选的,怎么外人还能当选吗?还是说,地方不一样,规矩也不一样。”

  “差不多也是这规矩,就是我们陶城这儿吧,情况有点复杂。”周华认真看着棋盘,一边思考往哪儿下棋,一边跟李晟景说道:“我本家周家,除了我们家之外,陶城还有个孙家,这两家百年前其实是一家,但是呢,出了个逆子,自己改了娘的姓名出去姓孙了,这不就是打我们周家人的脸吗?”

  周华有些愤愤:“这两家就这么对上了,成天不是你跟我闹,就是我跟你吵,怎么都谈不拢,一直这么多年了,咱这县守都不安生,如果是周家提出来的人,那孙家一定不乐意,就各种找麻烦,反之亦然。”

  “后来呢?”李晟景见他实在想不出来下一步棋应该怎么下,终还是给提了个醒,他又不是来下棋的,打探消息才最主要。

  “后来,郑功那小子就来了。”周华说起这个就来气:“也不知道这郑功到底使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两家的主事都以为他是自己人,替对方说话那是也是为了自己,就跟下迷魂汤一样,结果这县守的位子就让他给坐了。”

  “竟是如此,看来这县守还是个能人呀。”李晟景感叹了一句,适可而止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棋子落下,开始闲话。

  “我听说咱这陶城陶饼做得最好,您老有没有给推荐的?我想临走前买些带着路上吃。”

  “说起这个就更气人。”周华捏着棋子,放到一边,也不下棋了,自己灌了一口茶:“我吃了这么多年的陶饼,就吃中了小柳家的,小柳那娘子是个手巧的,她做的陶饼味道绝得很。”

  “那您可得给我推荐推荐才行。”

  李晟景一听这个名字就猜到了点什么,引着他往下说:“那店铺何在?听您说得这么好,是不是还得排队才能买到?”

  “排什么队呀,家破人亡了。”

  “什么?”李晟景表情惊讶:“怎么就……出什么事情了吗?做陶饼的怎么会家破人亡,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作孽!”周华叹了口气:“先前不是跟你说,小柳子的娘子吗?那媳妇儿长得俊俏,一双手又巧得很,是咱们陶城出了名的美人,可问题也出在这儿,让人惦记上了。”

  后面的故事就跟李晟景之前推测的差不多,柳家的铺子让人给设计了,柳宁的爹被引进赌坊,输了个倾家荡产,还卖了她娘,好好的一家子,就这么让人给折腾散了。

  “那这柳掌柜的呢?”李晟景问。

  “让人给打死了。”周华叹了口气:“小柳的丫头丢了,他疑心是让郑功给掳走拿去要挟柳家娘子的,就上门去找,结果就让人给活活打死了,街坊几个凑了点钱,趁着夜里无人就悄悄把他给埋了,原本是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给毁了。”

  “打死了?”李晟景手里的茶放了下来:“您说是郑大人给打死的?难道那柳家娘子也是他让人掳走的?他是幕后之人?”

  “哼,不是他还能有谁?”周华很是不屑:“小柳的媳妇儿长得好看,姓郑的不是东西,早就惦记上了,可惜人家一家人幸福美满的,他哪里能得手?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出的馊主意,孙家跟周家那边一合计,就整了这么一出,小柳欠了高利贷,还不上,又被他们带去了赌场,自此就堕·落了,那媳妇儿,他怎么可能还护得住?命呀,人家家破人亡,姓郑的过两天就打算办喜事,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要办喜事?”李晟景又问:“那岂不是很热闹?我们外乡人也能去讨杯喜酒喝吗?”

  “你喝他的喜酒干什么?”周华小声警告:“你们是外乡人,住两天就赶紧走吧,我瞧着公子你也是个富贵人,在陶城就是雁过都得拔毛的,你当心赔个底儿掉!”

  “这话是怎么个意思?难道赌场的事情郑大人也有参与?”

  “不然呢?”周华叹气:“虽是本家,但,这话我也就跟你说了,陶城现在赌场能做的这么大,有郑功在里面出力,周家本来是有两个赌场,但都没这么大,也没这么过分,明面上还是能过得去的,不会放黑钱,也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你再看看现在?良心都让狗吃了,都是被郑功一点点喂出来的。”

  “这么说来,那这位郑大人确实不一般呀。”李晟景慢慢往外抛:“按您所说,这两家不合他都能拉到一块儿来,还胆子这么大,枉顾朝廷的法纪,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那可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公子你一看就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面。”周华摇头:“就是看钱而已,郑功没别的本事,他就是把两家的生意掺和到一块儿去了,本来嘛,两家彼此不对付,自然是不可能合作的,让他这么一撺掇,生意上就搅和到了一块儿,孙家开着钱庄放着高利贷,周家那边开着赌场,有他在中间搭桥,这一旦牵扯上利益的关系,就没那么容易再拆分,就是想翻脸都翻不了,他就是拿着一层的利益关系稳住的这两个人,也坐稳了他的位置。”

  “我听说,还打算要往上升呢。”周华叹气:“陶城的天都快让他们折腾塌了,也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无辜的百姓,你看看这大街上的,都是他们敛财的工具,他们三个人一起敛走了陶城大部分的钱财,百姓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是紧巴巴地过日子,还有些人因为赌博上了瘾,要把家里吃饭的钱都拿去赌,像小柳那样卖媳妇儿的,也不在少数。”

  “还说什么瞧着富庶得很,还安居乐业,这就是个人间炼狱!”

  周华是越说越气,气到都不想下棋了,反正他也想不出来应该下到什么地方,缠着李晟景非要跟他解释解释讲讲这一盘棋,李晟景就又好脾气地给他讲解了一番,等说完的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周华依依不舍地走了,还说要约李晟景下次接着下。

  等周华走了以后,谢意颜才从屋顶上跳下来。

  他本来是自己在房间里看图册的,小景要跟人下棋,他自然是知道又从正经事要谈,不然,跟他下棋不好吗?还要找别人下?小景才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自己在屋里翻了一会儿,越翻越觉得心浮气躁,干脆就扔了图册自己溜到屋顶上,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谈什么。

  “他说的这些小景你大部分都已经想到了,我现在就是不明白一点,这个郑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是怎么做到的?”谢意颜下来,见李晟景要起,就想去扶,李晟景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我自己来。”

  “你方才也听见了,依周华所言,郑功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将这两家联合在一起的,因为利益驱使,两家不得不妥协,毕竟是挣钱的东西,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李晟景回他:“了不起就是他前期花言巧语了一些,把那两个人给哄骗住了而已。”



  “子安,你也听了这么多,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可有想法?”

  “我?”谢意颜不懂:“我什么想法?那就给赤舞写信,让她带着太子的人马直接过来,咱就办他们呗,还能怎么样?”

  “莫急,是要办,但不是等他们来办,是我们自己办。”

  “我们?就我们几个人?怎么弄?”谢意颜皱眉,不是很放心:“咱还是别托大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直接搬出来太子微服的身份我都担心人家不买账,就这地方,说打死人就打死人了,万一真惹出来点什么麻烦,我带你跑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稍微显得有点狼狈。”

  “谁说要打了。”李晟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等着谢意颜跟上,才歪到谢意颜的身上,谢意颜直接接住他:“累了吧?我扶着你。”

  “不跟他们打,瓦解他们,本来就不怎么和睦的关系,就是利益瓜葛而已,咱来都来了,给他搅和散。”李晟景眼里淬着冷意:“让他们狗咬狗窝里斗,最后再一举歼灭。”

  李晟景:“就以陶城为例,这县守的选任方法也得改改了,世家之族若再得官府之力就能在当地为所欲为,甚至胡作非为的话,那百姓还有日子过吗?”

  小太子这一番话,真的是有点威风,谢意颜看着他,心里的感觉是与有荣焉的,这是他喜欢的人,这个人他心怀天下,他的身上好像带着光芒,他站在这里,就能照亮一片,驱散黑暗势力,给百姓带来希望,也给大夏带来希望,大夏有他这样的储君,是国之幸,是万民之幸,而这个人,现在在他怀里,更是他之幸!

  被幸运之光笼罩的谢意颜,有点忍不住,凑过去就咬住了李晟景的嘴唇,捏着人的手腕就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他不仅想要幸,还想要更多的幸,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万一鲁莽了,小景会不会恼?好烦呀,第一次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开始?

  言情话本里面只有前面讲感情的铺垫,新买的图册上来就是办正事的,怎么就没有一个中间衔接的步骤?到底应该怎么从上一步直接跨到第二步的?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好好展开来说说?烦人!

  懵懂的少年人不知道,这中间差的其实就是一个契机而已,属于他的那个契机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