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里,谢意颜看了好几场的大戏,什么某宫里的小猫儿小狗儿死了,在哪个娘娘的身上发现了违制物品,谁家的宫女消失得莫名其妙,谁跟谁好了,谁又跟谁恼了,谁恃宠而骄,谁又受了冷落,表面上都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可这静好里面随时都透出血腥的味道。

  搞得谢意颜人都有点慌了,尤其是当大长公主跟他说那丢了的宫女在哪个枯井里,还兴致勃勃要带他去看的时候,谢意颜人都傻了。

  “还是不看了吧。”

  他都往后缩了,实在是有点接受不能。

  “来都来了,你不看看多亏呀。”大长公主好像要带他领略什么风采一样,见谢意颜真不想去,也就不勉强:“可怜这丫头一条命,她那主子现在跟害死她的人姐姐妹妹叫得多亲呀,九泉下有知鼻子都能被气歪喽。”

  “怎么不见苏怡?”大长公主端着茶杯,有点纳闷:“我这都来了几天了,别宫里的都知道过来请安,她怎么不来?”

  “怀孕了,皇上特许,见了皇上都不用行礼,她会来见你?”皇后正在摆弄香花,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

  “怀什么?怀孕?”大长公主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直接笑倒:“她怀孕?苏家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蠢,她怀孕?它不要命了吗?自己进宫都没打听打听,这宫里的女人都多久没人怀孕了,她敢来这招?!”

  谢意颜一脸懵懂,他知道宫里娘娘怀孕可都是大事,有没有子嗣往往就决定了这个妃子后半生的命运。

  “谁的孩子,这女人蠢是蠢了点,胆子倒是大得很。”

  大长公主这么一问,谢意颜手里的茶杯都掉了,脸上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一时间傻住。

  “你慌什么?”大长公主捡起了茶杯重新放好,叹气:“我这上好的白尖茶,都浪费了。”

  大长公主今日雅兴,特意洗手烹茶叫谢意颜品鉴一二,谢意颜虽然是个“大小姐”出身,但其实有点糙,谢家能品茶的只有他娘,他也就能跟着做个样子,那茶到底好不好,喝到他嘴里都一个味,根本就品不出来。

  “姑母,不然我先回去?”你们说点小八卦我听听也就算了,这上来这么大的秘密,关系到皇室子孙血统的事情,他还是别听了吧。

  “怎么不想听了?”大长公主语气懒洋洋地:“若是那苏怡生下来个儿子,若那儿子再得了宠,你家太子的位置还保得住保不住都两说呢,你听听怎么了?”

  “公主,你吓唬她做什么。”皇后有些不高兴:“便是要废长立幼,也不是没做过,太子妃倒是不用担心这个,我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且还算硬,想动我儿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大长公主点头:“嗯,那我不吓唬你了。”

  接着语气就变得森寒起来:“后宫敢打这个主意的人已经死绝了,这苏怡脑子蠢成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谢意颜直觉这事儿可能跟小太子的腿疾有些关系,便欲言又止。

  “随她。”皇后依旧没什么表情:“左右孩子也生不下来。”

  “生是肯定生不下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想用这个孩子扳倒谁。”

  “她眼下正得宠,想要的自然是皇后的位置。”皇后终于抬眼了,手里的香花放到茶杯里,对长公主说:“泡上给我尝尝。”

  “泡泡。”大长公主应声泡茶,谢意颜又张嘴想说话,但不敢说,他在皇后面前还是比较怂的。

  “想说就说,做什么一副被人欺负的小媳妇样,本宫除了罚你跪过,还做过别的吗?”

  谢意颜感觉自己好像看见皇后翻白眼了。

  “不是的,只是听母后这么一说,我有些担心母后,万一中了那人的计。”

  “中计?”大长公主又笑起来,这次是笑谢意颜的年幼无知:“你不懂也正常,这朝堂上下都知道我与凤儿交好,想动她怎么也得看看我的脸色,太子妃你可知邺京城外有一支皇家禁卫军?名义上是巡逻皇城的,可实际上那是你皇爷爷留给姑母保命的,那支军队是你皇爷爷暗中为我训练的,只听我一人的命令,我生时他们护我周全,我若死了,他们为我复仇,谁敢动我凤儿,我灭他满门!“

  一听这话,谢意颜心中更是大骇,先是皇家朱衣卫,这会儿还有兵马,这皇爷爷是做足了准备的,大长公主便是造反也能使得吧?

  “更不用说凤儿父兄为我大夏开疆辟土守卫边疆之功劳,敢动她?天下人答应,老将军的旧部也不能答应,远的不说,如今裴昭她爹爹哥哥,昔日都是老将军座下,莫说我凤儿这般千好万好,她就是个毒妇,也没人能动得了她!”

  “你骂谁毒妇呢?”皇后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越发放肆起来,当着小辈的面,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长公主笑呵呵:“打个比方,不要生气。我瞧着太子妃没有凤儿你说的那么聪明,我怕她不明白。”

  “所以你看,这内宫斗归斗,没人敢到皇后面前放肆,就是皇上来了,也得客气三分,他若不是娶了凤儿为后,这皇帝的位子能轮得到他吗?”大长公主嘲讽了一句,便不再多说:“喝茶,我这茶这么好,可不能因为这些人败了兴。”

  谢意颜便不再多话,他心中有事,喝完茶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呆坐了一会儿,还是坐不住,就又悄悄跑去找大长公主。

  等了好一会儿,大长公主才回来,见他过来还打趣:“怎么,还想喝茶?你是沾光的,下次凤儿再想喝茶我再叫你吧。”

  “姑母,我是有事情想问问姑母。”谢意颜赶紧过来,屏退左右才小声说道:“有些事情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可就是没机会没处问去,姑母肯定知道,求姑母好歹把能跟我说的告诉我一点,我也安心些。”

  “你想问景儿的腿吧。”大长公主摆摆手,让谢意颜坐远些:“今天看你就脸色不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来确实是为这事儿的。”

  “太子妃,你在宫里也住了些日子,可有什么感悟,说来听听。”

  谢意颜如实回道:“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里波涛汹涌,每个人脸上都披着虚伪的假面,喊着姐姐妹妹转身就能捅刀子。”

  “不错,好歹还看出来点东西,没枉费我跟凤儿陪你浪费时间。”大长公主点点头,又看了谢意颜一眼:“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谢意颜答得自然:“我就是想知道。”

  “那你怎么不问他,反而来问我?”

  谢意颜:“这是伤心事,是小、是太子的伤疤,我不能戳他伤疤,但是我想知道来龙去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可是太子,是有人要害他吗?”

  “就因为是太子,是国储,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按着额角,似乎是极为疲惫,看她的身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

  “你是太子妃,跟你说也无妨。”大长公主叮嘱:“但以后不许拿到凤儿面前去说,要是让我知道,嘴给你撕了。”

  凶狠得要命,谢意颜只知道大长公主不好惹,但对他一直还是和颜悦色的,这是头一次,谢意颜丝毫不怀疑,她是真的会撕了自己的嘴。

  “那是四九的第三天,那年冬天格外冷,未央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大长公主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也是老将军的五周年,凤儿带人去皇觉寺给老将军上香祈福去了,原本往年景儿也是都去的,就是那年天太冷了,凤儿怕山上更冷,孩子受不住,就将他留在了宫里,若早知后面发生的那些事,她定然不会离开景儿半步,也是我来得晚了。”

  皇后离宫,暂为主事的便是当时极为受宠的贵妃苏雨,那苏贵妃平时就跟皇后有些不对付,但碍于皇后在前朝势力大,根本就奈何不了,仰仗着皇帝的宠爱生了个儿子还比太子小了大半岁,处处都被压着一头。

  她想扳倒皇后但是没那个能力,就把主意打到了太子的身上。

  “太子若没了,论长,便是她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恒王。”大长公主眼里淬着冰霜:“打的就是一个废长立幼的主意,可笑皇上竟然默许了。”

  “是她动手害了太子?!”

  谢意颜立刻就想到,那苏贵妃据说在太子出世后就被打入冷宫,然后死在了冷宫,二皇子扶母灵柩归乡,自此再没回来过。

  “谁知道呢,没证据了。”大长公主有些惆怅:“她撇得太干净了,天时地利人和,一点点证据都没有,可却把我景儿给废了,没证据又怎样?我照样要她的命!”

  谢意颜听着大长公主的话,脑海里想着当时的画面,小太子冒着风雪来给父皇请安,因为贵妃一句想赏雪中红梅,不得不尽孝于殿下,他带着人去了红梅开得最好的未央湖畔,却失脚滑进了湖中。

  “可笑呀可笑,未央湖上的冰每年都很厚,宫人在上面嬉戏玩耍都没有问题,那一年更是冷得厉害,冰自然也更厚,他一个孩子怎么就掉进去了?”

  大长公主眼中带着恨意:“事后,我去查过太子身边的人,有个内侍无缘无故就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到他的老家,周遭人都说那家人发了大财,早就跑没影了。”

  “你可知,我唯一的证据是什么?”大长公主笑着笑着就按住了眼角,谢意颜看见她眼眶红了:“一条腰带,那内侍跟苏雨贱人的宫婢有一腿!凤儿对孩子心细,又知道宫里面这些腌臜事,她在景儿身上颇下功夫,就连宫人的衣着款式都着人统一配备,统一绣着名字的暗纹,本是给他们的恩宠,呵呵。”

  “那么深那么冷的未央湖,外面还下着大雪,我担心景儿伤寒未愈,他母亲又不在宫中,怕下面人不尽心,就想过来看看他。可谁知道,谁知道……”大长公主直接挥手甩掉了桌子上的茶盏:“人都掉下去了,苏雨那贱人还敢给我耽误,若非是我前去,她是要让我景儿葬身在湖底!”

  “孩子被救上来的时候,一张脸铁青,都不喘气了,我以为、我以为他就死了,他要是死了,岂不是连凤儿的命也一并给拿走了吗?”

  “你猜我做了什么?”谢意颜看着大长公主露出一个阴煞的笑容:“我抽了侍卫的剑,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我告诉他,若是景儿死了,他也别想活,不是都说我要谋逆造反吗?想了那么多年,我就造了又如何?”

  “他忌惮我,哈哈,他忌惮我天生的好命,忌惮我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大长公主笑着,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流:“我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却护不住她的景儿,真是可笑至极。”

  “命是捡回来了,可未央湖里的水太冷,又耽搁了时间,冻伤了那孩子的筋脉跟心肺,他从此再不能站起来,心肺受损之后身体也越发不好,时常咳嗽,阴天下雨就腿疼。”大长公主缓了一会儿:“那之后就落下了毛病,一直将养了这些年都没有好。”

  “至于苏雨那贱人,我再跋扈也不能凭一条腰带就杀她全家,所以就送了她一条腰带,他那儿子也让我废了,我景儿就是不要那皇位也轮不到他!”

  谢意颜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不懂,他性子直,想什么就说什么:“姑母既然有兵有人,为何当初没有取而代之呢?”

  他是真不懂,大长公主跟皇后感情好,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如果大长公主取而代之,那小景也许就不会遭此劫难,被这后宫阴谋奸计所害,不会受这个苦,会长成一个玉树兰芝的俊俏小伙子,脸上的笑也会更阳光。

  “取而代之?”大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你是真敢说,我现在懂景儿为什么把你送进宫里来了。”

  “这话大逆不道怎么能说?你就是想,想想就行了,哪有说出来的?”

  “姑母面前自然敢说。”

  “行吧。”大长公主招招手让谢意颜过去:“这话我连凤儿都没说过,你问了,我便告诉你。”

  “想必你也听过朝中那些谣言,说什么父皇要废掉当时的太子立我这个皇长女,其实没有,父皇并没有这个打算,他老人家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小孙子,三岁看老,景儿小时候便能看出是个不俗的孩子,日后定然能顶起大夏的天下。”大长公主平铺直叙说着过往:“自然不会动景儿的父亲,我确实得宠,但父皇并没有要将那个位置给我的打算,而且我也没那个志向,只是后来谣言传出来了,父皇宠我太甚想挽回都来不及,知道他若仙逝我必然遭殃,所以才给我准备了一些人手兵马。”

  “足以让人忌惮,待到景儿成年,我可助他登大位,那时我便功成身退。”大长公主的手指在杯沿慢慢划过:“你问我为何不取而代之,我若这样做了便是违逆父皇,是不孝。”

  “还有,我不能不管凤儿,我若那样做了,置凤儿于何地?又置太子于何地?他本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忽然我来了个篡位,中间绕这么一下,平白往他们娘俩身上抹黑,想着便是忍耐上个几年,待景儿大些,能撑得起这个天下,我就助他登基称帝。”

  “可谁料到,中间竟然出了这么大个意外。”大长公主捏紧了杯子:“是我没护好他们母子。”

  “太子妃记住了,人心叵测,明箭易挡暗箭难防,行了,你回去吧,我累了。”

  谢意颜看着一脸疲惫的大长公主,放缓了语气:“姑母,不怪你,也不怪母后,殿下的腿能治好的,一定能!”

  “你个小丫头,怪不得景儿护着,行了,你才几岁还想着安慰我,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里还用你安慰。”大长公主告诫他:“只一点,不许在凤儿面前提。”

  “不然我撕了你的嘴!”

  谢意颜立马捂嘴:“死都不提!”

  大长公主满意地点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