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一下就下了三日才停。
都说瑞雪兆丰年,人人都在期待着明年能有好事发生。
今年是指望不上了。
短短半年时间里,太子无德被废,现又恢复了太子之位,朝中反对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民间早已经把太子编写成了会吞吃小孩的妖怪,江南的百姓更是视太子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得。
二皇子重伤昏迷,从江南回来至今未有醒来,宫里的御医隔三差五就要被皇帝和柳妃责罚。
原本富饶的江南之地,如今成了无人敢去的混乱乡野,朝中一时之间竟找不出第二个朱一筳那样的人,皇帝头疼不已,决定把江南的事情推到开春再说,这一段时间暂由江南小官自己管理。
而最让人惋惜的还是翼王与其王妃失踪一事。
说到这件事,百姓就有得话说了。
有人说在凉州见到过翼王和翼王妃,有人说两位可能早死在江南洪水中了,天灾岂是人力可以阻挡的,还有人说两人早已得道升仙,不理俗世了……
总之,大雪来了,城门也该关了,一切待要如何,还要看春来。
苏宁泊抱着一沓书走出房间,还没走几步,手上捧着的书突然不见了,闫绍宽的大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拿去哪里?”
“拿去隔壁屋放着就好。”苏宁泊有些意外在这个时间看到他,“今日难得放晴,你没有去练武吗?”
“去过了。”闫绍宽随着苏宁泊走进隔壁屋子。
这是间杂物间,没有壁炉,闫绍宽进去放下书,就拉着苏宁泊出来了,去到他的房间,端了一碗热汤给苏宁泊,“喝汤暖身子,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专门去厨房拿的。”
苏宁泊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放进嘴里还有些烫,没忍住呼了口气。
闫绍宽见他被烫红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的圆润弧度,咽了口口水,回过神猛地喝了一口鸡汤,和完全感觉不到烫一样,傻笑道,“慢点喝,别急,刚刚出炉肯定烫”
苏宁泊微微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转而问道,“有表兄他们的消息吗?”
闫绍宽一拍脑袋,他怎么会忘记跟苏宁泊说了呢,“放心,他们现在过得比任何人都舒坦。”
闫绍宽凑到苏宁泊低语几句,苏宁泊有些不敢相信,“表兄他们真的回凉州了?”
“我肯定不会啊,就跟你说了,他们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现在偷着享乐呢,哪像我们?京城现在真的不太平,你最近最好少出门,一定出门的话最好叫上我,现在保不准一个不留神,谁就突然疯了……”闫绍宽叭叭起来又没完没了。
苏宁泊耐心地听着,闫绍宽有时候说的还是很对的。
“少爷,有客人。”一丫鬟上前说道。
闫绍宽有些诧异,他最近又没惹事,谁会一声不响地找上门要拜访他。
“是谁?”
丫鬟回忆了一下,“一位姑娘,身形高挑,奴婢之前没有见过,她刚刚一来就指明要见少爷。”
闫绍宽皱着眉,偷偷看了眼苏宁泊,见他仍然专心低头喝汤,对于有个姑娘要见他这件事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有些失落,想开口说不见。
“让红俏去招待,我等下过去。”闫绍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得站起身来。
“宁宁你先待在这,要是想看书可以让人去拿,我马上回来。”闫绍宽一说话就快步走了出去。
苏宁泊好奇到底是何人能让闫绍宽这么激动,也许晚点他问闫绍宽,闫绍宽会说的,便也没往心里去,喝完鸡汤就有些饱了,注意到闫绍宽桌上放着两本书,封面上也没写字,不知道是什么书。
丫鬟见他犹豫再三,笑着解释道,“那是今早少爷从集市带回来的杂谈,苏公子想看的话,少爷会同意的。”
苏宁泊听见这话耳朵有些热,忽得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朝丫鬟点了点头,终还是没有翻开那两本书,而是让人去自己房间取他早上未看完的书。
……
凉州也下雪了。
苏问打开窗户,见雪轻柔地飘落下来,高兴地伸出手去想接住一两朵雪花。
一只比他更大的手从他身后伸出来,包住他的手,把他的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苏问瘪着嘴转过头,果然是楚涵渊。
楚涵渊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冷。”
“骗谁呢,你今早还想光着胳膊跟赵大哥他们在雪里面比划呢。”苏问笑着推了推楚涵渊胸口。
楚涵渊担心窗外的风会吹得苏问头疼,抬手把窗给关上,见苏问鼓着眼睛仰头看着他,勾起唇角道,“所以我拒绝了。”
苏问才不信,“你不是因为不想跟我爹打才拒绝的吗?”
“嗯。”楚涵渊用下巴蹭了蹭苏问的颈间,像是在撒娇一样。
苏问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幼稚。”
楚涵渊停下动作,跟他对视一笑,“嗯。”
两个人互相拥着大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屋外的红梅,枝干一抖,一层雪哗啦掉到地上,露出了更多红色的花朵和花苞。
一人踏雪而来,折下一枝红梅,走到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雪,敲响了苏问和楚涵渊屋子的门。
苏问打开门,发现是苏父,看苏父的穿着应该是刚刚从外面赶回来,脸上还有几分沉重,“爹,有什么急事吗?”
苏父把梅花递给苏问。
苏问接过梅花,一头雾水地看着苏父。
楚涵渊若有所思。
苏父摸了摸苏问有些凌乱的脑袋,叹了口气,又笑道,“你娘惯是爱给我立规矩的,以前在的时候总是要求我主动在初雪的时候给她摘一枝梅,每月还要我给她做一首诗,我可做不出来……”
苏问笑道,“所以你以前强迫我念书,是我怕我娶到和娘一样的人,做不出诗,日子太难过?”
“混小子,胡说什么呢。”苏父无奈地拍苏问的脑袋,“我还想问问你,你这些年想过……见你娘吗?”
苏问沉默了,他不知道。
听别人说他娘是个大美人,他爹说他娘是个才女,可他从未见过。
他还一直觉得他娘是死了,他爹怕他伤心,才每日拿些谎话来糊弄他,他也怕说开了他爹伤心,也就一直没敢在爹面前提娘。
现在听他爹的口气,他娘还活着,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去了别的地方没能回来。
楚涵渊比苏问更急,“为何娘这些年不回凉州,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父把外袍解了下来,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才开口道,“的确有难言之隐……现在跟你们说,其实还有些早。”
“爹要带我去见?”苏问把梅花插到一白瓷瓶中,放在木架上。
苏父老神在,“如果我跟你说,去了就回不来了,你可愿去?”
楚涵渊心中一跳,走上前在苏父对面入座,“我可同往吗?”
苏问闻言看向楚涵渊,见他面上隐隐有些焦虑,安慰道,“爹肯定是说笑的,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地方,又不是地府,去了就回不来了。”
苏父没出言否定,也没肯定。
苏问走到桌边,挨着楚涵渊坐下,“爹,你快别卖关子了,我都这么大了,娘都没回来看过我,我看是不是……你做不出诗把娘气跑了,你自己哄不回来,现在还想让我去把娘哄回来。”
苏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这嘴……”
苏问拽过楚涵渊的胳膊抱着,笑得一脸明媚,“爹不说,那我不是只好瞎猜,如果猜错了,爹你就当我童言无忌。”
苏父哼笑,“激将法对你爹我可没用。”
苏问装傻,“啊,什么?”
苏父感觉屋子有些闷,见窗户关着,起身把窗打开,嘴上说道,“你们年轻人也别一整天都窝在房里,现在又没有风,雪也停了,开着窗赏赏梅也是极好的。”
“爹,你这叫附庸风雅。”苏问见窗户重新被打开,笑得倒进了楚涵渊的怀里,“这窗可不是我关的,是涵渊说冷,要关窗。”
苏父转过身见苏问穿着厚棉袄,坐没个坐像,窝在楚涵渊怀里都看不见脸,再看楚涵渊穿着单衣正坐着,戏谑道,“我看,是你觉得冷吧,跟小时候一样穿得那么多,还敢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吗,还说楚涵渊。”
苏问被苏父的话激到了,“爹,话不能这么说,我穿得多……还是能打赢你的,你信不信!”
苏父摇了摇头,瞥了眼楚涵渊,“还是算了,我不跟小伙子打,等下我不小心折了你那小身板,你在床上躺个两三天,我熬得住,有些人可熬不住。”
苏问撅起嘴不满道,“爹,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可没小看你。之前谁跟我说会好好练功,又是谁日日睡到正午才爬起来?”
苏问,“……”
那不是每日都跟楚涵渊胡闹太晚了,第二天起不来嘛。
苏问觉得原因太羞耻了,说不出口,便给自己找借口道,“等开春再说,天气太冷了……”
苏父大笑了起来,“就说是你觉得冷了,楚涵渊可从未晚起过。”
苏问见到苏父眼里的狡黠,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楚涵渊见苏问说不过苏父,给苏问顺毛道,“没事,有我保护你,你只管睡。”
苏问福至心灵,也笑了起来,“那感情好。还是爹辛苦了,大雪天还得早起,没人陪就是不一样。”
苏父笑骂道,“不孝子。”
苏问笑得直不起腰。
屋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窗外的红梅悄然绽放,微弯的枝干傲然地立于雪地间。
是梅花,也是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