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对于这个西图国男后特别好奇。
他虽然失忆了, 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怯懦,可骨子里的天性并未改变。
听见董耿这般说,他拦住要割董耿舌头的小王爷, 淡淡扔出一句,“这个西图国男后很嚣张嘛, 敢来惹江北,我们打服他好了。”
董耿使劲点头, 怀念跟着王妃一起打仗时,揪住一个部落打了一遍又一遍, 打到人家一听江北军的名号就双腿发抖。
当年的军师就是这样, 打服了与江北接壤的几个小国和部落,把江北军的名头彻底打响, 不接壤的小国和部落也自己巴巴地跑来送礼,就怕江北王想起他们来, 隔着别的小国或部落也要揍他们。
经过解救白虎营一事,军中对军师回归的呼声很高, 尽管提一次,就会被小王爷狠狠责罚一次,可大家还是忍不住盼着王妃继续回来当军师。
董耿自然也这般想。他在小王爷身边当差,不像别的将军都分散在营中, 所以大家都一遍遍叮嘱他多在小王爷耳边吹吹风。
大家说,哪怕他被小王爷打死了,只要能把军师请回来, 他就死的值!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
他也是这般想的!
当然,还是以王妃身体为重。
还要再开口说几句战场上的事,董耿忽然瞥见王妃右手包着厚厚的白纱, 而纱布上居然隐隐有黑血渗出。
他心中猛然一惊,到嘴边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大家都盼着军师回来带他们打胜仗,可是王妃现在的身体真的可以吗?
注意到他的视线,金瑞低头看了眼渗血的手,悄悄背到身后。
到了吃药的时辰,张管事进来送药,董耿忙告退。小王爷接过来药碗,就要喂金瑞吃。
金瑞撇开头,“你去帮我拿那只玉碗盛,这只碗盛药,看上去黑乎乎的,让我很难有食欲。”
小王爷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找再多的借口,最后还是要吃药。这碗凉了不要紧,灶上还给你备着两罐。”
“不是借口,就是想用那只玉碗。”金瑞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量很真诚。
然而小王爷根本不信他。不过为了哄他顺顺利利喝下药,还是让人去拿那只碗。不想金瑞还非要他亲自拿,说他亲自拿碗,亲自倒药,他就吃着不苦。
对于他的要求,小王爷面上恼怒、不耐,但只要金瑞不是提出伤害自己身体的要求,小王爷几乎是有求必应。
小王爷亲自去库房拿玉碗,等他一走,金瑞叫住准备把药端回灶上的张管事,“帮我拿些白纱来。”
“白纱,您的手不是早上刚换了纱布?”
金瑞举起手,将已经被黑血浸透了的手掌纱布,展示给张管事瞧。
“手掌的伤口,昏迷的时候就已经结痂了,怎么又流了这么多血?”张管事大惊。
金瑞的手很不对劲。
只是指甲掐进了肉里,看着手掌上血肉模糊,十分可怖,可在这个位置,不会流太多的血。就算是金瑞刚把伤口弄出来那会儿,也流不出现在这么多的血?
怎么伤口养了几日,反倒更严重了?
“不行,这得告诉王爷,再把罗大夫他们请过来。”
“别惊动他。”金瑞急忙拉住张管事,“是我方才压到手掌,所以才会流这么多的血,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后小心些,自然就没问题了。”
他叮嘱说:“王爷一直担忧我的身体,已经操醉了心,这点小伤口,就别让他知道了。”
白纱书房就有,张管事拿出来后,金瑞就已经把旧纱布拆掉,扔在一旁。
“让我瞧瞧您的伤口,是不是得再上点药?”
“来不及了。”金瑞侧坐在罗汉榻上,不让张管事看到他的伤口,自己拿过来白纱,一层层绕在手掌上。
张管事尤不放心。
“王爷出去忙公务时,你再给我上药。”
也只能这样了,张管事叹气。金瑞和小王爷都是有主意的人,他说再多也没用。
小王爷这几日确实也累坏了,一个手掌上的伤口,应该是不要紧的。
张管事这么想着,将剩余的白纱收好,又把旧纱布拿出去扔了。
小王爷拿了玉碗回来,看着金瑞将药喝的一滴不剩,心中放心许多。他哄着金瑞在罗汉榻上睡一会,金瑞却因为吃药膳吃的十分有精神,怎么也睡不着,在罗汉榻上滚来滚去,极不老实。
“再动,本王将你锁起来。”小王爷想安静回几封书信,被金瑞搅得下不了笔。
“可我睡不着。你要给谁写信,我帮你措辞。”
“不必。”
“那你再给我说说西图国男后的事呗,我特别想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奴隶成为能统领全国兵马的实际掌权人?”
小王爷的思路被他打断,鼻尖的墨水低落,在纸上晕出一朵黑云,“他的事情,本王也不清楚。或许你们有缘,日后若能坐在一起,可以秉烛夜谈,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经历。”
金瑞抱着被子坐起来,气呼呼地说,“谁要跟他有缘?他敢侵.犯江北,我一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跪下来管我叫‘爹’!”
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惊雷。
金瑞吓了一跳,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方才不还是晴天么?”他嘟囔。
小王爷换了一张纸,提笔书写,意味深长地说,“江北的老天爷耳朵灵的很,看谁说大话了,就要劈谁。”
“我可不是说大话。实不相瞒,我这几日看兵书略有所得,虽然还没恢复记忆,可脑子里有许多战术。我觉得我对上西图国男后,未必会输,不,是一定会赢。”
小王爷执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罗汉榻上的人,那样的骄傲、张扬,好像当年的少年又纵马归来。
只是少年的马已经老去,少年也成了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嗯,谁也打不赢你。”小王爷压下心酸,努力扬起嘴角,“你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本王带你上战场。”
金瑞眼睛一亮,虽然知道这一天大概是不会来的,却还是忍不住雀跃,“我快好了。先帝已死,孟家的仇也不用我惦记了。”
小王爷的唇角也跟着勾起,金瑞的心病除了,希望身体能够赶紧好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金瑞抱着被子沉沉睡去,小王爷也把书信写好了,分别装好,交给张管事一一送出去。
外面下了小雨,淅淅沥沥,似有似无。他随手拿了一把油伞,匆匆出门,走之前还不忘再叮嘱张管事记得按时喂金瑞吃药和药膳。
这些话其实根本不必他再三叮嘱,张管事为人细心谨慎,又绝对的忠心,不会耽误金瑞治病这样的大事。
小王爷的身影消失在细雨中,张管事进屋准备把纱帐放心,好让王妃谁的更舒服些。
不想他刚进屋,就见王妃趴在地上,用他缠了厚厚纱布的手艰难地握着笔,正在奋笔疾书。
“我的王妃诶,您怎么还趴在地上?今天地上寒,您受不得凉。”
被当场抓包的金瑞脸红了红,忙给张管事一个噤声的示意,“我这不是怕被你们看见嘛。”
张管事无奈,“王爷都知道了,还没把兵书都收走,就存了让您打发时间的想法,您尽管坐椅子上写就是。”
金瑞喜滋滋爬起来,将书放到长案上。小王爷坐的椅子很硬,张管事给他铺了个虎皮毯子。
“您是不是睡会儿再写?按时间,您该睡会了。”
“我不会。吃了药膳后,我浑身都是力气。”
张管事十分满意:“不枉费王爷每天那么多银子花出去。对了,王爷不在,让我给您的手上上药。”
金瑞停下来,等张管事将药拿过来,他就背过身,想要自己上药。
张管事这次态度却很坚决,如果金瑞不让他来帮忙上药,他就收走兵书,不让金瑞再费心神。
“好吧,让你来。”其实很多时候,张管事比小王爷还要难商量。金瑞只得妥协,“不过,不管我的手伤的如何,你要保证不告诉王爷,也不许打扰我写兵书。”
一听这话,张管事就觉得不妙。
果然把纱布拆了,金瑞右手手掌上的肉竟然全部烂了,且血肉发黑,不断有血渗出。
“指甲可不能伤成这样啊!”张管事低吼,“早上给您换纱布的时候,不是还没事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好好的伤口怎么越长越烂了?不过,这不要紧。张管事,我也不怕同你说,我相信你心里也是明白的,我活不长了,手烂了也无妨。如今小王爷内外皆有强敌,我得利用好自己最后的时间,给他多留点兵法战术,助他抵御强敌,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坏了我的事。”
张管事红了双眼,“王妃说什么糊涂话……”
金瑞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感觉。”
“可手上的伤也不能不治啊!”
“如果让小王爷知道,肯定又要担心我,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
“王妃您难道不疼吗?”
金瑞纤长的睫毛垂下,肩膀也耷拉着,但他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又把自己的状态给提了起来,“疼,但是我可以忍。”
张管事心疼得说不出话。
“你帮帮我好吗?帮我隐瞒手上的伤,帮我多争取些时间。”
“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您的?”
金瑞想到了什么,耳朵尖都红了,但还是鼓起勇气同张管事说,“我和王爷夫妻一场,我想在死前,让他得到我,也不算辜负夫妻名分。”
“……”张管事愣了愣,“王爷不是已经得到您了吗?”
金瑞“唉”了一声,“那次我不是昏迷着嘛,我想清醒的时候,让他得到我。”
张管事道:“那得您自己努力,把身子养好才有机会。”
金瑞左手握拳,“我会努力的!”
*
又过了两日,金瑞已经写满了三本兵书,有两支笔都被他的血给浸透了笔杆,张管事拿出去悄悄处理了。
这天薛臻齐能下床了,过来书房探望他。小王爷不放心他二人,在一旁陪着。
“小师叔,我瞧您面色有了几分红气,可是身体好些了?”
金瑞点头:“我大好了。罗大夫的药膳确实不错,你也可以吃些补补身子。”
这几日薛臻齐老了不少,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儿,整个人上上下下都透着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颓丧和虚弱。
金瑞很担心薛臻齐的身体,毕竟孟家弟子中,活着的大概只有他们二人了。
“我以前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您是孟老的亲外孙,我若知道,以前怎么也不敢同您顶嘴。”薛臻齐开始忏悔,一个白胡子老头,垂着头,低眉顺眼地站在金瑞床前,“您每次讲兵书时,我竟然不好好听,还同您辩驳,我真是不该。”
“你可别这么说,还把我当成大元宝就行。”
“不可,辈分不能乱。”
金瑞哭笑不得,论起对待规矩,薛臻齐的认真在王府绝对排第一。
“不知道孟大姑娘有没有同您说过孟老有一本兵书?”薛臻齐道,“这本书,我同您提过。”
小王爷不耐地说:“少同他说这些,他失忆了,就是听过也忘了。”
“才不是。”金瑞从书架上抽出三本兵书,递给薛臻齐,“让我想,我是想不起来,但我看兵书,写了些心得,或许以后你们可以参考。”
薛臻齐大喜,忙接过书,不等小王爷开口,他急忙让下人去通知此刻在府里的将军们都过来议事。
大家过来看到这几本书,都乐坏了,捧着书都舍不得撒手。
“王爷,咱们有王妃,还怕什么西图国男后,要属下说,立马发兵,灭了他们西图国,活捉男后,属下倒想看看,这个男后到底长什么样,难道还能好看过咱们王妃?”
“那肯定不可能!这个男后兵法不如咱们王妃,模样也肯定不如咱们王妃长得好。”
“对对对,咱们王妃天下第一好看,天下第一厉害。”
众人逮住金瑞使劲夸,金瑞有些不好意思,抓过来一本书想挡住发烫的脸,就被小王爷抱到怀里,利用高高的长案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言归正传,咱们真不该去找那个男后议和!”
“说的是,就该打!”
金瑞点头,小声道,“嗯,打服他!”
小王爷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薛臻齐道:“王爷此时议和,乃是最好的选择。你们可能还不知,太子病了,烧了一场后,腿竟然有些不好使了。”
“太子残废了?”路柯哈哈大笑,“自古可没有残废的君主。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得急死?”
“如今太子筹码渐少,就怕皇帝又觉得王爷是个威胁。所以,这个时候,不宜同西图国交战。”薛臻齐分析说,“不可否认西图国男后确实很有本事,这段时间,他吞并了好几个小国和部落了。如果咱们能和他联手,皇帝就不能轻易威胁到王爷的安全了。”
彭将军道:“咱说议和就议和?这个男后很有几分手段,不会轻易答应和咱们联手。要我说,还是请王妃出山,狠狠打服他,再说联手,看他还敢不敢不听!”
“嗯嗯。”金瑞小声附和。
他见小王爷听得认真,突然起了坏心思,手悄悄在小王爷身后摸了一把,试着给小王爷抛了个媚眼,“我这么厉害,王爷要不要奖励我?”
“闭嘴。”
“我只求一件事。”
“……说吧。”
金瑞小小声说:“我们该有夫妻之实了。”
小王爷哼哼,“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吗?全王府都知道。”
面对小王爷言语中透出的委屈劲儿,金瑞面不改色,“哦,可以再有一次。”
“想都别想。”小王爷继续哼哼,“本王是你得不到的人。”
金瑞:“……”
不睡就不睡,这语气,莫非是在报复他?
“你太危险了,以后分床睡。”
“……”
“还是分屋更安全些。”
“……”
金瑞恼了,坐起来,对众人怒道,“议什么和,皇帝如何,男后又如何,统统把他们打趴下不就得了!现在就打,我要让那个男后知道‘服气’二字如何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