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时节的暖阳大抵和山峰的春寒料峭没甚关系。
皇城青草露芽,溪水孱孱流淌,而福恩寺仍然一派寂寥萧索之景。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厢房内额外燃出了半缕茶炊味道。
福恩寺多有女尼修习,纪怀尘和廉溪琢两个大男人自是不便久住。好在归属皇家寺庙,因此外院还备有专给男眷准备的厢房。
原本慧娴皇后当年身怀子嗣,离世理应追封厚葬于皇陵。
奈何先帝昏庸无能,驾驭不住振南将军一众威势。为向继任皇后的母族示好,便以‘殃及龙裔,有损皇室颜面’的名义将慧娴皇后骸骨安顿在此。
蔺衡其实几次起过挪迁的意头,但廉溪琢不愿搅扰慧娴皇后遗魂,多次上表陈情书,恳请许她清清静静的灵沐佛门。
说到底宫闱一滩浑水,孝仁皇后甫一执印即能掌控整个后宫,若说没有前朝势力帮衬恐怕无人肯信。
加之慧娴皇后离世不足半载,先帝就另立新后,还大肆重用其母族权贵,闹得朝堂一片混沌污浊。
廉溪琢曾暗地里查过,当年时疫来得蹊跷,慧娴皇后深居简出做好了万全之策,却还是难逃一劫。
细究其中未必没有人蓄谋夺位。
成王败寇,所谓意外牵扯导致落没的廉氏一族,也不过是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
“在想什么?”
纪怀尘端着两碟冒热气的菜肴进门,顺势抬起胳膊肘挪动灯盏,使屋里的光线更亮堂些。
炭火下廉溪琢的容貌褪减妖娆,平添愁郁风姿。格外是那微微蹙紧的眉结,愈发生出一种不忍久视的孤悯感。
他丢开捏太久都快变型的甜栗子,没做回答,反道:“又到吃饭的时辰了?”
话音一落,纪大将军面庞陡增尴尬。
为完成‘灯火通明、饭菜鲜香’承诺,在福恩寺这几日饭食都是他亲手做的。
不能说难以入口罢。
但色香味切实是一样没占..........
幸而寺庙吃斋,总不至于弄些鸡鸭鱼肉来练手。所以即使是火候太过烧成焦炭,糊味儿还是勉强能忍受。
廉溪琢扫了眼菜碟,中肯评价:“有进步。”至少看得出哪坨是豆腐,哪捆是黄瓜。
“真的?”
纪怀尘一喜,惯常冷漠淡然的脸颊泛上层薄红。“可惜外院也属寺庙地界,我给你买了酒。若能对月畅饮,想来你会开心。”
廉溪琢勾唇,这颗榆木脑袋会转弯后好像连话都变多了。
不再似以前那般沉默木讷,偶尔蹦出一两句俏皮话倒令人讶然。
“怎么了?”见他不语,纪怀尘抿抿唇,探手在脸上一顿胡摸。
廉大学士这回是真笑了。
长眸弯弯,恍惚回到十七八岁看人出洋相的时候。
许是纪怀尘被这笑声感染,片刻,他望着自己沾染柴灰乌漆麻黑的手掌,也低头轻笑起来。
日暮渐沉,点燃炭盆的房屋以及香味尚可的晚饭,在北风肆虐中显得质朴而温暖。
天地昏黑无光,仅剩一间半大厢房透照澄净烛火。
两个在贵胄氏族中格格不入的青年,这一刻对面相望,心有浓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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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大人被驱逐出境了。
新上任当国主的那个首肯的。
“陛下,奴不敢罔顾圣令,可奴确实没办法呀。”
唤月一脸苦大愁深,就差没跪下来扒着蔺衡的裤腿阻止人进门了。
“殿——不是国主陛下说了,若谁胆敢放您进长明殿,就把那人脑袋砍下来悬门示众。奴低微卑贱死不足惜,但您好歹顾全着国主陛下的心情啊。”
三个月前,打死唤月他也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站在殿门外拦阻国君大人。
..........并且是以主子被折腾得太狠,暂时不愿在床榻上看见那个狗皇帝的理由。
当然,原话他是万万不敢吐露的。
只能一边咬紧牙关挡住殿门,一边祈祷两位菩萨早日和好,省得他们这些做侍从的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蔺衡望着寝殿大门,从最初的纳闷,过渡到无奈叹气,最后变成宠溺失笑。
整个过程瞬息便已完成。
速度之快险些让唤月惊掉下巴。
慕裎那会儿气冲冲关门上锁,他还担忧的紧,生怕蔺衡动仄暴怒血洗长明殿。
这会儿看来,若不是国君大人气糊涂,那就是自家主子手段高明,把人从里到外拿捏得死死的。
慕裎:手段不存在,也就有恃无恐、恃宠而骄、仗色欺人巴拉巴拉~
难得晚间响起几声虫鸣,蔺衡顿足在台阶下首,使唤宫人搬来软椅和整套茶具。
瞧这架势,俨然是进门不成,预备在殿外喝茶赏月打持久战了。
风旸在屋里同是一惊,委婉劝说无果,只得犹犹豫豫将看到的情况报告给慕裎。
“不用管他。”
小祖宗含着糖块翻看话本,任由侍从捶背揉腰。
“以后多长个心眼,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少听些花言巧语比什么都强。”
风旸乖巧点头,顺带更乖巧的没点破国主大人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了的事实。
“主子,依奴看您还是适当敛敛气性罢。虽说陛下疼您宠您,但万一晾太久惹得陛下破门而入,恐怕您又得好几日下不来床...........”
遭慕裎回眸一瞪,风旸登时声音弱下去半截。
“主子息怒,奴是担心您身子不好,就不能畅快吃小厨房新做的蜜饯了。”
万事甜点可解。
果然,小祖宗瞪完还不忘隔空向殿外翻白眼。“他敢!今日寝殿大门添条裂缝,明日本君就要他半条狗命!”
好罢。
倘若蔺衡破门而入,真少半条命的估摸会是自个儿...........
气势本就输下去半拉,再联想到最近两日的凄惨遭遇,慕裎不免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将某蔺姓男子抓过来痛殴一顿泄愤。
狗皇帝!
分明昨晚答应的好好儿的,小纵怡情,大纵伤身。
当他不知疲倦的嘛,来了一回又一回!
都惨兮兮、哭唧唧的撒娇叫夫君了,还想让他怎么样?!
生气!
很生气!
脑门劈里啪啦响的那种生气!
“传本君御令,宫里凡姓蔺的都不许踏进寝殿半步!经手的点心不许送,缝制的衣裳不许摆,睡过的被褥不许盖!哼!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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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听完指名道姓式针对的国君大人莞尔淡笑。
他不常在人前显露情绪,因而不过神色柔和,眼含荡漾,便惹得一众宫婢心跳加速,迟迟不能从惊诧的失神中喘过气来。
原来陛下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那么好看。
蔺衡垂眸品茶,直直忽略掉身旁数道或灼热或羞怯再或惊惧的眼神。
“将绢帕递给孤。”
他倏然对距离最近的一个宫女道。
那宫女在长明殿几乎就是个摆设,平常近身伺候国君和里头那位多是姜来公公,唤月、风旸等人,连跑腿送物什的差事都没轮到过。
此刻闻听陛下出言,她不由腿肚子发软,战战兢兢捧上绢帕奉去。
“这样怕孤作甚?”蔺衡似乎有点愉悦,嗓音中带了些许浅淡笑意。
“奴、奴婢景仰天颜,心生惶恐.........”
“是么。”蔺衡不着痕迹往殿门方向挪动软椅,音量随之抬高。“那你倒说说,如何景仰孤?为何景仰孤啊?”
那宫女没料到好端端看着国君大人哄国主大人的戏,结果被迫拉上台当了回炮灰。
她本来胆子就小,又不识得几个字,一时情急没忍住啜泣出声。
“奴、奴婢.......奴婢........”
“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实乃具尧舜之德,兼昭康之品,令奴等倍感景仰。”
蔺衡挑眉,将目光落在另一位出面的宫婢身上。
露蕊屈膝跪地,恭谨垂首,除了擅自搭话外,举止挑不出半点错处。
“口齿伶俐的很,不知伺候人的功夫是不是也这般灵巧?”
他是在为梳头一事吃味。
偏不等说完后续,寝殿大门猛然被人推开,跑出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蔺衡颔首一笑,那笑容如沐春风,比任何一缕阳光都耀眼。
“喝喝喝,喝你个大头鬼!觉还睡不睡啦?!”
早在国君大人让递绢帕时慕裎就想找茬吵架了,碍于面子这才忍到露蕊解围。
小祖宗外袍都来不及披,捂着腰直勾勾瞪着蔺衡磨牙。
“别气,更深露重,吹了风再气坏身子可怎么好。”
宫人讶异发现,一向冷若寒霜的国君此时不仅声线温柔,还细致体贴用大氅裹紧气咻咻掐人的新任国主。
只是那张俊朗出奇的脸上——
貌似莫名涌现了些........紧张?
“呸!现在知道管我啦!昨晚索取无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关心?!”
“听我一声声哭着叫你夫君不是很有成就感么!让我穿裙子跳舞给你看不是很快乐么!”
“放着本太子不睡,大晚上花前月下,在这跟姑娘探讨伺候人的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
开了防盗但是好像没完全开
我回头再琢磨一下呜呜呜太难了
给你们鞠躬~感谢在2021-08-1516:36:10~2021-08-1613: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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