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美强惨拿自己当替身>44、第 44 章

  今晨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云层挡住太阳,地上蒙了层雪,寒得刺骨。快到过年,这天瞧着似是又要落雪。

  粲粲早上醒来,听见外面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吵闹着要出去。

  阿宁还在睡,我今日才得了空,见她近来照顾粲粲费了不少心神,便不好吵醒她,独自带粲粲上街去。

  我与阿宁认识已有五年,她有粲粲后,我们便搬到了临安来。

  粲粲如今三岁有余,鼻子像我,眉毛像阿宁,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却是谁也不像。

  粲粲刚会说话那会儿,最是喜欢跟在我后头,一声一声叫「爹爹吖」。

  看她望着我的那双眸子,我心底总是会隐隐不安,却始终不明这不安源自什么。

  直到这天我带粲粲上街,买了糖葫芦后正要归家,在路上碰见了熟人。

  我起先是未认出赵姑娘的,只因他牵着的男孩拉着她手不肯走,偏要买糖葫芦吃。赵姑娘没辙,只好转过身来买糖葫芦。

  这一转,我便认出了她。

  六年前,我跟着殿下在临安查黯玉,曾见过这赵姑娘一眼,她后来嫁与范小知州,就此安了一生。

  粲粲一手拿着糖葫芦,一边扯了扯我的青丝,看着我喊:“爹爹,走。”

  我一回神,看到粲粲那双明亮得像夜空的眸子,骤然慌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这双眼睛,不像阿宁,不像我。

  却独独像那个人啊。

  ——殿下。

  我自小家境贫寒,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三个弟妹,父亲早年欠了债,被催债的乱棍打死。

  那些人却不肯就此罢休,见我家中人多,竟想着将人拐了去卖。

  母亲为护着弟妹们,也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终究没熬过那一晚。

  第二日那些人又上门来,我拼死护着他们,可那时我并不曾学武,加上吃不饱穿不暖,哪来的力气去与那些混混斗?

  我们被卖到不同人家,我寻了个机会逃出来,心里想着定要去找弟妹们,救他们出去。

  彼时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只凭这一腔救人的人,丝毫起不了作用。

  我活不下去,险些死在街头。

  后面,便遇到了师父。

  师父是宫里人,奉命出来做事,他说我骨相极好,是练武之才。

  他问我愿不愿意进宫与他学武,将来当个侍卫,保护宫中的皇子们。

  我毫不犹豫说了好,心想若是学了一身武,就能去救弟妹们了。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四殿下的侍卫。也没想过,弟妹们等不了我这么久。

  殿下叫人帮我去找弟妹,我等了半月,期盼了半月,只得到他们已经故去的消息。

  是了,他们身子本就不好,被卖到那些人家后日日做重活,哪里能撑得了这么久?

  我将自己关在屋内哭,想到殿下得知白公子离开的消息时,也是这般痛苦和绝望。

  我忘却自己的职责,殿下却并未责罚。我想那是因为他知道,失去自己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那一刻,我与殿下有了同样的孤独。

  三日内我哭得忘却了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后,我要去找殿下谢罪。

  彼时正值春,院子里都是花香,阳光和煦,绵绵地照在殿下身上,照在那双眸子上。

  我愣在原地,没想到殿下会一直站在屋外。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忘了,忘记下跪,忘记谢罪,忘记自己是痛苦的。

  风扬起殿下的青丝,我唯一没忘记的,是在一番离别后,殿下眸子里比过去还要明亮的光。

  我终于明白了。

  人是少不了绝望的。

  可在绝望过后,我们还是要活着。

  要比以往,更坚定地活着。

  殿下眼里的光,在找谢公子的七年来不曾断过。

  这七年来,我也再没有因什么事而哭过。

  殿下与谢公子离开皇宫后,我并未选择离开。时至今日,我只见过他一回,那是在三皇子的丧礼上。

  六年前,赤潮的人搜寻多日,终于在青弄河下游找到了三皇子的尸身,那时他断了右臂,身上都是被撞出的凹洞,发着恶臭,泡得不像个人。

  宫中大臣们都上奏,说三皇子曾意图谋反,其尸当摒弃之。

  可那毕竟是皇上的弟弟。

  皇上与先皇不同,他学的是文与谋,并非武。

  我质疑过殿下的选择。像皇上那样狠不下心的人,真的能当好皇帝吗?可仔细一想,殿下又何尝不是心软的人?

  他可是从未重罚过我的。

  皇上念在兄弟之情,最后还是为三皇子办了丧礼,以皇子的礼制来办,举国哗然。

  在那场丧礼上,我与众多的大臣一起跪在灵柩前。

  我微微抬眸,见苏辞站在皇上身边,额间是凤凰花的纹样。

  他是谢公子身边的人,最后走的,也是与谢公子一样的路。

  他身上的任务是什么,我从未问过,也无权去过问。我只知道,两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起身,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殿下和谢公子。

  我忍不住战栗,冲过人群,发了疯似的追上去。

  殿下转身,我看到他那双不变的眼,有着更亮的光。

  那一息之间,我源自某种原因而说不出话。

  “殿下……”

  我知道这声音夹着哽咽,是因为殿下而发出的呼唤。

  殿下只对我说了两句话。

  “阿聋,这样的日子,你可以哭。”

  我艰难地发声:“殿下,我……”

  “这皇宫太凄冷,你走吧。”

  我喉间蓦地哽住,一个音也发不出。

  这话的意思我太清楚了,殿下是说——别等了,我不回来了。

  我看着殿下和谢公子离去的背影,脚像是有千斤重,竟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走后,大臣们看我哭得那样凄厉,不明白我何时与三皇子有这样的感情。

  七年的泪仿佛全在那一刻涌出。

  空荡荡的灵柩前,只有我跪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空喊:“殿下……”

  “爹爹!爹爹!”

  我怔怔地收回思绪,问:“怎么了?”

  粲粲拿小手在我脸上抹,安慰着说:“爹爹怎么脸上有水呀?粲粲给爹爹擦……”

  我没想到会哭,也不想在粲粲面前哭。赵姑娘正看着我,许是觉得我突然哭甚是奇怪,我心下一怔,赶忙拿袖子擦干了泪。

  “爹爹没哭,是外面太冷了。”我刚说完这话,天上便落下来棉絮般的雪。

  赵姑娘抱起他孩子,不再看我这个过路的陌生人,忙着回家去。

  “爹爹不怕冷,粲粲拿脸给你暖暖。”粲粲贴过来,柔柔的脸擦去了未干的泪。

  我眼里一阵温热,愈发控制不住想哭。

  脸上的泪越擦越多,粲粲擦不干净,急得差点哭出来,“爹爹别哭呜呜……”

  我仰起头,不让粲粲看我的眼睛,一个劲说:“没哭没哭,粲粲才是小哭包。”

  “你看雪下得这么大,都落进了爹爹眼睛里。”

  粲粲被我骗过去,也仰头看漫天的雪。她含泪笑,举起那串红色的糖葫芦,雪落在上面没有立马融化,在入口的时候给甜缀上了寒意。

  雪越下越大,阿宁也差不过该醒了。我裹紧了粲粲身上的衣物,抱着她朝家走。

  看着这样的大雪天,我突然想到:“粲粲,你知道你为何叫粲粲吗?”

  粲粲当然说:“不知道。”

  她睁着眼一直看我,想等我的答案。

  我却像个刚哭过的小孩子,心中还对殿下的离去置气,不回答粲粲。

  粲粲急了,在我身上挣扎起来:“爹爹快说!不然粲粲让那两个哥哥帮粲粲!”

  我心里想到,粲粲的性子定是与阿宁学的,动不动就喜欢欺负我。

  还学会了搬救兵。

  雪天出来人少,静谧得几近无声,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呓语。我带着一丝不解,朝粲粲口中的「两个哥哥」看去。

  然后,我蓦地顿足。

  粲粲这回真慌了,糖葫芦掉到地上,我听到她喊:“爹爹又哭了!别哭呜呜呜……爹爹……”

  我知道这回粲粲再怎么闹,我都不会为她停下来哭泣。

  那个人的身影,我一辈子都记着。

  这一回,我没有再止步。

  寂寥的街道上,不过是多了几道深重的脚印,和一声久违的呼喊。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在正文六年以后——

  粲:鲜明,美好的意思。

  粲然一笑:泛指笑得灿烂,明悦;

  阿聋从前很少见四殿下笑,自己也很少笑,他知道这样的生活很苦,希望粲粲能多笑笑,健康快乐地长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