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两人早早起床赶往演武厅。
天方蒙蒙亮,里面早已聚满了人。等到卯正,施红英便出来主持比武。
“比武三局两胜,每一方各派出三人,一对一,点到即止。”
规则在场的人早已心知肚明,于是她只简单说了两句,接下来便喊出比武的门派:“第一场,天琴宗对宜辉坊。”
天琴宗出战的是画筝、画琴和柳噙霜。画筝以筝为器,画琴以琴为器,而柳噙霜手握一把带着倒刺的玄铁柳条。
宜辉坊出战的则是弄影公子、流芳与晋意,三人分别怀抱古琴、琵琶与毛笔。
出战的人在一楼,二楼栏杆前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苏浪见到弄影公子,忍不住侧脸去看沈飞云的神情。
沈飞云微笑,看了回去:“怎么?”
问出这一句话,他早已了然,不过人多眼杂,他不好同苏浪解释,便随口说了一句:“你想得太多,什么也没有。”
苏浪自然知道,可当日沈飞云搂着弄影公子的画面历历在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叫他介怀不已。
他垂下双眸:“我什么也没想。”
沈飞云渐渐有些摸透苏浪的想法,明白对方说的是违心话,只好无奈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耳垂。
交谈间,场上已经开打。
没过一刻钟,天琴宗的画筝和画琴便赢了宜辉坊的流芳和晋意。
“输了也好,”苏浪道,“弄影公子根本不会武功,因此不必出场。想来是宜辉坊昨夜得知要和天琴宗对打,觉得必输无疑,因此才选了名气最大,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弄影公子出场。”
他这是在为弄影公子庆幸,不必上场丢人。
虽内心有些嫉妒,但到底不愿见人出丑。
沈飞云只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偶尔有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却到底还是舒服的时刻居多。
打了很久,已经过去三场。
施红英终于抬头看向苏浪,喊道:“接下来这一场,渡缘坞对战亨通钱庄。”
话音刚落,苏浪翩然飞下,款步行至二哥身侧。
另一旁的陈乾看见苏浪,忍不住挖苦讥讽:“这不是流岫城主的关门弟子么?还以为你是多清高的公子,如今不也做了沈飞云的胯&下客,可曾记得自己是扬州人,真是不嫌丢脸。”
这陈乾便是亨通钱庄的庄主,在金陵也算是高门大户,人人礼让三分,多的是有求于他的人不吝吹捧之词。
可苏家对他不假辞色,反而看不上他的行事作风。
他好不容易逮着苏浪的“把柄”,自然要言辞犀利,好好讨回昔日吃瘪的苦闷。
苏浪闻言,还未开口,一旁的苏潮却恼怒万分,直接问施红英:“我若是打他,算不算违规?”
“最好不要。”施红英懒懒道。
万一发生个好歹,来日算到她头上,可就得不偿失,自然要出言阻止,但也不能说得太实,因此才这样轻飘飘。
苏潮耿直却不是不通人情,一听施红英的话,也愿意卖个人情,收起三分火爆的脾气,冷笑道:“陈庄主,你最好嘴上干净点,逞能的话少说,免得待会儿吃苦头。”
“我会怕你?”陈乾信心满怀。
为了这次比武,他重金聘请三位高人,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就算对上苏潮和吴湘,也绝不会输。
“我手下三位高人,定叫你晓得什么是礼义廉耻!”
他先是请出一位扛着九齿钉耙的长髯大汉,恭敬道:“还请赖先生倾尽全力。”
“自然。”赖八应道。
沈飞云站在楼上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当日在凌霄观落荒而逃的那个人么?
“赖先生?”沈飞云高声道,“你真是好气派,可否还记得沈某?”
赖八抬头看去,冷哼一声,并不理睬。
几年前简亦恪惺惺作态,在凌霄观宴请众人,为孝文帝求取解药,这赖八出言恭维谄媚,被沈飞云好一顿讽刺,之后又被苏浪假扮的莫听风赶走,可谓颜面扫地。
当日苏潮、画筝、柳噙霜、高妍等人都见证过这一场面,如今也在场。
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赖八自然衔恨在心,难以忘却,少不得还在夜里咒骂臆想自己把沈飞云、莫听风打得涕泗横流。
沈飞云这一招呼,虽没有点明,却叫赖八瞬间想起丢人的事。
赖八毫不掩饰,没有一点好脸色。
可其余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沈飞云这人风流无度,竟然连赖……赖八都不放过!
也是沈飞云声名狼藉,不然赖八这形象,无论如何也扯不到风月上去。
苏浪见到赖八,面无表情,淡然出列,连样子都懒得做,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冷冷道:“原来是你。”
“你认得我?”赖八有些意外,果然自己名声远扬。
苏浪点头:“我让你一只手。”
赖八乍一听到苏浪要让自己一只手,不仅不愤怒,丝毫没觉得自己被羞辱,反而有些窃喜。
他不等苏浪反悔,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小子太狂妄,今天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不是什么大话都可以说出口!”
苏浪等他说完才出手,右手背在身后,并不拔剑,只左手挥出一掌。
罡风强劲,如奔涌的浪潮,瞬间将对方淹没。
赖八得意地挥出九齿钉耙,准备冲上前去,可被掌风催得连连后退,胸口一阵滞闷,呼吸也开始变得迟缓。
苏浪不等赖八反应,又是一掌挥出。
这次的罡风蔓延极广,直接打到最边缘的陈乾身上,震得对方心口疼痛不已,还以为自己差点就要丧命。
内力外放难如登天,可苏浪眨眼间挥出两掌,内力之深厚当日鲜有人及。
苏浪半个月前在过道里制服李长柏,挥出的那一掌令人心惊胆战。
可如今这两掌下来,鸦雀无声。
二楼的人也收到掌风牵动,勉力维持,有的人已经开始开始后退。
沈飞云气定神闲,鼓掌道:“好功夫。”
苏浪闻言,回过头,微微一笑。
艰难睁眼的人瞧见这一笑,都大为惊艳。
可这一笑稍纵即逝,再定睛看去,只剩下苏浪瘦削俊挺的背影。
“你还要打吗?”苏浪问赖八,“你若要继续,我也可以奉陪,但绝不会再这般客气,下一掌就废了你的右手,你意下如何?”
他将废人右手这件事,说得如同吃饭睡觉一样轻巧,仿佛不值一提,不过顺便为之。
可没有一个人怀疑这句话,更不敢有人去试是真是假。
赖八脸色铁青,双手紧握钉耙。
内力外放耗费极大,就算苏浪内力再深厚,也决不能坚持十掌。
赖八还想再拼一下……
苏浪清冷道:“你想得太慢,我数到三,若是你不回答,我就直接一掌劈断你右手。”
赖八恨得咬牙切齿。
这苏浪若是问他服不服气,愿不愿意认输,他指不定说句恭维的话,继而就坡下驴。
可苏浪说要废他右手,他若是认栽,显得好似惧怕,而非敬佩苏浪武功高强。
赖八紧盯着苏浪,思考苏浪究竟只是本性桀骜张狂,还是心思深沉,故意给他难堪。
就连一开始让他一只手,如今也变成了自己实力不济的明证。
赖八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三——”苏浪淡然数道。
“且慢!”赖八下定决心,“我认输了。你武功深不可测,我甘拜下风,是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好。”苏浪面无表情道。
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平淡到极致,就成了另一种张扬。
苏浪既然听见赖八认输,便不再看他,转头问陈乾:“下一位是谁?”
陈乾忍了忍,心想三局两胜,虽赖八输给了苏浪,可剩下的苏潮和吴湘绝不如苏浪这样厉害,自己有把握能胜。
此刻,他的锐气已被消减一半。
陈乾正准备走到孔骐身边,请孔骐出战,可刚迈出一步,自己的裤子忽地掉了下来。
顷刻间,笑声满堂。
苏浪轻浅道:“这不是亨通钱庄的陈乾么?还以为你是多好脸面的人,不也连裤子都穿不好,原来还记得自己是扬州人,真是不嫌丢脸。自己连礼义廉耻都顾不上,怎还有脸来教训他人?”
陈乾双手拉着裤子,满脸通红,怒道:“你!你!你!好你个苏浪!”
苏浪皱眉,问:“我只轻轻打了一掌,给你个教训,手下留情了,不足以让陈庄主变得痴呆,怎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
“你等着瞧!”陈乾吼道,“我定然叫你有好果子吃!”
苏浪只平静地瞥了陈乾一眼,说了句“我等着”,便飞身上楼,立在沈飞云身侧。
沈飞云拍了拍苏浪的肩膀,问:“怎么在乎这一两句刺耳的话?”
在他心中,苏浪不会在意他人所言。
“他提到了你。”苏浪认真道。
言外之意,提及了自己无关紧要,可若挖苦讽刺沈飞云,他绝不能轻饶。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在意别人的话,可沈飞云在意,沈飞云会难受、会反唇相讥。
沈飞云心中顿时一片柔软,抬手将苏浪的一绺鬓发拨至耳后,轻声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陈乾是第二章的那个。
赖八是第二十二章的那个。
·
苏浪的性格是,你骂他本人可以,骂沈飞云不行。
沈飞云是我觉得不爽了,我就要让别人更加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