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奸臣他一心向死>第86章 天下负你

  一夜大雨, 早晨又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江尽棠眼睫颤了颤, 从难得的好眠中醒过来。

  等从床上坐起,他才想起昨夜宣阑似乎也是睡在这里的。

  左右看看, 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昨夜宣阑果真是病糊涂了,估计醒来后就走了。

  江尽棠坐着发了会儿呆,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门一声响, 应该是山月进来了, 江尽棠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我头有些痛。”

  脚步声靠近,一双手压在他太阳穴上揉了揉, 江尽棠闭着眼睛道:“京城有什么动静么?”

  山月没说话。

  江尽棠叹口气:“还在为昨日的事情赌气不成?我不是同你发火, 只是你问的那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手指一顿。

  少年嗓音还带着病中的沙哑:“山月问了你什么问题?”

  江尽棠一怔,纤长的眼睫抬起来, 就见宣阑正垂眸看着他。

  这个角度看过去, 宣阑的眼睛里黑沉沉一片,看不见丝毫的情绪, 无端叫人心慌。

  “……怎么是你。”江尽棠站起身, 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宣阑道:“我本来想走的,但是我忽然又想通了。”

  江尽棠觉得大事不妙, 顿在原地。

  他不太想问,但不得不问:“……你什么想通了?”

  宣阑从身后抱住江尽棠的腰——他似乎尤其喜欢这个姿势, 能够轻而易举的把江尽棠纳入他的怀抱里, 手臂轻轻一圈, 就是一段极柔韧极纤细的腰身。

  少年的下巴靠在江尽棠肩膀上,声音几乎就贴着他的耳朵:“我连死了后被母后吊起来抽的准备都做好了,还怕你心里有别人么。”

  “……”

  江尽棠如遭雷殛。

  他吸了口气,抓住宣阑的手臂,企图跟他讲道理:“宣阑,那个别人是你亲爹,你不觉得……”

  “有点儿。”宣阑打断他:“但是我又觉得,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难过一辈子。”

  一辈子这三个字太沉重了,落下来的时候差点砸弯了江尽棠挺直的腰脊。

  对于江尽棠来说,这并非是一句情话,反而如同诅咒。

  他给不了任何人一辈子,包括他自己。

  “宣阑。”江尽棠声音都带了几分轻颤:“你疯了。”

  宣阑肯定是疯了。

  不然照他的骄傲和意气,怎么可能会低下头,甘心成为一个代替品。

  “是。”宣阑的唇贴在江尽棠白腻修长的脖颈上,声音有些模糊:“我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疯了。”

  江尽棠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你愿意将就,可是我不愿意。放开。”

  宣阑没有反抗,轻而易举的让江尽棠挣脱了怀抱。

  江尽棠呼吸有些急促,手指一直在轻微的发颤,他努力的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冷声说:“出去。”

  宣阑没动,他看着江尽棠苍白的脸,头一次问江尽棠这个问题:“我哪里不如父皇?”

  江尽棠向后撑着案几,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犯病了,腿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浑身都是僵冷的,但是他必须在今天把话跟宣阑说清楚,于是他死死撑着桌面,尽量冷静的道:“你很好,宣阑。”

  “只是我先遇见了宣慎。”

  你很好,宣阑。

  江尽棠想。

  我看着你长大,哪怕全天下都说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我却依旧相信你是那个温柔的小太子。

  如果……

  指甲几乎刺破皮肉,流出暗红的血来。

  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那就会是另外的故事。只是我这一生,早在先帝驾崩时,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无力扭转,无法扭转。

  “……”江尽棠看着宣阑,喉咙里全是黏腻腥甜的血味儿,他却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喜欢。”

  如烈日灼阳,照亮了黑夜里贫瘠的荆棘地。

  原来我已经在黑暗里行走半生,在深渠里伤痕累累,在乍见天光时,还是会如此向往,以至于泪盈于眶。

  阳光很温柔,很温暖,但我早就已经是黑夜的一部分。

  于是江尽棠微笑着说:“但是我不需要。”

  宣阑静静地立在原地,孤零零的,江尽棠好似又看见了九岁登基的小太子,他从登基大典上回来,着帝王冠冕,分明年纪还那么小,却已经让人不敢小觑。

  他那时候满手都是林沅兰的血,林沅兰看见了儿子,她留下了遗言,她双眼里全是泪,希望江尽棠能够转达。

  但是江尽棠没有。

  哪怕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他仍旧没有告诉宣阑,林沅兰的遗言。

  江尽棠不知道看着林沅兰尸体的宣阑是不是也这样形单影只,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宣阑,好似一座琉璃雕像,光落在上面瑰丽万千,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宣阑到底一句话没有说,只是静默的转身出了房间,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江尽棠那口气才终于松开,瞬间跌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

  血染红了雪白的里衣,像是雪地上骤然绽开的大丽花,阳光斜照进来,江尽棠看着透亮光线里自己手指上的鲜血,和照殿红指环的颜色融在一起,像是那指环本就是鲜血凝成一般。

  江尽棠心口绞痛,痛的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他紧紧地握住了手指,发出沉重的喘息。

  父母兄长赴死前,都嘱咐他要好好照顾江余音,可是他太无能,连最后的亲人都没有护住,如今他更无能,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江尽棠想,其实就此死去也很好。

  这时候晨阳绚烂,他还拥有宣阑炽烈的爱意。

  江尽棠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日光,眼睫上沾着水光,地板很凉,但是他感受不到,心口很痛,他也不再能清楚的体会,他只是缓缓伸出手,要去抓住一捧阳光似的,五指合拢,却终究什么都没能握住。

  江尽棠笑了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就这样吧。

  终于,手指从空中落下,落在了地板上,像是一幅颓唐的美人画。

  ……

  温玉成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老管家忽然跑进来道:“先生,不好了先生!”

  温玉成淡淡道:“什么不好了?周单那个蠢货,又找来了?”

  “不是周大人!”老管家气喘吁吁道:“是九千岁,九千岁出事了!”

  温玉成立刻站起身,眼神冰冷的吓人:“江尽棠怎么了?!”

  老管家被他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先生这副模样,哆哆嗦嗦的道:“不、不知道,就是听说好像是晕过去了,现在都还没醒,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话还没说完,温玉成就已经往门外去了,步履生风,还没等老管家反应过来,温玉成人已经不见了。

  嫌马车慢,温玉成骑马到了太守府,大约是因为他常来找江尽棠,没有人拦他,温玉成一路顺遂的到了江尽棠住的院子,山月脸色很难看,站在门口,廊檐下还跪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大夫。

  温玉成扫了他们一眼,问山月:“他怎么样了?”

  山月抿了抿唇,道:“……很不好,一直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去。”

  “我进去看看。”温玉成说着就要开门,山月却道:“温先生!”

  温玉成顿住:“怎么?”

  山月道:“陛下在里面。”他阴郁道:“除了大夫,陛下不准任何人靠近。”

  温玉成冷笑道:“他是巴不得江尽棠去死吗?!”

  山月一愣。

  温玉成……怎么会这么紧张主子?

  此时他的言行举止,和平日里判若两人,让山月都不太敢认了。

  温玉成没再说话,推门就进去了,房间里面是一大股散不去的药味儿,江尽棠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生气,如果不是心口还在微微起伏,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宣阑半跪在床边,他眸光只落在江尽棠的脸上,对于来人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沙哑道:“滚出去。”

  温玉成笑了声:“该滚出去的是你。”

  山月跟进来的时候听见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后背一僵:“温先生!”

  温玉成没有理会山月,冷冷道:“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宣家,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如今这般惺惺作态,若我是他,看了只会觉得恶心。”

  “温先生!”山月一把抓住温玉成的胳膊,带了几分强硬:“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休要在此胡言乱语,陛下面前,容不得你撒野!”

  “你们怕他,我不怕。”温玉成嗤了一声:“说什么九五至尊,天子皇帝……不过胆小如鼠忘恩负义之辈!宣慎如此,你宣阑更是如此!当年……”

  “温玉成!”山月提高了音量,带着警告:“主子吩咐过,当年之事,若是有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杀无赦。”

  温玉成一怔,眼里水光弥漫:“好……好一个江尽棠!好一个江尽棠!你真是将一身肉一把骨全部拆下来祭给了宣家的江山……你又何苦,你又何必!”

  “分明是天下欠你,宣氏负你!”温玉成捂住眼睛,声音几乎哽咽:“为何粉身碎骨的,也是你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判狗皇帝无妻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