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奸臣他一心向死>第55章 噩梦

  分明是在梦里, 宣阑却很奇怪的,心脏尖锐的一疼。

  像极了白日里他曾经感受过的痛楚。

  等再睁开眼,怀中活色生香的美人已经不见了, 入目只有空空荡荡的床顶,烛火幽微, 此时还未鸡鸣。

  宣阑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撑在额头上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冷汗。

  梦中旖旎万千,他怎么觉得恐惧。

  宣阑抹了把脸,已经毫无睡意。

  难道是近几日跟舒锦的接触太多, 让他魔怔了不成?不然怎么会把跟舒锦经历过的事情, 安在江尽棠的身上。

  左右已经睡不着,宣阑干脆披衣起身,推开门时见聂夏抱剑坐在栏杆上, 看着夜色中陷入了沉睡的扬州城。

  哪怕是丝竹管弦不绝如缕的秦楼楚馆, 此时也沉寂了下来,大约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最安静的扬州。

  聂夏听到声音, 侧眸看了一眼, 立刻就想要下来行礼,宣阑抬手示意不用, 轻巧的一跃, 和聂夏一起坐在了栏杆边上。

  月光如水,浅浅的银色落下来, 给万物都披上一层轻盈的薄纱,平添朦胧, 似乎在这样的景色之下, 都要有一壶酒, 一首诗。

  聂夏问:“少爷怎么起来了?这才寅时末。”

  宣阑淡淡道:“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出来吹吹冷风。”

  聂夏笑了一声:“很好奇少爷的噩梦会是什么样子的。”

  宣阑看他一眼,也笑了:“我也是凡人,也有忧思恐怖,和常人未有不同。”

  聂夏轻轻挑眉,道:“人虽都有忧怖,但是各不相同,少爷梦中,是家国天下,还是儿女情长?”

  这话其实问的有些僭越了,但是宣阑没有生气,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兰佩,声音也辨不出情绪来:“有家国天下,也有儿女情长。”

  聂夏莞尔,忽听宣阑又道:“聂夏,我记得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荆州了。”

  聂夏一顿。

  他抬头看着天上挂着的寒月,笑着说:“荆州多风雪,无处可相欢,说是故土,但是荆州聂家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顿了顿,他又说:“去岁,他娶妻,给我送了一封请柬,我把请柬烧了,没有去。”

  “既然已经被从聂家除名,那就没什么好留念的了,如今还用着聂夏这个名字,其实已经算得上厚颜无耻了。”

  聂夏的身世,其实颇有些传奇。

  他本是荆州聂家的长房幼子,十七岁以前,一直都是春风得意打马长街的肆意公子,荆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聂家六郎的名声,那是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

  可是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命运忽然跟聂六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六郎的父母亲告诉他,他从走商手中买下来的那个瘦弱少年,才是真正的聂夏,如今的聂六郎不过是个冒牌货。

  聂夏眼中并无悲喜,道:“我十五岁那年把沉洱……他现在叫聂洙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与友人打马过长街,看见他被人绑着手,如牲口一般牵着在大街上叫卖,不知道为什么起了恻隐之心,花了十两银子买下他,给他取名叫做沉洱。”

  当年的聂家六郎,何等的肆意潇洒,随手买下的一个奴隶罢了,带回聂家后并不怎么在意,但是沉洱不知道怎么的,就做了他的书童,陪着他念了两年书,感情不可谓不好。

  聂夏虽天资聪颖,自小就被无数先生称作天纵奇才,但是他并不喜欢去学堂念书,父母亲纵容溺爱,也不太管他学业,以至于在两年后,才第一次见到了沉洱。

  “他们当时抱在一起,哭的很难过。”聂夏说:“我站在旁边,像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其实不过是一场女人之间的算计,我的生母对父亲……对聂大人爱而不得,所以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但是这世间缘分就是如此的可笑,她把聂洙卖到了胡人手里,聂洙长大后,却仍旧回到了故土,甚至认祖归宗。”

  真正的六郎回来了,冒牌货的地位自然就尴尬了起来,偏聂洙并不愿意让这个偷走了自己人生的冒牌货好过,他答应了认祖归宗,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聂夏逐出族谱。

  “我知道他们很为难,不好跟我开口,于是我自请离开了。”聂夏说的轻描淡写,但其实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才会终于把聂家六郎逼到流浪千里,到了京城被弦月卫的首领捡到,摸爬滚打的做了鹰哨的头子。

  “你不知道么。”宣阑皱了皱眉,道:“聂洙的婚,没有成。”

  聂夏倒是有点惊讶了。

  他耳目遍天下,唯独不过问荆州的事情,都由手底下的人负责,众人也懂事,从不会在他面前提荆州。

  “成婚那日,新妇死在了花轿里。没有拜堂,这门婚事自然不作数。”宣阑道:“算是一桩奇案了。”

  聂夏沉默良久,才笑着说:“他与我同岁,年纪不小,去岁未能成亲,今年想必又要相看别家的姑娘了吧。”

  “那少爷呢。”聂夏转眸看着宣阑,“少爷也有心事吧。”

  宣阑顿了顿,说:“我的确有心事。”

  鼻间仿佛又是海棠香,但是南方的海棠,是没有香味的。

  那是谁身上的体香。

  “你入鹰哨多年,当年也没少帮先帝探听消息吧。”宣阑轻轻皱眉,嗓音有种奇异的冷:“坊间多有传闻,说先帝和九千岁有龙阳之事,你如实回答我,当年……”

  他看着聂夏的眼睛:“这传闻是否属实?”

  聂夏一怔。

  而后道:“是否属实,重要么?“

  “不算重要。”宣阑说:“但是我想知道。”

  聂夏笑着道:“既然您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空穴才来风,虽然有捕风捉影的成分在,但是先帝待九千岁……确实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鹰哨盯着全天下,唯独不看着皇宫。”聂夏道:“我知道的并不清楚,但听我的前辈提过一嘴。”

  他表情有些古怪:“某一次他进宫奏事,正好九千岁也在。帝王寝居里,九千岁穿着一身单衣,躺在地上,冷汗都湿透了衣裳,神色极其痛苦,前辈不敢多看,禀告了事情就退了出去,迈出门槛时,听见先帝问了一句——

  ‘通天捷径,青云之梯,朕已经铺在了你脚下,阿棠,何苦倔强?’”

  ——通天捷径,青云之梯,除了帝王的宠爱,还有什么?

  宣阑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力度。

  聂夏道:“其实如今追溯旧事,不过徒劳,先帝驾崩前,曾秘密下令,将鹰哨记载的有关九千岁的案卷,尽数焚毁。”

  夜色千顷,万物阒然,宣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聂夏,你觉得九千岁,生的如何?”

  聂夏犹豫了一下,道:“天人之姿,人间难见。”

  何止人间难见。

  遍寻整个凡尘,何来第二个江尽棠?

  宣阑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你会为他的皮相所惑么?”

  聂夏沉默了一瞬,而后道:“我若说不会,那就是在撒谎了。”

  听见这个回答,宣阑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恼怒。

  为他只是被皮相所惑而松口气,为别人对江尽棠的觊觎而恼怒。

  他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江尽棠在做什么?迫不及待的和宣恪幽会,还是又在算计着谁?

  宣阑垂着眼睫,恰巧一阵冷风吹来,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道:“该换值了吧。”

  “是。”

  寅时过了,卯时已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已经晕了出来,隐约可见一点太阳的轮廓。

  宣阑说:“回去休息吧。”

  聂夏点头,人落在走廊上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走到拐角时鬼使神差的,他一回头,正好看见宣阑的侧脸。

  聂夏没能从这少年天子的脸上看出别的情绪,但是那道侧影,却透露出无尽的、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思念来。

  ……

  江尽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山月见他醒了,先是给他喂了口水,然后就给他灌下去了一大碗药,还不给吃蜜饯,苦的江尽棠想继续装晕。

  “主子既然知道难受,就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山月冷着脸说:“否则总不会长记性。”

  江尽棠有些无奈,想说自己是否爱惜自己的身体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早从十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终局。但是看山月的表情,他还是将这些话咽了回去,道:“我记着了。让你们担忧了,实在抱歉。”

  “主子不必同我说抱歉。”山月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说完就端着空药碗出去了,简远嘉跟着进来,将一碟子蜜饯摆在小几上,笑着说:“山月嘴硬心软,这蜜饯还是他亲自选的呢,说你嘴挑,太甜的不吃,太酸的也不吃,跑了好几个铺子才买到合心意的。”

  江尽棠拈了一块桃脯进嘴里,舌尖尝到的甜味终于将强烈的苦味压下去,他长眉舒展开,道:“我知道他向来如此。”

  简远嘉笑眯眯的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江尽棠抬眸:“什么?”

  简远嘉盯着他:“你这个让无数杏林圣手都束手无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骚话说的时候就只好跟家人们表演一个大石碎胸口了。ps:二更很晚,或者是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