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成了偏执皇帝的>第37章 疼痛

  37、

  双腿很长时间不曾自由走动, 憋着一口气冲出黑衣人的包围圈,大脑跟着眼前景象一起摇摇晃晃旋转,脚尖被藤蔓绊倒, 人卷着衣服, 衣服卷着人, 车轱辘似的撞下山。

  后背与柏木旁的巨石相撞, 强大冲击力迫使胸腹中呕出血,叶十一蜷缩起来,头晕目眩。

  冥冥中莮酆感到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劲, 他说不清,只觉得混沌,迷茫,眼前景象覆上一层血色。是撞下来时眼膜充血, 看什么都染了红。

  他抱住脑袋,恐惧万分躲到山石后,紧紧蜷着。

  李固好像受伤了,跑出去的时候,看见他后背染血。

  血。

  心脏骤然揪紧, 蜷起来的五指间传来黏糊触感,浑身颤抖,哆嗦着把胳膊从脑袋上发下来, 望过去, 触目血红。鼻息间同样嗅到熟悉的气味。

  他从来不陌生鲜血的味道, 这一刻却恐惧得仿佛初次上战场的稚子。

  不是他的血。

  李固的。

  他受伤了, 很严重的伤。

  那把雪亮的长刃一定削铁如泥, 自后背心捅穿, 刀尖带着温热的血液自前胸涌出,溅到叶十一身上。他推开李固的时候,皇帝甚至没有力气抓紧他。

  死了吗?

  “李固…”意识逐渐回归身体,伴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缓慢平复,呼吸逐渐稳定下来。浑身浴血的狼狈将军仰头望天,密林丛丛,难见天日。他缩在阴影下,过了许久,直到耳朵里传进深林中一声虫鸣。

  李固会死吗。

  不对,他是君,他是臣,为人臣者,当以命护君。他怎么就跑了?

  “陛下…”恍惚间,返身往山上爬,四肢并用。可衣服太沉重,被树枝勾连拉扯,双手被砂石荆棘磨出数道伤痕。眼眶泛酸,痛恨自己无力。

  ——“他不爱你。”

  悔恨涌上心头,刹那却听见阿姐的声音。叶十一愣在原地,呆呆地盯住眼前,张了张嘴,自语呢喃:“他不爱我…”

  ——“十一,你既随为父上阵,当明我叶家儿郎,百战报君死。”祠堂前,阿爷端正板肃,列祖列宗的牌位横在世代忠良的牌匾下,与日月齐辉。

  ——“若陛下有难,必身死以护。”阿爷挥开的袍袖下,多少人死,多少人,永永远远留在疆场之上,永无归期。

  江河日下的王朝,即便叶家文人亦要投笔从戎。何况李固是中兴的明君,是李朝的希望,是叶十一从小就在叶家忠君报国门楣下,立誓要守护一生的帝王。

  出生的时候,他姓李,他姓叶,这一生就绑住了。他怎么能跑?对得起阿爷么?对得起先祖吗?

  浑浑噩噩地抱住脑袋,做缩头乌龟,自欺欺人,责怪李固把他当禁脔,是李固先动手。但说到底,李固是皇帝,是叶家人的主子,他对叶十一做什么,身为臣子还能反抗?

  那叫欺君。

  他跑了,身为叶家人,明知皇帝受险负伤,他却为了一己恩怨,弃危情中的君王于不顾,枉为人臣,枉为叶家子孙。如若阿爷知道,一定要斥他不忠不义,在祖宗牌位前长跪思过。

  如果李固有了闪失,如果皇帝出现三长两短……叶十一听见自己的心跳重又杂乱起来。他无头苍蝇般跑出许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身份。

  不仅是帝王禁脔,更是叶家儿郎。

  可李固不爱他啊。

  不对。

  李固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以色侍君,臣又岂能说半个不字。

  叶十一喘口气,上身歪斜,无力支撑般,斜斜地摔倒下去,双眸里没了神采,呆呆地凝视虚空。荆棘擦破面颊皮肤,血珠滴落在枯叶上,耳朵里嗡嗡嗡响个不停。

  要是…李固…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脑子里乱哄哄的。闭上眼睛试图寻清静,脑海里却一幕幕地回荡下着雨时的叶家祠堂,阿爷撑伞立在屋檐下,他身后幽黑的屋子里,密密麻麻立满牌位。

  ——“叶家这一代,就剩你啦。”阿爷怅然,长叹。

  泪珠子不争气地顺侧颊滑落。

  ——“阿爷,如果叶家在我这一代断了,忠君报国,至于子孙凋零,值得吗?”

  ——“你以为叶家守得就真是皇帝?非也,等一位明主贤君,福泽万民罢了。叶家镇守山河,是为天下苍生,哪怕叶家血脉断绝,问心无愧。”

  那些又大又远又辽阔的理想抱负和信念,悄无声息,败给了时间。

  ——“十一,你文玉哥…是位好皇帝,你以后,务需尽心辅佐,切不可再闹出刺客这档子事。”从行宫出来,他就跑了一次。

  那一次,让阿爷阿娘受李固猜忌,软禁在将军府中,时至今日。阿爷劝他不要再莽撞,无论受了多大委屈,总得记着君臣礼节不可废。

  这一回,他又跑了,还是在李固有性命之危的时候。

  阿姐也还在李固手上。

  皇帝,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李固不会放过他的。

  明明是委屈的,还得一边哭着一边往回爬。

  袖子沿胳膊滑落,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树枝藤蔓荆棘刺伤,红痕遍布,涌出细密的血珠子。发带早就被枝丫勾落,青丝披散,与枯叶碎枝交缠,绊住了他往上爬的路。

  开口却不知道该唤谁来帮忙,生平第一次这般无助。从前在战场上濒临绝境,都没有眼前这么绝望。明知道李固拿他当个发泄用的下贱玩意儿,还得拼尽全力爬回他身边。

  天逐渐黑下来。叶十一爬到半山腰,他已经掉下去好几次,每一次都咬着牙重新爬,双臂缠满藤枝,荆棘刺勾入肉里,疼得他闷哼。

  黑魆魆的丛林深处,几星火把照进来。

  叶十一瞪大眼,粗重的声音:“搜!别让刺客跑了!”是北衙的人吗?他虚弱地喊:“陈平……”

  那边厢听见动静,火把与脚步声聚集过来。叶十一衣衫凌乱,青丝披落,麻木地望向他们。

  不是陈平。是另一个人…叶十一认得他,北衙里另一个人,和陈平关系不好,和叶十一关系也不好。

  “高世忠。”叶十一开口。

  “哟哟哟,”高世忠擎着冒黑烟的火把,怼到叶十一脸上来,火苗燎着了发丝,发出滋滋轻响。

  叶十一下意识后仰上身,沉静地注视他。

  高世忠不怀好意:“我道谁呢,原来是叶将军。叶将军,”他笑,“您说奇不奇,那帮黑衣刺客逮着羽林卫就杀,连陈大统领都受了重伤,你怎么就毫发无损地,从他们包围圈子里逃出去了呢?”

  “………”

  从跑出来到现在,心底那股不祥预感,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强烈的不安,终于被高世忠点明。叶十一豁然明白不对劲在哪儿,黑衣人为什么,刻意避开他?

  “我要见李固。”叶十一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身:“我要见陛下。”

  “见不着啦。”高世忠朝左右手下使眼色。不知不觉间,北衙的人悄无声息将他团团包围。他们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是皇帝亲卫。

  叶十一没有喝药前,或许能勉强一战,突破重围。但现在,他站起身都费劲。

  高世忠笑容骤变,图穷匕见,目光阴鸷,高声喝令:“北衙听令!拿下刺客同伙叶十一,押回天牢,立即审问!!!”

  沾了盐水的鞭子落到身上,撕开本就不堪重负的皮肉,皮开肉绽时,血水会跟着流出水,染红铁鞭,再被盐水稀释。

  痛到了极致反而不会叫,只觉得天牢阴暗,自己身上的血气闻着和别人的血腥气没什么不同。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听不清谁在问他。

  也许是高世忠,也许是某个别的车前卒,粗重凶狠的公鸭嗓:“说,你和刺客什么关系?!——”

  不知道。连刺客是谁都不知道。

  滚烫烙铁烧红,在他眼前摇晃,穷凶极恶的刑讯官,对付他与对付其他罪犯没有区别,甚至因为他姓叶,更多上了三分狠。

  烙铁只要寸距的时候,皮肤已经感受那股灼热,大腿不受控制,痉挛般抽搐,嘴里的血水越涌越多。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原来被弓箭刺穿的地方,是刑讯官要行刑的地方,都在大腿上。

  “嘴硬是吧?”

  耳朵被揪住,往外拉扯拧动,仿佛快要连根撕裂。

  烙铁烧焦了华丽又破碎的皇后禕衣。

  疼。

  疼——

  李固…

  文玉哥……

  十一,疼。

  刑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像丢垃圾一样,被丢进湿臭的牢房草垛里,手脚刚被放开,就紧紧蜷缩起来,不小心触上大腿烫伤,痛得恨不得以头撞地,布料和腐烂的肉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于是小心翼翼蜷着,等血水干涸,等伤疤结痂。

  高世忠啃着梨路过,瞅见他,呸了声,梨核吐到他脸上,趾高气扬地嫌恶:“反贼。”

  叶十一默默地,蜷得更紧,脑袋埋进臂弯间,自欺欺人的缩头乌龟。

  我没有,小声在心里反驳,我不是。我没有背叛过他。

  高世忠看他这样就来气,叶十一从来受宠,世家子弟年少成名,比他们不知道高到哪儿去。偏偏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受妒忌。比如现在的高世忠,他简直恨透了独揽兵权的叶家,还有深得君心的叶十一。

  “还指望陛下来救你呢。”高世忠嘿嘿笑得狰狞,扭曲道:“你与刺客勾结加害陛下,如今陛下负伤,昏迷未醒。太医院束手无策。”

  高世忠仇恨道:“叶十一,陛下若有好歹,你就要为他陪葬!”

  *

  作者有话要说:

  高潮开始的前奏~

  十一为什么要回去,因为从小到大受的愚忠教育吧,牢记在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等他想通狗皇帝就完蛋了==+